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跨越時空的接觸(下)

“……我知道,然後就是‘長征’對吧!剛才的影片裏似乎是這樣稱呼的……唉!早先跟黨中央斷了聯係之後,又看到紅軍在福建事變期間毫無動靜,我就覺得這回的反圍剿戰局隻怕是不妙;前些日子聽說廣昌戰役失敗,中央蘇區北大門洞開,更是已經預感到‘中華蘇維埃國’可能大勢已去……但還是沒想到他們竟然能把仗打成這副慘樣——連個目的地都沒想好,就學著李自成的榜樣,急匆匆地丟了蘇區當流寇!”

胡德興總政委有些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而且還一口氣逃竄了兩萬五千裏……真不知是該誇獎他們的腿腳好,還是罵他們膽大妄為……算了,還是請你再給我解說一下,那些尚未爆發的戰爭吧……”

“……好的。”王秋點點頭,“……雖然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越俎代庖,搶過諸位革命前輩救國救民的艱巨任務,但若是能夠給胡老前輩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們這些做晚輩的還是很樂意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金奇娜端出了熱茶和點心,而王秋則拿出了幾本中國近代曆史圖冊,還有一本現代中學曆史教科書,給胡德興總政委講解在中華大地上還沒有發生,但卻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於是,一幕幕災難般的地獄畫卷,一曲曲天堂般的光榮頌歌。霎時間全都展現在了胡德興總政委的麵前。讓他時而大喜、時而大悲,仿佛置身在夢中一般——但他依然明確地知道,自己目前還清醒著。

首先,自然就是再度回顧一遍即將進入尾聲的第五次反圍剿,這些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但是。胡德興總政委身在上海,從去年就跟江西瑞金的中央蘇區完全斷了聯係,隻能從報紙上了解一些公開的信息。而國民黨的戰地新聞之中,多有吹噓注水的成分,不少“捷報”純屬捏造。甚至連老毛都在報紙上“死”了不止一回(有人信以為真,還給他設靈堂上香祭祀),所以還得靠王秋告訴他們江西那邊的真實戰況。

“……在今年六月,鑒於廣昌戰役失敗,中央蘇區的北大門洞開,中共中央三人團決定分兵六路抵禦國民黨軍隊的攻擊。結果因為分散了兵力的緣故,到處被動挨打,卻打不出任何一場殲滅戰。

等到今年八月,也就是這個月,紅軍的北方戰線已經全麵崩潰,被國民黨中央軍攻占了全部的前沿陣地。彈藥糧秣也瀕臨枯竭。而國民黨各路軍隊卻在空軍、炮兵的支援下,開始了大踏步的推進。等到九月的時候,中央蘇區已經陷落大半。潛伏在南昌行營的地下工作者,又傳來了蔣介石馬上就要發動最後總攻擊的情報。對此,中共中央顯然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而是倉皇放棄了中央蘇區,踏上了長征之路……”

談到這裏。王秋卻又話鋒一轉,“……雖然江西蘇區的陷落,確實讓人很是惋惜,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瑞金革命根據地跟國民黨的統治中心距離太近,發展空間太小,軍事壓力太大,戰略位置其實相當不利。除非有能力正麵擊敗蔣介石的嫡係中央軍,或者從背後組織起大規模的暴亂和兵變,直接毀掉蔣介石自己的根據地。否則紅軍就必須跳出這片局促之地,衝向更廣闊的天地,紅色革命才有勝利的可能。”

對於這一觀點,胡德興總政委沉吟了一會兒,表示有保留的同意——在大革命失敗的時候。紅軍並非沒有想過在北方開枝散葉,無奈當時的北中國實在沒有這個社會基礎,故而隻能在南方先紮下根來。

再接下來,王秋又稍微講了講紅軍這邊的長征,國民黨這邊的兩廣事變、西安事變,然後是盧溝橋七七事變和全麵抗戰爆發……上述這些東西,在之前的紀錄片影像中都有描述,因此隻是簡略一談。

讓王秋感到有些奇怪的是,當他提起南京大屠殺的慘狀之時,胡德興的表情倒是非常淡定,隻是搖頭微微歎了口氣,完全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怒發衝冠、熱淚盈眶……後來一問才知道,這個年代的縱兵屠城、**擄掠,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苦難深重的中國人早已把眼淚流幹,對這種事已經幾乎激動不起來了。

舉一個很直白的例子,如今的國民黨軍隊就正在各處蘇區殺得人頭滾滾,燒村屠鎮,論野蠻和殘暴的程度,恐怕絲毫不比日本人差。即使是以南京為例,在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殺之前,這座六朝古都就已經遭遇了好幾輪浩劫——當年太平軍攻下江寧(清朝對南京的稱呼)算一次,湘軍攻下天京(太平天國對南京的稱呼)是又一次。尤其是在湘軍攻破天京的時候,不僅揮刀屠戮、殺得雞犬不留,還縱火焚城,還一口氣將瓊樓玉宇、萬丈宮闕統統都付之一炬,簡直比日本鬼子還要殘暴,都已經稱得上是“反文明罪”了。

而更近的一次浩劫,則發生在孫中山的“二次革命”失敗,張勳率領“辮子軍”攻破南京的時候。當時在辮子兵的肆虐下,南京城陷入了空前的慘劇之中,幾乎是天愁地暗,中外震動,連袁世凱聽了都為之咋舌。那些辮子兵所到之處,挨家挨戶上自天花板,下至陰溝,挖地三尺,一丁點都不放過。城內的婦女也飽受這些人的戕害,投秦淮河自殺的女子幾乎堵塞了河道……浩劫過後,用當時人的話來形容就是,南京城內“各等人民皆體無完衣,家無一餐之糧”。

與之相比,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殺,雖然殺的人更多一點,但也就是量的差異,還談不上質的突破。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確實是一個人命微賤如草的悲哀年代,連血光和戰火都已經無法吸引眼球了。

而另一方麵,王秋也從胡德興總政委的嘴裏。聽到了這個時代中國人對抗日戰爭的看法——在剝掉了那層包裹著愛國**與民族主義的外衣之後,中日雙方的戰略策劃,完全隻能用傻瓜對蠢蛋來形容。

首先,日本人的整個戰爭策略完全就是亂彈琴,終極目標固然是滅亡中國。但卻始終沒有一個穩定清晰的路線圖,一會兒一個主張,執行起來也是隨心所欲,給人感覺頗為無腦,有如隻知吞咽不懂消化的貪吃蛇——每次爆發衝突之後都想議和,每次都想在議和以前找點籌碼。每次找到籌碼之後都會改變議和條件,每次改變了條件又想重新議和,每次重新議和以前又想再找點談判籌碼……結果隻好戰到地老天荒。

另一方麵,蔣介石的戰爭策略倒是很明確,但也很撲街,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地拚命拖時間。一邊死撐一邊眼巴巴地盼著國際調停,祈求著美國爸爸來救命,同時還要保存實力,卻從來沒想過要自力更生……結果就是一再坐失良機,始終被動應付,疲於應付,被日本人牽著鼻子走。活像是低等動物的應激反應。

——在老蔣的概念裏,精兵強將似乎都是從銀行裏用錢買來的,而不是在烽火硝煙之中殺出來的。

所幸中國的身板夠大,在被吃掉之前,就讓日本人先消化不良了——想想也真是夠可悲的。

總體來說,整場抗戰就像是某個老實人在街上被混混罵了一句“看什麽看”,然後兩個人就打起來的感覺……混混其實也不知道究竟要打老實人幹嘛,反正先打上一頓再說。老實人隻會抱頭蹲防,就是偶爾抽空還上幾拳,也是縮手縮腳的。自然怎麽也打不過混混,隻能咬著牙死撐,同時盼著警察過來主持公道。

可問題是,如果警察跟混混是一夥的,那又該怎麽辦呢?好像就隻有無條件投降了吧!

——事實上。在太平洋戰爭前夕,美國和日本進行最後談判的時候,美國人確實是有全麵出賣中國利益,支持日本侵吞中國,以此來換取日方在其它方麵讓步的打算……當然,他們最終確實還是談崩了,從而導致了太平洋戰爭的爆發,也給了苦苦掙紮的中國人一個反敗為勝、報仇雪恨的機會;但如果當時日美雙方順利談攏了的話……嗯,不管中國還有沒有希望,至少重慶政府是沒戲了。

沒辦法,正如同晚清朝廷是“洋人的朝廷”一樣,蔣光頭的政權也是“洋人的國民政府”,一心跪在洋大人麵前搖尾巴賣乖,隻求賞根骨頭吃。同時卻又憤怒地撕咬著那些不肯下跪的中國人,把他們視為生死仇敵。至於自己挺起脊梁骨……這幫崇洋媚外的買辦階級,在什麽時候曾經有過脊梁骨這種多餘的東西?

可惜,紅軍裏麵的“共產國際”派,從實質上講也是差不多的貨色,對外軟弱無力,對內瘋狂撕咬,把蘇聯主子奉為上帝——幸虧這幫人在抗戰時期已經靠邊站了,否則最終結局如何還真是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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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不管贏得如何僥幸,打得如何丟臉,我們中國人終究還是勝利了……”

當看到曆史課本上,日本代表在密蘇裏號戰列艦甲板上簽署投降協議的照片時,胡總政委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雖然死了這麽多的人,損失了這麽多的財富,但好歹中國沒有滅亡,還趁機打醒了民族的靈魂,讓大家放棄了對帝國主義的幻想,明白了隻有自己的拳頭才是硬道理……小王同誌,中華民族屈辱悲慘的曆史,到這裏應該已經快要完了吧!什麽時候才能聽到那些揚眉吐氣的故事?”

“……就快到了,胡老前輩。”王秋微笑著答道,“……我們很快就要講到新中國的誕生了。”

再接下來,當王秋講到解放戰爭的摧枯拉朽之時,胡總政委已經能夠淡然處之了。但是在聽到朝鮮戰爭之中,立國不足一年的中國誌願軍出境遠征,獨力把打贏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國大兵揍得一潰千裏,順便還摟草打兔子,幹翻了英法等一幹“聯合國軍”之時。胡總政委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當王秋提到因為朝鮮戰爭的累累犧牲,而在後世頗遭一些自由派文人的唾罵詬病之時,胡總政委對此翻了個白眼,報以不屑的冷哼,“……嘖嘖。不管是什麽年代,右派知識分子果然都是一個德行!一邊說著悲天憫人的話,一邊做著喪盡天良的事。他們何嚐真正憐憫過勞苦大眾的生死?何嚐把中國人的光榮和尊嚴放在心上?難道投降了就不用死嗎?放屁!按照你那本書上的記錄,咱們中國在抗日戰爭中已經死了三千五百萬人,之前的軍閥混戰之中,也是每年幾十萬幾百萬人的死。接下來為了打出國威和軍威,難道還差這區區幾十萬條性命不成?能夠禦敵於境外,總比讓敵人殺進國土來得好。

哼哼,在前些年,若是有哪家大帥能夠揮斥方遒,一口氣把這麽多帝國主義列強統統打得魂飛魄散。莫說是死掉幾十萬人,就是戰死幾百萬人,這天底下也有的是大把人才願意追隨擁戴,把他捧上執掌中華的寶座!哪怕是早年的義和團,隻要他們真能請來神功,把西洋兵馬東洋鬼子統統殺個片甲不留,我也不介意兒女去學著他們燒香設壇——隻要能打敗帝國主義。剩下的東西誰還管得著那麽多?!”

——王秋想了想未來那些堅持聲稱“繁榮富強一定要通過投降才能獲得”,“打敗仗比打勝仗更光榮”,“中國人需要被殖民三百年才能變文明”的家夥,突然發覺這些人應該跟汪精衛很有共同語言……

然後,王秋又講了冷戰鐵幕、美蘇爭霸、太空競賽、中蘇交惡、越南戰爭——對於越南這樣一個貧窮落後的彈丸小國,竟然能夠拚著“犧牲一代人”把美國差點拖垮,早年曾經在法屬印度支那殖民地混過一些日子的胡總政委表示非常不理解,他在印象裏覺得越南人似乎跟印度人一樣溫順,缺乏反抗精神。

再往後,胡總政委又沮喪地聽到了東歐劇變、蘇聯解體的噩耗。“……曾經讓全人類為之震撼的蘇聯,竟然隻有七十年壽命?而且還滅亡得如此……戲劇化?”他盡量用婉轉的語句,表達了內心的失落和鄙夷。

“……是的,堡壘總是容易從內部被攻破的。蘇維埃聯盟沒有被納粹德國法西斯的大軍征服,沒有被美國人號稱無敵的航母戰鬥群擊敗。但卻被黨和國家內部的腐敗分子,不費一槍一彈就瓦解和顛覆了。”

楊教授點起一根香煙,開口接過了話題,“……大半個共產主義陣營因為葉利欽和戈爾巴喬夫這兩個叛徒的活躍而崩潰,全世界在美利堅一家獨霸的‘輝煌’之中渡過了二十年——紅旗落下了,理想消失了,中國共產黨人也在困惑之中差一點走上歧路。直到東方的工業實力超越西方,脆弱的平衡才再一次建立。”

“……但是,這並不能否定共產主義事業的偉大意義——持續了兩個世紀的共產主義運動,是人類曆史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次社會科學實驗,我們不應該避諱在此期間發生的失誤和慘劇,但也更應該看到那些不可忽視的輝煌成功。就中國而言,無論是抗日戰爭和朝鮮戰爭的光榮勝利,還是大躍進和文革十年的荒謬慘禍;無論是收複香港和澳門的喜悅,還是蒙古丟失的心痛,都是一件事物的兩個麵。中國人民既然選擇了共產主義,就得同時承受它的好處與壞處,沒有挑挑揀揀的餘地……就像1927年的中國地主和資產階級,既然選擇了蔣介石和國民黨,那麽這些地主之後被各種苛捐雜稅——據說抗戰時河南省國民黨政府征收的公糧已經超過了田地裏的糧食總產量——逼迫得家破人亡,甚至期盼著紅軍快來搞土改分掉自家田地;這些資本家被蔣宋美陳四大家族逼迫得破產倒閉、家業易主,那麽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最後,穿越者們的“未來曆史講座”終於進行到了二十一世紀,那個中華巨龍昂首騰飛的時代。

……嗯,至於中國改革開放的社會製度劇變,王秋等人都不約而同、有意無意地沒怎麽提起。

——天曉得這些百年之前的革命前輩,在得知中國人自己變成了帝國主義之後,到底會怎麽想……

“……世界第一的工業總量,世界第二的綜合國力,吃肉成為日常消費,鋼鐵年產量十億噸?!登月計劃,南極開發……唉,如果這就是革命勝利之後的光明未來,我們這些革命者就是死也甘心了!”

——飄揚在南極的五星紅旗,轟然起飛的運載火箭,翱翔宇宙的登月飛船,流淌著鐵水的巨大煉鋼爐,通過天安門前的裝甲車隊,劈波斬浪的航母戰鬥群,氣勢磅礴的三峽大壩和舟山跨海大橋,上海浦東的摩天大樓建築群……胡總政委目不轉睛地注視屏幕中那一幕幕激動人心的畫麵,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當他看到在一片焦黑的廢墟之中,幾麵鮮豔的紅旗飄揚於“大笨鍾”腳下,後麵隱約可見威斯敏斯特國會大廈的尖頂之時,終於再也無法淡定下去了:“……天啊!那是倫敦!你們竟然打到倫敦去了?!!”

“……是的,那就是大英帝國的倫敦!就在我們穿越時空,來到這裏之前,中國的遠洋艦隊解除了英國皇家海軍的武裝,讓來自中國的炮彈轟鳴在泰晤士河畔,徹底洗雪了鴉片戰爭的恥辱;再早幾個月,中國的‘非正規部隊’還曾經馳騁在東京街頭,讓日本人見識了‘中華武術’的威風……”

王秋平靜地點了點頭,“……胡老前輩,我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朝氣蓬勃的新時代。而這一切都是由你們這些革命先行者在最黑暗的殘酷亂世之中,用鮮血、汗水、拳頭和生命為我們打下的基礎,我們都永遠記得你們的犧牲與付出……所以,既然我們有幸來到這個時代,自然也樂意給你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讓中國革命少一些挫折,讓中華兒女少一些磨難……胡老前輩,請問,您願意跟我們一起合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