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各人的煩惱(上)

“……真的是無法可想了,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這座城市一定是被邪魔詛咒了!”

一位掌管市政的土耳其貴族官員,盤腿坐在阿拉伯毛毯上,不顧教規大口狂飲著葡萄酒,如此悲哀地訴苦道:“……城裏各處汙穢的地方都派人掃除過了,陰溝和水渠都疏浚過了,禁止病人進城的命令老早就發布了,能想到的各種措施統統都執行了,虔誠的人們也一再向真主安拉作過祈禱了,可瘟疫還是像洪水一樣泛濫!才這麽些日子,城裏就差不多空了一半!由於現在外麵被希臘人圍上了,沒法出城,收屍人每天都要把幾千具屍體丟進海裏,害得港口的海水都開始發出臭味,大家都已經不敢吃魚了!”

“……是啊,這瘟病真是太可怕了,健康的人隻要接觸到病人穿過的衣服,摸過的東西,就會招來致死的病症,那情形就仿佛幹柴靠近烈火一樣!即使是把自己鎖在潔淨的宅邸裏,盡量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也會莫名其妙地發病。並且不光是人,就連馬匹和牛羊也在不斷病倒,就在這麽幾天時間裏,全城的騎兵就已經基本報廢了!而且這些牲口的瘟病,似乎同樣會傳染到人的身上!

更要命的是,任你怎樣請醫服藥,這病總是沒救的。也許是由於布爾薩城的醫師學識淺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適當的治療方法來……能夠被僥幸治愈的人,真是極少極少。大多數人都在發病之後的幾天內咽了氣,而且症狀各不相同。真是不知道同時爆發了幾種瘟疫!”

一位胖乎乎的富商,也心有餘悸地垂淚哀歎著,“……自從瘟疫爆發以來,我的三個兒子已經死了兩個,剩下一個最小的也犯了病,眼看著也撐不過幾天了。這份家業還不知道該傳給誰呢!”

“……其實黑市裏也不是沒有能治病的特效藥,隻是那東西不太好搞,而且威尼斯商人也太黑心了……”有人含糊地嘀咕了一句。但一看自己正坐在清真寺裏,就又不敢吱聲了。

——雖然基督教和穆斯林兩大陣營始終是敵對關係,但這並不妨礙東方的絲綢和香料流入歐洲市場,也無法避免聖索菲亞大教堂的“聖水”、“聖油”和“聖餅”落入土耳其人手中。

畢竟,從君士坦丁堡到布爾薩的直線距離隻有113公裏,還都是海路,根本沒法封鎖。

更別提。在這其中還有一切向錢看的威尼斯商人在穿針引線,試圖通過災難謀取暴利。

即使是恐怖的死亡和偉大的神跡,也無法阻止威尼斯人追求利潤的決心。

當然,對土耳其人來說,通過黑市商人購買基督徒治病“聖物”,這種事情是可以做但不能說的。尤其是當東羅馬帝國軍隊就在城外蓄勢待發的時候。

“……咳咳,城內的局麵原本就夠亂了,眼下總督一死,就更加沒人管了……新招募的軍隊完全垮了,軍官逃得精光。士兵成了匪徒,到處劫掠店鋪、強暴婦女……所有的紀律和法令都失效了!

就連監獄裏的罪人。也都跑了出來,並且再不把法律看在眼裏,整天在大街小巷上大搖大擺,因為他們知道那班執行法令的人不是死了、逃了就是病倒了。”

一位老者趕緊岔開話題,隻見他裹著包頭巾,手持一本經書,貌似是這座清真寺的伊瑪目,“……希臘人的艦隊沒有封鎖海路,港口裏還有意大利人的商船,所以城裏每天都有人從海路逃走,我們根本無法阻攔——有誰願意待在一座瘟疫肆虐的城市裏呢?就算繼續留在這兒,照我看來,最多也不過看看又運來了多少要落葬的屍體,根本沒有解決災難的辦法。更別提在城外還有敵人要攻來……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話說到這裏,眾人都沉默了。

當初穆罕默德二世蘇丹集結大軍圍攻君士坦丁堡的時候,把布爾薩城的駐防兵力幾乎抽調一空,除了稅吏和行宮的衛士,什麽像樣的正規軍也沒留下,還帶走了居住在此地的大多數土耳其軍事貴族。

結果,穆罕默德二世蘇丹離奇暴死、十四萬大軍驟然覆滅的噩耗一傳來,布爾薩城這邊就宛如天塌地陷一般:一口氣死了這麽多最勇猛的土耳其武士之後,在城內已經找不出多少青壯年的土耳其男人了。

可就算布爾薩已經成了一座空城,就算局勢再怎麽危急,也不能把居心叵測的希臘東正教基督徒武裝起來,或者讓一群蒙著麵紗的寡婦穿上盔甲充作士兵吧?

若不是布爾薩總督當機立斷,趁著這些潛在敵對分子尚未反應過來,就先下手為強,及時驅逐了城內的基督徒,排除了身邊的不安定因素,否則城裏鐵定要鬧起一場大暴亂來不可!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布爾薩城四處招募散落各地的土耳其遊牧民,好不容易又拉起一支新的本族部隊,貌似有了些武力保障,可一場大瘟疫又把這一切打回原形,而希臘人又趁虛而入……外敵壓境、軍隊失控、人心惶惶,而且唯一能夠懾服眾人的總督卻不幸猝死,讓全城沒了主心骨,這局麵怎麽看都是無解了。

事實上,此時的布爾薩城內並不缺少士兵,也不缺少糧食、金錢和軍械,而且通往外界的海路也沒有被封鎖——東羅馬帝國的那支袖珍艦隊,隻夠勉強維護住他們自己跨越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補給線,沒有餘力跑到一百多公裏之外來封鎖布爾薩城的港口——但問題是,可怕的瘟疫不僅殺傷了大量人口和牲口,也摧毀了一切社會秩序,還嚴重動搖了土耳其軍民的士氣:沒有人願意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等死。

眼下。布爾薩城麵臨的問題並不是打不過、守不住,而是土耳其人根本不願意繼續在這裏駐守下去。

而在城內的諸多權貴之中。也沒有一個具備足夠威望、能夠服眾的人,可以領導大家組織防禦戰。

最後,還是那位看起來最有威望的伊瑪目又一次開了口,給布爾薩城目前的局勢作出了一個結論。

“……從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們已經無力自救了,除了向真主安拉祈禱之外,就隻好寄希望於東方的圖拉罕帕夏,盼著他能夠從安卡拉前線率軍歸來。擊退希臘人的進犯,並且讓城市恢複秩序。如果他能夠做到這些事情,就是擁戴他當蘇丹也是合情合理的。否則的話,我們也隻能拋棄這座被詛咒的港口城市,回到安納托利亞內陸的草原故鄉去……願真主保佑!不要讓我們被埋葬這個活生生的地獄裏!”

然而,當布爾薩城內的穆斯林惶惶不可終日之時,城外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同樣也有著自己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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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燦燦的陽光穿透了雲層。無數道散落的光束,舔舐著在血與火之中呻吟的大地。

布爾薩郊外的村鎮內,殘酷的屠殺正在不斷上演,沒有仁慈,沒有憐憫,隻有殘酷、血腥和暴虐。

青壯年被砍死在道路邊。婦女被吊死在樹林裏,嬰兒被摔死在石階上,土耳其人聚集的村鎮陷入了濃煙和火海,而猶太人和吉普賽人也遭了池魚之殃。

在狂熱基督徒的逼迫下,每一個人都要向《古蘭經》吐唾沫。否則就會被視為異教徒而斬殺。

就跟之前在阿德裏安堡的情況一樣,布爾薩城下的攻防戰尚未爆發。基督徒和穆斯林就已經在郊野外展開了殘酷的廝殺——在中世紀的西歐,或許會出現騎士們彼此揮灑鮮血和汗水,平民和農奴坐在一邊看熱鬧的事情,反正不管土地歸了哪個領主老爺,都是同樣的服勞役、交租子,還有天主教會的十一稅。

但是,在基督徒和穆斯林兩大陣營犬牙交錯的小亞細亞,戰爭的方式卻沒有如此“文明”——這個時代的土耳其人,從本質上講還是一群嗜血的武夫,樂衷於廝殺和劫掠,對文明的破壞遠大於建設。在戰場上總是喜歡學習蒙古人的先進經驗,通過三光政策製造出大片的無人區,上到老人下到嬰兒統統砍死。

在四百多年堅持不懈的大屠殺之後,整個小亞細亞的民族成分等於是被清洗了一遍。希臘人渡海殖民了二十個世紀的愛琴海沿岸土地上,交通道路網絡陷入了癱瘓,希臘人和羅馬人苦心建設的水利係統變得殘破不堪,富饒的莊園變成了空曠的牧場,滿目盡是說著異族語言的人群……上述種種在希臘人心中積攢了整整四百年的刻骨仇恨,一旦被煽動引爆,立刻就讓這片土地陷入了宗教戰爭的血海之中。

土耳其人要保住性命,希臘人要奪回家園,雙方都沒有半點妥協的餘地,隻有廝殺到一方完蛋為止。

“……以上帝與羅馬的名義,從現在開始,立即搗毀所有的清真寺,殺死所有的穆斯林!”

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在詔書中如此殺氣騰騰地命令道,“……帝國的疆域內不需要異教徒!”

如果說,早期統治半個地中海世界的東羅馬帝國,由於還有著泱泱大國的體麵,在信仰方麵尚有一定的寬容,那麽此時被壓迫到瀕臨絕境的東羅馬帝國,可就再也沒有搞什麽“多元文化”的資本了。

——昔日的大帝國已經萎縮成了小城邦,又身處於四戰之地、眾矢之的,除了極力提高內部凝聚力之外,根本沒有其它能夠存續國運的辦法。任何一點內部的“不穩定因素”,都有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而移居到帝國疆土上的穆斯林,顯然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伊斯蘭教的曆史,其實就是一部血腥的征伐史,從誕生之日起,就靠洗劫,殺戮,強迫別人信教來進行擴張。在穆罕默德於七世紀向麥加發動戰爭以前。基督教作為整個羅馬帝國的信仰,在勢力和財富上都占主導地位。它的影響範圍囊括了整個地中海世界。包括它最初誕生的中東地區。

中東並不是天然就屬於穆斯林,相反,穆斯林們是通過刀與劍,血和火,才搶到這片土地的。

伊斯蘭教的教義起源於古老的部落思維,又極度排外,對於新事物、新思想都存在著很深的敵意,是一種較為封閉的宗教。就是其內部。也有很深的教義、宗主衝突,曆時千百年依舊無法化解。

更可怕的是,暴力在穆斯林的文化中占據很重要的地位,無論在哪一個國度,哪一個時代,穆斯林始終將他們的信仰淩駕於法律之上,極端不尊重別人的利益和生命。隻重視自己的信仰——你膽敢侮辱我的真主,或者隻是我認為你侮辱了真主,我就要殺你,而且殺得名正言順,毫無羞愧之意。

最可怕的是,這些暴力行為其實大部分並非穆斯林“自願”的。而是“下意識”的本能行為。若幹個世紀以來形成的這一套洗腦模式,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動著穆斯林們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宗教戰爭,使得伊斯蘭世界始終處於嚴重的動**之中,很難維持長期的和平與穩定。更不要說發展和進步了。

試想一下,一個核心信仰就是殺光“卡菲勒”(異教徒)的民族。如何能接受一個東正教皇帝的統治?

雖然這個時代的基督教也是劣跡斑斑,從思想禁錮、狩獵女巫、敵視科學,到販賣贖罪劵斂財,在某種角度上來看,並不比伊斯蘭教先進多少。但是,得益於後世的曆史經驗,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至少知道該怎麽對基督教進行改造,並且,中世紀基督教的種種陋習,最終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而得到了修正。

可伊斯蘭教卻是從古至今一成不變,即使想要改革與修正,也沒有什麽成功的例子可以參考。

而想要讓某個伊斯蘭國度,重新接受基督教君王的統治,徹底消除內部的宗教矛盾,比較成功的例子似乎隻有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隻要把每一個穆斯林都綁上柴堆燒死,自然就沒有宗教矛盾了。

跟幫助穆斯林改造信仰相比,用屠刀來改變某一地區的人口比例,相對來說倒是更容易一點兒。

為此,就隻有用野蠻對抗野蠻,用屠殺對抗屠殺——隻有死了的穆斯林,才是好的穆斯林。

所以,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看來,一場斬草除根的種族屠殺,已經成了勢在必行的當務之急。

當然,跟歐洲的阿德裏安堡不同,小亞細亞的土耳其人數量較多,力量也更為強大。即使是在土耳其正規軍徹底崩潰,並且被瘟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情況下,光靠教士們煽動起來的本地希臘人,哪怕皇帝給他們提供了數量充足的刀劍甲胄,又有神父們打氣鼓勁,也不足以將土耳其穆斯林在短時間內徹底消滅。

為此,君士坦丁十一世不得不派遣麾下的雇傭軍加入清剿作戰,用火炮轟開那些堅固的堡壘和寺院,用弓弩和鋼刀砍翻任何敢於抵抗的土耳其男人,把土耳其婦女和兒童趕進木屋裏燒死,或者賣給前來收購的奴隸商人。鑒於車臣那些“黑寡婦”人肉炸彈的威力,皇帝在這方麵實在不敢有半分仁慈。

盡管這年頭歐洲大城市的治安情況都很糟糕,大規模流血衝突基本上天天都在發生,碼頭和城門上總是掛滿了屍體,大家早就習慣了這種朝生暮死的日子……但自殺性爆炸還是少一些比較好。

雖然皇帝並不認為這年頭的原始黑火藥就有著如此之大的威力——就算是背上一桶火藥偽裝成嬰兒繈褓,估計能炸死肉彈本人也就差不多了。此外還有一個如何引爆的問題——如今可沒有無線電和手機。

當然,其中那些願意背棄真主的家夥,自然可以饒恕一條性命。東羅馬帝國會很“仁慈”地發放給他們大量浸染了病菌毒劑的衣服、毯子和食物,然後鐵麵無私地把他們驅逐到東方去,以便於這些家夥在犯病倒斃之前,能夠禍害到更多的異教徒……若是有基督徒被不幸波及,那麽也是沒辦法的事。

總之,在短短幾天之內,希臘人就把布爾薩郊外的土耳其移民據點掃**一空,殺掉了大約三萬名最頑固的穆斯林,並且驅逐了同樣數量的土耳其人,但也損失了數千名希臘民兵,還有數百名精銳雇傭軍……幸好,在宗教信仰和大量戰利品的激勵之下,這點損失還不致於傷到士氣。

眼下,布爾薩城的外圍支撐點已經掃**幹淨,而城內局勢根據打探來的消息也是一片混亂,重炮和攻城器械已經運輸到位,在皇帝看來,對布爾薩城發動總攻的時機已經快要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