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般短暫,煙花一樣絢爛50
黑色台風刮得嘩啦啦的響,紅色暴雨下得好似要把整個G市都淹沒一般,而腳上的鞋子已經灌滿了水,像兩個鉛球一樣拖著她的雙腿,那樣重那樣緊,重到她覺得再不脫掉今天的腳肯定就會斷掉。
是在脫鞋子時才發現腳上這雙耐克的運動鞋是季非墨送給她的,怪不得這麽緊這麽不合腳,幾乎沒有考慮,就把這雙鞋脫下來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站在無人的街頭,曉蘇仰起頭來想要望望天空,可是紅色的暴雨已經把天空完全的遮擋,那些雨水無情的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她的心上,她隻覺得頭發暈,鼻子也發酸。
也許是在風雨裏站得太久的緣故,兩條腿也在發軟,胃裏開始翻江倒海,明明沒有吃任何東西,可卻好像活生生的吞下了一隻蒼蠅一樣,總是想要嘔吐,偏偏,一時半會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按著那翻江倒海的胃,周遭的一切好似都在狂風暴雨中開始旋轉,旋轉得她快要穩不住自己的身子甯。
她迅速的伸手抓住一根路燈柱子,穩住自己的身子,回頭望著不遠處的那棟公寓樓,五樓的盡頭的520房間裏亮著溫馨的燈光,像是**人回家的燈塔一般閃亮在這個狂風暴雨的夜晚。
可她知道,那已經不屬於她了,520不屬於她,那麽溫馨那麽閃亮的燈塔也不屬於她,就像是剛才扔掉的那雙耐克鞋子一樣,那個地方,於她,已經是過去式了。
終於再次轉身,沒有再看那棟公寓一眼,堅決而又決絕的赤腳邁步向前,黑色台風拚命的刮,紅色暴雨沒命的下,而她因為逆風前行,其實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的艱難困苦鈳。
即使是這樣的艱難這樣的困苦,她卻咬緊牙關硬是沒有讓自己回頭,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著,不知道要走多久,隻知道任何一條大街小巷都沒有人,隻有倒在路邊的樹木或者路燈。
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遠很遠,從東邊的G大一直走到西邊海灘,當肆虐的暴雨停下來,當瘋狂的台風小下來,當她的腳再也邁不動半步,當她以為自己的一雙腳所有的血肉都會被磨爛隻剩陰森森的白骨,當麵前是汪洋大海再也無法行走,她才終於停下腳步來。
沒有穿鞋子被雨水浸泡了幾個小時的腳,同時又強行的沿著大街小巷走了這麽多的路,她腳底已經沒有皮了,全身紅赤赤的肉,踩在沙灘上,被沙灘裏的鹽給浸滯著,痛得呲牙咧嘴,也把她徹底的痛醒。
這雙被她走得慘不忍睹的腳再也無法支撐住她的身體,她稍微搖晃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穩住,一下子就在沙灘邊上坐了下來。
暴雨漲潮,沙灘已經被海水淹沒了大半,她坐在沙灘邊上,望著不停湧來又退去的海水,雙臂抱著自己的雙膝,再也無法堅持自己,把頭埋在臂彎裏,終於還是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哭得震天撼地痛不欲生,終於驚動了海灘邊的救援隊,有兩個救援人員迅速的趕來,同時友好的勸她趕緊離開。
然而她隻是哭,不停的哭,因為她根本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她隻知道季非墨不要她了,他和她的愛情像是一朵六有天飄下來的雪花還沒結果已經枯萎。
她沒有離開,也根本就無法離開,因為她那雙已經沒有皮的腳根本就無法支撐她的身體再走半步,
她一直哭,一直都在哭,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哭得咽幹嗓啞,哭得天鏇地轉,最後終於哭暈過去,整個人倒在了被雨水淹沒的沙灘裏。
在暈倒前的一秒,她還知道這裏是沙灘,然而後來是怎麽被救援人員抬走的,她卻是一點都不知道了。
她活了19年,從來不知道愛情原來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情,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歡樂遠不如被他拋棄的痛苦的十分之一。
不知道從那棟樓裏飛出來的歌聲:我曾經愛過這樣一個男人/他說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為他保留著那一份天真/關上愛別人的門/也是這個被我深愛的男人/把我變成世上最笨的女人/他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他說最愛我的純
曉蘇聽見這樣的歌詞,恍然間覺得,這歌詞好像就是專寫的她一般,因為季非墨總是說她太笨太天真,笨的跟豬八戒一樣,而他,就喜歡她的笨。
現在才知道,這些都是謊言,是他把她變成世界上最笨的女人的謊言,因為他已經把別的女人擁進懷抱,撕下了曾經所有的偽裝。
傷心的時候聽著悲傷的曲子,心痛得難以複加,就好似他正用尖銳的利器在她那顆活活跳動的心上不停的紮一樣,那痛,通過心髒的血管迅速的傳達身體的各個部位,直達四肢百骸。
以前她也看過一些言情小說,那些個作者總是喜歡用撕心裂肺來形容女主被男主拋棄的痛,而今,當她親自演繹愛情悲劇的女主角,才知道其實不是撕心裂肺,而是肝腸寸斷。
她覺得自己身體裏的心和肝都被同時掏出來了一般,整個胸腔都被掏得空****的,而她的心她的肝那樣的紅,卻被季非墨和鄭明珠用雪亮的利器一刀一刀的切下去,切成一節一節的塊狀,然後他們恣意的笑著,抓起那些碎裂成塊狀的心和肝直直的朝她拋灑過來,碎了的心和肝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臉上,再滑落到她的腳底,鮮血淋漓擲地有聲。
她曾那樣的愛過他,愛得失去了自己,可最終,換來的卻是背叛和欺騙,換來的是他和別的女人深情相擁的畫麵,他為別的女人洗手做羹湯的溫馨場麵。
而今,五年過去了,當她再次置身於台風暴雨中,台風不是五年前的黑色台風,隻是黃色而已,暴雨也不是五年前的紅色暴雨隻是藍色而已。
而她的心,也已經沒有了五年前的痛,更沒有了要用一雙腳去丈量和他所走過的那些地方決心。
曉蘇撐著白色的雨傘,站在人流稀少的街頭,有台風和暴雨的夜裏,出租車總是很少,她來到一個公交車站台,撐了雨傘孤零零的站在這裏等公交車的到來。一輛公交車終於慢悠悠的駛來,她幾乎沒有看車號就坐了上去,車上稀稀疏疏的幾個乘客,散落在車廂裏的各個角落的位置。
或許是她身上的禮服已經被雨水完全的濕透,或許是她赤著一雙腳連鞋子都沒有穿,總之,她上車後還引起一陣小小的***動,昏昏欲睡的乘客幾乎都同時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閉上眼睛繼續昏昏欲睡。
她走到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置坐下來,眼睛盯著車窗外,路燈在雨簾裏顯得愈發的昏暗,而兩旁的建築物淹沒在雨幕裏,公交車停停走走,窗外雨簾裏的路燈發出昏暗的光,恍然間感覺自己好像坐上了一部舊式電影裏的電車。
她記得以前也曾和季非墨一起坐過最後一趟公交車,那時的公交車廂裏幾乎沒有人,就他們倆人,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他擁住她,也不說話,倆人就那樣緊緊的依偎在一起,盯著車窗外閃過的一棟又一棟高矮不一的,錯落有致的,鋼筋水泥組成的森林。
那時的汽車司機很是善解人意,用車載CD放著那首《愛的主旋律》,而季非墨就在她耳邊輕聲的合著男聲唱:天上一萬顆星星/我卻隻看見你/你說這是幸運/還是不可思議?
而她也總是輕聲的隨著那女生合著:身邊有太多風景/我卻停在這裏/說我傻的可以/還不是因為你。
後來,在德國的那些年,每當夜深人靜她坐在公交車上,車裏隻有她一個人時,她就常想,季非墨跟鄭明珠,會不會也跟她一樣,坐公交末班車,唱那樣顫動靈魂的歌曲?
“小姐,你去哪裏?”司機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驚醒了沉思中的她。
她把目光從窗外轉回來,這才發現車裏隻有她一個乘客了,空****的車廂,除了司機就她一個人,顯得無比的冷清。
她去哪裏?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甚至,她都不知道這班車是開向哪裏的。
“總站,”她終於開口,因為除了總站,她說不出任何一個站台的名字來。
“哦,”司機應了一聲,接著又一邊打開車載收音機一邊淡淡的說了句:“總站還有三個站就到了。”
車載收音機裏是一檔子音樂節目,男女主持人好似特別愛賣弄自己的音樂知識,尤其愛賣弄自己知道的那些老掉牙的歌曲,好像這樣才能顯出自己的資曆夠深。
終於,在男女主持說了一堆的廢話後,放了一首九十年代李翊君的《風中的承諾》:昨夜的雨/驚醒我沉睡中的夢/迷惑的心/沾滿著昨日的傷痛
聽著李翊君的這首老歌,曉蘇的鼻子終於酸澀了起來,到最後,她忍不住跟著低聲的唱著:曾經在風中/對我說/永遠不離開我/多少纏綿編織成的夢/多少愛恨刻劃的鏡頭/為何一切到了終究/還是空
季非墨和周非池都是直接朝鴻運酒店大門口外邊的大道上跑的,他們的直覺是顧曉蘇跑下樓來,應該到大道邊去攔出租車或者什麽的。
不過,他們在大道上找來找去也沒有看見顧曉蘇,而公交車站台等車的人也說沒有看見一個身著禮服肩挎大包的女子,於是便篤定她是攔出租車走了。
季非墨迅速的跑回停車場,剛到自己的車邊,就看見顧明珠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了,他顧不得理會她,同時也沒有時間去理會她,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車,然後快速的開車離去。
首先是直奔顧宅,因為這是顧曉蘇在濱海的家,然而,他到顧宅時,剛好周非池也趕到顧宅來了,王媽說大小姐沒有回來,鄭心悅趕緊問出什麽事情了。
他們倆當然沒有時間和鄭心悅細說,隻說如果顧曉蘇回來了打電話告訴他們一聲,隨即又迅速的開車離去。
季非墨再次開車去的地方是望海閣,因為銀座的1919房間是他曾經讓顧曉蘇給他做情婦時住的地方,他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去那個地方。
當然也是失望而歸,保安說根本沒有看見顧小姐回來過,而大門口的監控視頻裏也沒有出現顧曉蘇的影子。
他不得不再次開車回自己的東部海岸的公寓,首先是問門口的保安,有沒有人來找他?
保安搖搖頭說沒有,他住這裏這麽久,也就是兩個多月前那個瘋女人來找過他,這段時間,他都不來這裏住了,當然也就沒有人來找他了。
他謝了保安,再次開車上路,卻不知道該去哪裏了,因為在濱海,他不知道顧曉蘇還有什麽地方可去,甚至,不知道她有些什麽朋友。
是在開車路過報社大廈時才猛的想起顧曉蘇曾經在報社上過班的,她在那裏上了兩三個月的班,估計是有朋友的吧?那他是不是要讓人查一下,她都和誰走得比較近?
正當他拿起手機準備撥電話的時候,周非池的電話卻打過來了,問他找到顧曉蘇沒有。
他當然沒有找到,還說自己想找她曾經工作過的報社,看她有些什麽朋友,周非池即刻就說,甭找了,我已經找過了,報社裏和她關係最好的那個女孩子已經去橫店探班了,都不在濱海,她也沒有去報社。
季非墨這一下是真的不知道該把車往哪個方向開了,他幾乎每隔二十分鍾就給顧宅打一次電話過去,問王媽顧曉蘇回來沒有。
當然是沒有,一直都沒有,而他如此頻繁的打電話,倒是讓王媽也跟著緊張起來,甚至還問要不要把顧小姐失蹤的消息告訴給顧先生。
當然不要,肯定不要,至少在找到顧曉蘇之前不能讓顧嘉良知道,顧曉蘇和她父親關係原本就很僵,如果再讓他父親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他不敢去想將會出現怎樣的狀況。
找不到顧曉蘇,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顧曉蘇,他隻能開著車在街上晃動。雨,一直在下,不小也不大,道路昏昏暗暗的,他的車開得很慢,注視著前方,總想著,會不會在前麵一個轉角的地方就看見了她。
然而沒有,無論他轉了多少的角,晃**了多少條街,始終找不到她的影子,濱海這麽大的一個城市,恍然間,好似就沒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終於,在他把濱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轉遍的時候,周非池的電話再次打過來了,問他去曉蘇母親的墓地看過沒有?如果沒有去,他就趕過去了。
季非墨幾乎是在瞬間反應過來的,是啊,濱海這麽大,他什麽地方都找遍了,唯獨,那個地方他沒有去找過,而且,他也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我已經”他的話剛開口,即刻就發現周非池那邊早就掛了電話了,顯然是在電話那邊等得不耐煩了。
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開車到的墓地,把車停在墓園門外,然後借助昏暗的路燈走進去,一排一排的查看著,同時嘴裏大聲的喊著:“顧曉蘇曉蘇顧曉蘇”
沒有回應,一直都沒有人回應,他一邊走一邊喊著,在即將要放棄的時候,終於看見不遠處的一個單獨的墓碑前,蜷縮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身體
他稍微一愣,以為自己是眼花了,不由得又朝前麵急走了幾步,終於看清,的確是她,整個人蜷縮在地上,身體被雨水淋著,濕漉漉的頭發散亂在臉上,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顧曉蘇!”他大喊了一聲,迅速的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伸出雙臂,撈起她嬌柔的身子,緊緊的抱在懷裏,轉身就朝門口跑去。
“顧曉蘇!”周非池剛跑到門口,正大聲的呼喊著曉蘇的名字,卻看見季非墨已經抱了她出來了。
“曉蘇怎麽樣了?”周非池急急忙忙的問著,同時伸手過來要接季非墨懷裏的顧曉蘇。
“趕緊去開車!”季非墨當然沒有把人遞給他,隻是低吼著他:“抓緊時間,她一身冰涼,要盡快的送到醫院去。”
周非池稍微一愣,隨即迅速的轉身朝自己的車邊跑去,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得和季非墨計較誰在抱顧曉蘇,重要的是要抓緊時間把顧曉蘇送到醫院去。
季非墨抱著顧曉蘇坐在後排的座椅上,她一身冰涼,身上的禮服早就濕透,他幾乎沒有多想,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迅速的裹住了她。
她好像是累極了,昏迷了過去,而她的腳可能是走了太多的路,腳底已經磨出了水泡,有那破了的水泡正溢出鮮紅的血液來。
他咬緊牙關,把她抱在懷裏,如果不是周非池在前麵開車,他恨不得把她身上的濕衣服全都給拉扯下來,然後把她整個人裹在自己的胸懷裏,讓她的身體緊貼著自己的身體,讓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還有,已經涼了的心。
好在公墓下的小鎮上就有醫院,好在醫院24小時有急診,周非池的車剛停穩,季非墨已經抱了顧曉蘇推開車門下車去了,同時迅速的朝急診室奔去。
這個夜晚,顧曉蘇坐了很多的公家車,一班車的總站坐到另外一班車的總站,公交車上的人越來越少,當她坐上末班車的時候,公交車上居然隻有她一個乘客了。
從總站出發,一直就她一個人坐在後排的最後一個位置上,司機不知道是太過疲倦還是在打瞌睡,車開得搖搖晃晃的。
窗外的雨一直不大不小的飄著,司機沒有開車載CD也沒有開車載收音機,所以非常的安靜,安靜到能聽見外邊刮風下雨的聲音。
當車裏的自動語言報站器報出公墓兩個字時才回過神來的,於是她在公墓這個站下了車,然後望著那不高的山坡,終於明白了自己今晚的目的地。
她沒有地方可去,因為任何地方都充滿了嘲諷和鄙視,唯有那個地方,蘇薇安那個地方安靜,蘇薇安不會嘲諷她,更加不會鄙夷她。
她腳上沒有鞋子,好在上墓地的人行台階都鋪了黑色的瓷磚,跟天梯一樣,所以赤腳走上去並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蘇薇安這裏果然安靜,她走到她跟前時她依然還是麵帶微笑的看著她,對於她的空手到來並沒有惱也沒有不開心。
她覺得很安心,從未有過的安心,於是在墓碑前坐下來,靠著墓碑,就好似又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慢慢的,倦意襲來,她就那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