寧璽說完這句話,行騁不吭聲了。

行騁低下頭去,用手輕輕去順他哥的背:“沒事,別這麽說。明天我找人來修。”

寧璽悶著嗓子,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黑暗裏誰都看不見誰,樓道的燈也還沒好,大門敞開著,兩個人就這麽卡在鞋櫃邊,唯一的光源是彼此的眼睛以及小區裏忽明忽暗的路燈。

昏黃的光線從客廳的窗外灑進來,流淌進屋內,照亮這一方小天地。

行騁僵著站在原地,感覺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的目光掃了一圈空空如也的客廳,隱隱約約能看見地上堆積在一起的幾根火柴,七八根湊一塊兒,看得行騁眼底都要躥上火焰來……

行騁一邊去關門一邊把放在鞋櫃上的火柴盒抓過來,晃了一下,裏麵隻剩了兩根:“你玩這個幹什麽?”

寧璽並不開口。

“不說算了。”行騁歎了口氣,站直身子,去夠寧璽的手。

寧璽沒有躲,也看不清行騁的表情。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行騁穿過客廳、玄關,走到寧璽的房間門外。

寧璽的手放在門把手上,聽到行騁低聲問他:“我能進嗎?”

寧璽“嗯”了一聲。

房間裏收拾得特別幹淨,一張單人床,木製的桌子櫃子,牆刷的乳白色,上麵還張貼著幾張海報,全是NBA的,還有一件小時候穿過的球衣,也那麽釘在牆上。

窗戶邊的窗簾依舊沒拉上,風吹進來,卷起邊角,漏入半點月光。

這一晚,寧璽去洗澡的時候,行騁跑到離浴室外的陽台上去站著,手裏攥了根火柴,光聞那個燒焦的難聞味道,差點兒嗆死。

寧璽洗了澡裹著浴巾和外套出來,喊了行騁一聲,他沒回頭。

寧璽換好了睡衣拿著吹風機再進浴室,行騁抓過吹風機就往插座上弄,通了電後,拿著對他哥說:“我給你吹。”

寧璽躲了一下:“不要。”

行騁沒管他,開了一檔,調成暖風,揉著頭發就給他吹。

其實以往寧璽洗完頭都是自然幹,不管春夏秋冬都是,懶得吹,抱著書往窗戶邊坐個十來分鍾,頭發就幹了,純粹仗著年輕,糟踐身體。

寧璽攤開試卷在窗邊桌子上寫,順手把窗簾拉上了,這天行騁在身邊,再開窗簾也沒什麽用。

行騁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上半身躺在他哥的**,眯著眼看他哥寫卷子的背影。

夜風又吹過來,掠過寧璽的頭頂、耳後、後脖頸。

記憶中的那個小少年,一下就長成了一個大人。行騁這麽想著,翻了個身,再換了個角度去看他。

寧璽上床之後,行騁看著寧璽把被子蓋好,蹲下來趴到床邊,啞著嗓子說他:“哥。”

寧璽沒吭聲,拿被子捂了半邊臉,露出一雙澄澈的眼盯著行騁看。

他弟弟這麽趴在床邊上跟他講話,跟條大型犬似的,但眼神太凶了,不是狼狗就是藏獒,馴化了的那種……

行騁見寧璽不回應,徹底板起臉:“你聽見我講話沒?”

寧璽從被子裏把手伸出來,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臉蛋,捏完就轉過身去,背對著行騁,冷哼一句:“沒有。”

行騁看寧璽偶爾這麽小孩的一麵,一時被噎得不知道說什麽,隻得替他哥細心地掖好被角,嘴上說出的話還是強硬得很:“玩火會尿褲子你沒聽說過?”

寧璽忍住想回頭一拳揍過去的衝動,把被子裹緊了點:“你皮癢。”

寧璽嘴上是這麽倔強著,心底卻偷偷地想。

寧璽,別讓他擔心了。

看寧璽背對著自己不吭聲,把頭都要捂到被子裏去了,行騁伸手給他扯下來點:“你不嫌悶啊?”

關了燈又等了一會兒,行騁聽到了寧璽均勻的呼吸聲,看樣子是睡著了。有這麽一瞬間,行騁想鑽到寧璽的夢裏去。看看夢裏,是一地月光,一記三步上籃,一個溫馨的家,還是他。

行騁出了寧璽的家之後,抓著那包鞋櫃上的火柴,還剩一根了,自己揣著,在樓道裏點燃了聞。

他放在鼻尖旁邊聞。這一次倒沒被嗆著,就覺得難受,這白煙火星的,快把心肺都給一把火燒了。

寧璽或許一直在心裏都留有那麽一小塊地方,生長著朵朵盛開在夏天的花。

第二天一大早,行騁還是七點鍾準時在小麵館等寧璽吃麵,點的也是牛肉麵,但考慮到寧璽最近休息不太好,就點了清淡的味道,對胃也好。

他覺得他們早上愛吃辣味的麵這習慣真不太好,雖然吃著再配碗豆漿,真的特別爽。

早上寧璽又被攔了下來,一邊攪麵一邊說:“你真的不用等我。”

這話說完,寧璽挑了幾塊碗裏的牛肉給他:“我不愛吃牛肉。”

行騁看著自己碗裏多出來的那幾塊,感覺鼻子都有點酸,上一回他給他哥挑了一碗牛肉的時候,明明就看到他哥把牛肉全給吃了。

寧璽低頭喝豆漿,扯紙巾去擦嘴角的湯漬,說了謊之後,心裏還真有點慌。

哪怕寧璽根本不知道行騁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這一回行騁怕他哥生氣,站得遠,跟在他哥後麵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把他哥目送進學校了,才總算鬆了口氣。等會兒回去做做卷子背背書,下午還有個球場子要趕。

行騁算是市裏街球場上的小霸王,家庭條件不錯長得也帥,在學校裏知名度也高,遠近整個區不少高中生都知道石中有個行騁,打球特厲害,打架也厲害。

初中那會兒打過的架在行騁現在看來都是一時犯二幹的事,不過以他的性格,出手過的拳頭就不會後悔。

那會兒的男生,日常吃飯睡覺打群架,愛聽陳小春的歌,什麽《亂世巨星》《算你狠》《友情歲月》的,一進KTV就拿著話筒嘶吼著唱。

隻有行騁他們這個包間,因為行騁情竇初開,大家都唱陳小春的情歌,跟著行騁在旁邊記那首《獨家記憶》的歌詞。

行騁正處於年少氣盛的年紀,做什麽都積極,跑得比誰都快,每天去練球的動力,也不過是寧璽在球場上矯健的身姿,場下瘋狂揮毛巾的隊友們。

行騁也想有一天,他哥能為他揮揮毛巾,對別人說:“場上打得最牛的那個,最帥的那個,是我弟弟。”

小時候,行騁就在球場邊看寧璽跟別人起過衝突,可是他根本幫不上正經的忙,那會兒寧璽的性格還開朗一些,後來越來越封閉,越來越不愛講話,看人都是眼刀,溢出冰碴子的冷。

下午任眉打電話來,說下午街球場少了一撥人,估計上次來學校打比賽的那群人不在,今晚上他哥放學,要帶人跟著點不?

行騁想了一會兒,這國慶假期的,大部分哥們都外出旅遊了,那學校的一撥半吊子校隊的就算開個會也沒多少人,應該問題不大。

他跟任眉回了話:“晚上再說。”

任眉火了:“你又要去當護草使者啊?”

行騁也火了:“我哥那樣的再怎麽也是草上添花,你想想,什麽草能開花的?”

任眉哽咽一下,冷靜地答:“鐵樹吧。”

這回答倒是把行騁給鬱悶死了。

整個下午行騁沒去球場,公司企業打比賽的時間改了,那邊老板又推到了周末,時間一空出來,行騁就去校門口等他哥放學。

高三壓力大,放學的時間越來越晚,有些不放心女孩自己回家的家長就自己來接了。

行騁裏麵一件球衣套著帽衫,風吹過來還有些渾身發冷,他想了好一會兒,覺得他哥穿得也不少,晚上應該冷不到哪裏去。

他站在家長中間,覺得心裏特別自豪,自己也跟個家長似的。

高三複讀班拖延了二十分鍾才放學,寧璽背著包下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快十點了,校門口保安催促著學生盡快離校,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出校門就看到行騁站在校門口的路燈下,神情堅定地看著自己。

寧璽點頭,快步走過去,抬眼就訓他:“站這兒做什麽,走啊。”

行騁挎著籃球袋,悶不吭聲跟著他哥走。

如果這會兒下場雨,肯定特浪漫。

行騁忽然覺得自己比寧璽長得高真好,打傘這種累活可以自己來幹。

行騁沒走出去多遠,就覺得後麵有人跟著了,加快了步子。

那群人看到他在,估計也沒這個膽子上來一下挑兩個。

確實被他料中,那群人可能就來了四五個,跟著追了一條街,到了小區門口才停下。

寧璽覺得這一路上行騁都怪怪的,一直摟著自己不放不說,還一直在講話,吧啦吧啦的,平時話根本沒這麽多啊。

行騁著急,把他哥半推著進了小區:“快回去了。”

寧璽攥著書包帶,回頭問他:“你不回家?”

“啊,我先不回去。”行騁隨口編了個謊,還有點緊張,“任眉開了包房要玩,我得去打一趟。”

寧璽有點起疑,盯著行騁看了一會兒,覺得也沒什麽問題,點了點頭,說:“早點回來。”

說完他就悶著頭進小區了。

行騁站在小區外,有點恍惚。

寧璽就是這麽個人,冷淡得很,但屬於冷麵心熱,輕飄飄一句話,看似隨口,裏麵的分量,在行騁看來,足足有千斤重。

沒幾分鍾,行騁就看著寧璽窗口的燈光亮了,窗簾還是關著。

他看到院裏有睡得晚的小孩嬉鬧著衝上自家的單元樓,耳畔響起大人在自家廚房窗口做夜宵的炒菜聲……

各家各戶明明暗暗的窗,都藏著人間一百種生活的味道。

行騁想起他的孩提時代,隻有考試是煩惱。成長的無畏無懼,將世界都抹上恰到好處的甜蜜。

行騁吸了口氣,看著對麵街邊站著的五個男生。

他冷著臉轉身進了小區旁邊一個空曠的巷道。

這裏人少,容易帶過來。

行騁想起上小學那會兒,他們一群三年級的跟六年級的打架,也是在這個巷子裏,寧璽當時也上六年級,帶著一撥班上的人跑過來,一腳就把同級的男生踹翻在地上,喊他們三年級的先跑。

一夥的小男孩都跑光了,行騁就是不跑,轉身去撿磚頭,正準備招呼上去,寧璽帶的人已經把對方全部放倒了。

行騁媽媽拿著跌打損傷的膏藥,帶著行騁登門道謝,寧璽媽媽陰著臉接過來,把門關得震天響。

行騁長到這麽大,都沒想通,寧璽媽媽這種蠻橫性格,怎麽能生出寧璽這麽個溫和冷淡性子的小孩,他想了好久,覺得估計是隨寧叔叔。

行騁媽媽屬於潑辣的,但心善人美,行騁一副好皮相,也隨了他媽媽,高鼻薄唇的,眉眼深邃,越長大倒是越有男人氣概。

這會兒巷道裏沒什麽人,兩棟居民樓中間隔著的地方,隻有巷口一盞小小的路燈,和偶爾路過的行人。

行騁挑了根廢棄的掃帚杆子握在手裏,身上背的籃球袋沒有放下,半邊臉都隱在黑暗裏。

光身高他就比來的人高半個頭,氣勢更不用說了,他上場子唬人的那一套全拿出來,眉骨一壓,瞬間身高二米二八。

麵前五個人,有三個還叼著煙,行騁一聞那味就想起寧璽。這一下給他刺激得把背挺得更直了。

有個扣著棒球帽的像是領頭來點火的,張嘴就問:“行騁?”

“不廢話。”

行騁說完了把手裏杆子在空中比畫一下。

過了一會兒,行騁的籃球袋在腳下踩髒了,拎著連帶著裏麵裝的籃球也砰砰直響,牆邊的磚磕得他的側臉都抹了泥渣。

巷口的路燈倒映出幾個匆匆而過的人影,又過了兩三分鍾,行騁停了手中又斷了半截的掃帚杆子。

麵前趴著三個人起不來,行騁呼吸粗喘著,跪在巷道中央。他的手上磕出了傷口,血珠子成串地往下滑,匯入腳邊的一堆小石礫中。

行騁不敢耽擱,慢慢扶著牆站起來,把手裏的杆子一下扔到地上。現在他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疼,吸一口氣,能感覺到連喉嚨都是嘶啞的。

“寧璽是我們校隊的人,你們膽子大,再敢來,校隊所有人陪你們玩。”說完,行騁閉著眼,把眼睛旁邊黏糊著的汗水抹了,去看一眼巷口的路燈。

行騁喘了口氣,拎著球袋小跑出巷子,蹲在牆角歇了一下,站起身來,把外套脫下來翻了個麵。

他跑到路邊的車旁,在後視鏡照了一下側臉,果然看到了嘴角的紅腫,嘴一咧,撕得疼。

行騁從籃球袋裏麵摸出手機,看了一下屏幕還沒裂開,鬆了口氣,掏出來給任眉打電話。

行騁咳嗽一聲,張口的聲音低得嚇人:“任眉,買點酒精紗布過來。”

任眉在那邊正跟人打牌呢,一個王炸出來,正要高呼,接了行騁電話給嚇得不輕:“你怎麽回事?”

“我……我不知道怎麽說,等會兒再講。”行騁疼得要死了,站在小區門口不敢進去,寧璽窗口的燈還亮著,等一下要是看見自己怎麽辦?

行騁又看了一眼,窗簾拉著的,還算放心,低著頭往小區裏走:“少廢話,快點,再晚我死了!”

任眉那邊的牌局一聽是行騁出了事,半大的小夥子個個都坐不住了,拿著電話吼,哪個傻子啊?!

任眉能說嗎,再多說一句這要鬧大了就絕了,得先去看看行騁什麽情況。

好幾個男生迅速跑去診所買了紗布酒精和一堆跌打膏藥的,打了三個出租車,就往行騁家趕。

行騁正躺在**,衣服撩起來了一半,就聽到敲門的聲音了,看到任眉後麵跟著七八個,怒道:“誰讓你帶那麽多人來的?”

任眉的脖子一縮:“這不是你出事了嗎,我們都快嚇死了……”

行騁一歎氣,覺得這事也怪他自己,開了門讓人都進來,把家門關了,看了一下時間,估摸著這時候寧璽應該已經睡下了。

他指揮著任眉去廚房倒了可樂,端了好幾杯出來,簡單招待了一下,把今晚的事說了,嘴上還咬著紗布,一邊扯一邊命令:“誰都別去找事啊,如果他們還來跟著,那此事再議。”

幾個當兄弟的隻得點點頭,悶著將可樂往喉嚨裏灌,行騁把紗布上好了,酒精淋著手臂一澆,舉了杯可樂跟他們碰杯:“幹了。”

除了行騁,所有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麽。

任眉看他這樣子也來氣,隻得跟著碰上去:“幹唄!”

一群人半夜走了之後,行騁用熱水抹了個澡睡下了,一看時間,這都三四點了。

行騁一夜無夢,睡到日上三竿,摸著床沿起來洗漱,實在沒力氣起來去找寧璽吃早飯,臉上還掛著彩,沒辦法,就這麽躺了一天。

寧璽一大早起來沒見著行騁,還覺得是他昨晚跟任眉去跑局子玩太晚了,起不來,晚上放學了跑行騁家門口聽了一會兒,沒聽見動靜。

寧璽坐不住了,把手機打開,主動給行騁發了個消息過去。

勿擾:“在嗎?”

寧璽抱著手機等了一會兒,行騁那邊回過來一個“到!”

寧璽總算鬆了口氣,一天都心神不寧的,慌得很,但行騁還好就行,就怕叔叔阿姨不在,這小孩出什麽事。

行騁算了一下時間,覺得寧璽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家了,拉開窗簾去看了一下樓下,那窗口果然亮著。

行騁晚上燈都不敢開,害怕寧璽回來看著。

行騁掏手機給任眉打了個電話,讓再送點藥過來,並道了謝。

任眉揣著藥過來,一邊罵行騁不知道去醫院,一邊罵那群人一打五不講規矩,念叨得行騁頭疼。

行騁吃了藥睡下,任眉把屋裏的小台燈關了,罵他:“傷好了再走動啊。”

行騁點點頭,答應得倒是飛快:“好。”

任眉萬萬沒想到,行騁千算萬算,沒算到他下樓的時候,寧璽把門打開了,叫住他,他半步都不敢多動,生怕驚著寧璽,行騁能把他拆了。

寧璽皺著眉問:“任眉,我問一下,行騁去哪兒了?”

任眉吞了口唾沫,三二一開始編:“在我家住,他……他下午有個比賽,讓我過來拿東西……”

“是嗎?”

“是啊。”

“嗯。”寧璽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讓任眉回去了。

任眉這一走,寧璽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穿著睡衣握了鑰匙,上樓敲門,敲了足足十分鍾沒人開,心想行騁估計是真的不在家。

他不知道,隻是行騁躺著不敢開門。

這臉還沒好腰沒好的,開門找抽啊?

寧璽穿著拖鞋,冷得不行,硬是在行騁家門口站了十來分鍾,歎了口氣,下樓了。

第二天高三放了一天半,寧璽一早上就穿著校服出門,去給隔壁樓的小學生補課,補數學,也倒是好講。

一天半下來,學生價,賺了兩百塊錢揣兜裏,歡歡喜喜地往家裏走。

寧璽想給自己買一本教輔書,八十多,又下不去手,覺得自己賺來的錢怎麽花都心疼,攥著錢想了好一會兒,跑銀行去存了。

寧璽用網銀,把錢轉給行騁,兩百元都轉過去了,剩的一百一十多,讓行騁拿著去買好吃的。

自己下不去手,轉給行騁去買吧,再拿錢去買點好吃的……

這錢,寧璽總算花舒坦了。

行騁這年紀正在長身體,不管合不合適了,那也得長啊,寧璽記得那會兒他高一高二的時候,同班的男生巴不得一天五六頓飯的,喝牛奶都是一大罐地喝,有的還吃蛋白粉,為了練肌肉。

行騁正躺沙發上看籃球視頻,收了錢,給寧璽發了個消息過去。

“那晚上一起吃啊。”

消息發完,行騁就坐起來,把紗布換了,手上還一股子酒精味,換了外套球鞋,瞄著寧璽窗口的燈開了,猜他應該在臥室裏看書,放心地出門了。

行騁去銀行取了錢,換成紙幣,跑了趟天府廣場的新華文軒書店。

這會兒六七點,書店再過一會兒就關門了,行騁火急火燎的,比對著寧璽發的圖片,把那一本教輔書買了。

行騁拿著書回家,從小區另一個門進來,繞開了寧璽的窗口,小心翼翼地上樓,又忙活一陣,九點多了,天黑,街上的燒烤攤子也擺出來了,才摸著黑出了門。

他站在燒烤攤邊上,揣著自己之前打黑球賺的錢,挑了不少肉,又選了些蔬菜串,遞給老板,還烤了條魚。

行騁看了一會兒那些烤串,跟老板說,蔬菜多放點辣,超辣的那種,肉少放點,魚也少放。

他知道寧璽不愛吃辣,等會兒寧璽也隻能多吃點肉了。成天麵包麵條的,那怎麽行。

行騁拿著打包了一百多塊錢的燒烤,跑到隔壁小吃攤去打了兩碗白米飯,用手一捂,還挺熱乎。

九點半,行騁敲開寧璽家的門,把教輔書隨手放在桌上,拎著燒烤遞給寧璽,一邊脫球鞋一邊說:“哥,沒吃晚飯吧,我也沒吃,你跟我一起吃……”

兩個人就這麽坐在客廳裏擼串,行騁還給寧璽買了瓶酸奶,給自己買了瓶易拉罐裝的百威啤酒。

寧璽看那瓶酸奶,心裏麵大約猜到什麽意思,沒吭聲。

寧璽家客廳沒有桌子,找了張報紙攤開,兩人盤腿一坐,也顧不得別的了,把台燈拖出來插上電,就著台燈的光,對坐著吃燒烤。

吃了沒多一會兒,行騁眼看著寧璽的手在蔬菜串上猶豫了好久,看著辣椒又下不去手,筷子夾著魚肉,一口一口地挑著吃。

行騁率先把辣的菜串全吃完了,獻寶似的把肉都給他哥,催著他哥把白米飯也吃了,營養均衡。

快吃完了,行騁辣得喊熱,一吃辣就覺得傷口疼,喝了口酒,悶著不吭聲,狠扒了幾口飯把辣椒咽下去。

汗水溢上了行騁的額間,一個沒注意,撩起衣服來煽風,放下的時候,已經晚了。

寧璽的目光全程就沒離開過行騁,這一撩,更是看到了他腰間纏著的紗布。

他一瞬間就覺得頭部跟被什麽銳器猛烈撞擊了似的,疼得難受。

寧璽端著碗,喉間的飯菜都咽不下去。

寧璽深吸一口氣,漠然的眼神看向僵硬著的行騁,冷靜道:“這就是你這幾天都沒有出門的原因嗎?”

行騁傻了,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這一熱倒給熱傻了。

行騁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講話還是該沉默,“哥……”

“誰打的,是不是六中那群人?”

寧璽說完,把碗筷放下,目光緊緊盯著行騁不放:“我知道他們在找我,所以我讓你別跟著我。”

“我……”行騁被寧璽這麽盯著,壓根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的確是他自作主張才挨了拳頭,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他根本就不想影響到寧璽……

什麽“你別為了我去傷害自己,什麽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我”這種話……

寧璽說不出口,也麵對不了這樣的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心髒都牽連著脹痛。

寧璽伸出手,想去摸摸行騁的傷,手卻停在了半空中僵住了。

寧璽抓著那瓶百威啤酒,雙眼都紅了,說出的話有些語無倫次:“啤酒肯定不行,白酒行嗎,我還有錢,行騁,我給你買醫用酒精……”

行騁看他這樣子,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傻子!

不撩那一下衣服就根本沒這麽多事,他哥也不至於內疚成這樣。

行騁看寧璽也吃不下了,把飯碗收拾好,放到廚房去,一出來,湊到他哥身邊,小聲說:“哥,你給我換藥。”

寧璽一聽這話,感覺到行騁的緊張,呼吸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這湊近了,才看清楚行騁嘴角的淡青,已經消下去很多了,但仔細看還是有痕跡。

寧璽心中一痛,直接說:“行騁,你今晚住我這兒。”

“真不用……”行騁想攔住寧璽。

但寧璽跟沒聽見似的,迅速起身。

他管行騁要了行家的鑰匙,飛奔上樓去拿了藥下來,連帶著洗漱用品都拿下來了。

寧璽把門一關,東西遞給行騁,催著他去洗漱了。

這晚寧璽書也沒看,看不進去,讓行騁躺到**。

行騁捏著衣角把衣服脫了,露出精壯的上半身,呼吸之間,胸膛起伏。

寧璽不敢去看行騁的臉,捏著紗布,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點來。

雲南白藥混合著血痂的傷口,血肉猙獰,傷口怖人,周邊泛著碘酒的淡黃,寧璽紅著眼睛,撚好棉簽,一點一點地給他清洗。

行騁的呼吸急促起來,疼得半句話都講不出口。要在以前,寧璽能給自己換藥這種事,他想都不敢想。

行騁想動一下,寧璽伸手製住了,寧璽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發炎,才放心地把新的紗布敷上去。

抹酒精的時候,行騁皺著眉忍耐的神情,寧璽都不敢看。

行騁的繃帶纏好,吃了內服的藥,寧璽扶著行騁睡下了,讓他朝裏麵睡點,免得自己等會兒把他傷口碰著。

哪怕那一晚,寧璽後來根本沒有上床,在床邊靠著牆打盹坐了一夜,手機設了早上六點的鬧鍾振動,行騁七點一醒,又是寧璽收拾完畢,精神抖擻的模樣。

那一晚坐到半夜,寧璽趴到床邊。

就像那天行騁趴著似的,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

寧璽俯下身去,再屏住呼吸。

這夜晚來風涼漸深,窗外淨是秋月銀河,天邊的星子被溫柔得隱去了半色微光,這一瞬間的感動,都隱匿在城市的一角,壓抑在寧璽的意識裏,被束縛著,瘋狂地叫囂著,妄想掙脫出心底的囚籠。

太難了。

他慢慢地坐起來,把手機拿去充了電,一個人跑到客廳蹲了一會兒。他閉著眼,心中的蔓藤越長越高,纏繞上他的脖頸,將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事實上,他根本和行騁就不是一路人。

寧璽規劃的理性化未來裏,根本就沒有行騁。但一提到“未來”這兩個字,他下意識地覺得,他的人生裏怎麽能沒有行騁?

寧璽甚至覺得,把行騁跟他這麽一個有家庭缺陷、性格缺陷的人綁在一起,是親手把行騁拉下泥潭中,再也起不來。

“石中高三年級的學長寧璽,成績優秀,長得又好,球技了得,除了性格冷淡點,幾乎挑不出毛病……”

寧璽永遠記得別人對他的評價。

可沒有人知道,他的這種“性格冷淡”,在外人看來是酷,是冰山,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性格缺陷。

想交流,說不出話,想笑,笑不出來。

那一晚,寧璽悶著聲,蹲著把頭埋進膝蓋裏,把護腕往手臂上提了點。

寧璽收拾完,看到鞋櫃上放的教輔書,就是行騁下午去買的那一本。

寧璽就著窗外的路燈燈光,把那本書小心地拿過來,輕輕翻開。指尖才翻過一頁,裏麵用紙幣疊成的愛心,“嘩嘩”到處落。

行騁把那些買教輔書剩下的一百多元紙幣,都疊成了愛心,塞進了給寧璽買的教輔書裏。

寧璽拿著一翻,幾乎每十頁一個愛心。全掉了出來。

在深夜月光的照耀下,行騁的愛心,落了一地……

寧璽紅了眼,一邊哽咽著,一邊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