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沉默的艦隊
美國西太平洋海外領地,關島
這座草木茂盛、外觀形似花生米的熱帶島嶼,麵積不到六百平方公裏,位於馬裏亞納群島的最南端。它最初形成於海底火山,被珊瑚礁環繞,四季氣候溫潤如春,盛產甘美的熱帶水果,宛如一座熱帶伊甸園。
總的來說,與旁邊的整個菲律賓群島相比,關島本身並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物產,真正讓人高看一眼的,唯有關島的地理位置——它東距夏威夷5863公裏,北麵距離日本隻有四天的航程,是美洲與日本、菲律賓間的聯絡站,扼守著西太平洋的海上交通要衝,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堪稱是西太平洋的門戶之一。
早在1521年,關島的土著居民查莫洛人,在這座島嶼的海邊發現了第一次完成環球航行的大航海家麥哲倫之後,就從此開啟了西班牙人對這座偏僻島嶼三百年的占領與統治。接下來,美國又在1898年的美西戰爭中,從西班牙手中奪取了關島,並將它建設成為了美國海軍在西太平洋的一個前出基地。
不過,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對於尚未成為世界霸主,國內孤立主義思潮盛行的美利堅合眾國而言,時發生地震和台風的關島,其戰略價值並沒有日後那麽重要。島上的白人移民、駐紮兵力和軍事設施也是寥寥可數,白白浪費了它優良的阿普拉深水港——除了幾個慘淡經營的熱帶種植園之外,就隻有一個阿普拉海軍站,駐紮兩百到三百名後勤人員,由一名海軍上校兼任站長和關島總督,主要任務是為一個月也難得過路一回的美國軍艦提供後勤補給。安排傷病員上岸休養……在這個年代的美國海軍人員看來,關島這地方偏僻荒涼,生活無聊,又賺不到什麽功勳,故而被視為流放地。通常隻有最倒黴的家夥才會被踢過來。
然而,如今的關島總督麥克米倫海軍上校,倒還沒有對這個甜得發膩的熱帶海島失去興趣,因為他是今年三月才從阿拉斯加調來的,身上仿佛還帶著北極冰海之中的徹骨寒氣——關島的藍天、白雲、珊瑚礁、椰林、熱帶水果,在麥克米倫上校的眼中都宛如童話一般新奇。而當他在島上的小酒吧裏。談起北極的風暴、流冰、濃霧、海豹、愛斯基摩土著和凍創引起的截肢之時,關島的熱帶人也一樣聽了似乎是童話。
由於在這座孤零零的小島上實在是沒多少公務,麥克米倫上校就把閑暇時光都用來到處閑逛,有時劃著小船去杜夢灣裏潛水,觀賞那些五彩繽紛的海洋生物,順便捕撈一些可以作為夜宵的魚蝦;更多的時候。則是攀登到海拔407米的全島最高峰蘭山上,俯瞰這座島嶼的秀美風光——現在正值風景鮮明的旱季,成片的菖蒲正隨著海風波濤起伏。珊瑚礁之間的海水平靜而清澈,有如金綠色的綠玉髓。碧海倒映著浮雲,細浪給珊瑚島鑲上了一圈銀邊,海灘淺黃如玉。島上的椰林和灌木林一片青蔥,沐浴著旭日的金光。空氣中總是飄著熱帶水果的甜膩,還有清爽的海風和芬芳的花香……好一派靜謐和平的景象!
當然,即使是再怎麽優美的熱帶風景,看得久了也會感到無聊和膩味。而關島當地斷發文身、用燒紅的卵石來烤芋頭吃的土著居民,更是讓諸位“文明人”們感到格格不入,並且愈發懷念起大都市裏的燈紅酒綠、繁華喧囂……事實上,阿普拉海軍站的大部分員工們,每天做夢都想離開關島這個鬼地方,可惜還是隻能一天天地熬日子。幸好,在對熱帶風光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的時候。麥克米倫上校就又發現了一樣令他感到興奮的事物:一支飄揚著星條旗的龐大艦隊,突然出現在了這座蠻荒島嶼的海岸線上!
——自從上帝開創世界以來,恐怕還從來沒有這麽龐大的艦隊在關島海域出現過吧!他如是想到。
對於這支美國艦隊的大致來曆,麥克米倫上校還是基本上清楚的——就在他從阿拉斯加調動到關島的時候,聯邦政府集結了菲律賓的亞洲艦隊。還有夏威夷和西海岸的本土艦隊,萬裏迢迢地橫跨太平洋,去中國教訓那幫膽敢侵犯合眾國利益、殺害美國僑民的布爾什維克暴徒……接下來,由於他身在這個世界盡頭的偏僻小島,對外界信息的了解總是慢半拍,隻是隱約知道中國的戰事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國內還在召集第二批援軍。至於關島上原本駐紮的海軍陸戰隊,更是在他到任之前就被調上戰場充當炮灰了。
現在,這支艦隊居然出現在了關島,估計多半是要凱旋而歸了……從海灘上望著這些威風凜凜、炮管林立的巍峨巨艦,還有在桅杆上獵獵飄揚著的海軍旗和星條旗,關島上的人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對於孤獨偏僻的海島來說,每一艘來自遠方的海船總是能夠引起不小的轟動。於是,熱情的島民們紛紛劃著小船,載著貨物,從港口蜂擁出海,試圖向艦隊官兵們推銷自己剛剛摘下來的新鮮芒果、菠蘿、椰子和香蕉。而關島總督麥克米倫上校則精心梳洗了一番,穿上了筆挺的軍禮服,又佩戴上了自己僅有的一枚勳章,然後帶著麾下的全班人馬趕赴碼頭,準備迎接諸位海軍上官的大駕。還有無數頭戴花環的土著少年少女,在部族長老的吩咐下來到港口,手捧花束站成一列,伸著脖子向越來越近的艦隊張望。
隨著時間的推移,幾艘萬噸級的戰列艦相繼在遠海拋錨,而另外幾艘噸位小、吃水淺的驅逐艦,則在盤旋的海鳥和呼嘯的海風伴隨之下,繼續向關島的阿普拉港行駛,距離碼頭越來越近……
岸上的島民們見狀,立即響起了一片鼎沸的歡呼聲,幾乎每個人都在忙著向船上招手和叫喊。但艦隊卻依然保持著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招手,隻有船頭劃開海浪的嘩嘩聲……岸上的人們漸漸沉默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艦隊,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瞬間抓住了他們的心髒。讓他們感覺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但又說不清這種預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輕輕的撞擊,三艘驅逐艦相繼在阿普拉港靠岸,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個水手跌跌撞撞地跳下了船……令人感到渾身不舒服的是。這些水手大多步履蹣跚、外貌憔悴,眼神之中更是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和恐懼,每一個被他們用目光注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從這些失魂落魄的美國水兵身上,關島的人們仿佛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有人試圖跟這些水兵攀談,或者推銷水果和香煙。甚至還有花枝招展的土著妓女上前去賣弄**。但這些宛如行屍走肉的水兵,似乎對什麽都不感興趣,隻是默默地坐在椰子樹下或海灘的礁石旁邊,一言不發地望著濤聲陣陣的海麵。也有幾個水兵在酒吧裏一言不發地掏出所有的鈔票,然後大口地狂飲烈酒,企圖麻醉自己的神經……如果仔細觀察,還能發現相當一部分水兵的頭發、眉毛甚至是胡須都在脫落。而一部分水兵的皮膚上有潰爛的傷疤,似乎是燒傷留下的痕跡,還有人的皮膚上出現了紫黑色的斑點。
感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的麥克米倫上校,趕緊找了一艘交通艇,趕往這支美國艦隊的旗艦“賓夕法尼亞號”戰列艦,前去拜見艦隊司令弗蘭克.厄珀姆海軍上將……結果,等到他跌跌撞撞地從旗艦上回來的時候,同樣也是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對頭了。但出於一位軍官的職責,麥克米倫上校還是召集了阿普拉海軍站的全體官兵和職員,以及當地的幾個種植園主。用顫抖的嗓音向他們宣布了一個可怕的噩耗:
“……瘟疫!我們的遠征艦隊爆發了可怕的瘟疫!而他們現在已經把瘟疫帶到這座島嶼上來了!”
與此同時,關島的美國軍醫奧勃萊恩,也奉命登上了軍艦檢查疫情,然後在一間間彌漫著惡臭的艙室裏,看到了一副慘不忍睹的場麵——無數奄奄一息的水兵。躺在空氣腐臭的狹窄艙室裏,渾身流膿、潰爛,痛苦地呻吟,皮膚脫落,甚至身上長了蛆蟲……最後無比淒慘地死去,臨死之前,已經幾乎不成人形。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劇烈瘟疫麵前,遠征艦隊的醫生對此束手無策——事實上,艦上的醫生和護士往往就是最早死去的一批人,因為他們參與了長崎火災的協助救治工作,身上往往沾染了大量的“火山灰”。
在奧勃萊恩登上的那艘驅逐艦裏,他隻是從空****的軍醫艙室辦公桌裏,翻出了隨艦軍醫的記錄本,上麵記錄了這位可憐軍醫的絕筆——他描述自己在最初的時候,先是感到嘴裏有種奇怪的酸味,然後就發現自己開始變得視覺模糊,接著就開始嘔吐,不停的嘔吐,一直吐到胃裏完全沒有食物為止。再往後,這位倒黴的駐艦醫生就躺到了病**,一直處於高燒,高血壓,嘔吐,腹瀉,眩暈和半休克的狀態,一切治療手段都毫無效果,直到痛苦地死去……並且直到臨死之時,這位醫生也沒弄清楚自己患了什麽病。而照顧這位醫生並且寫下記錄的那位護工,也已經在一天前因為類似的病症而去世。
——親眼目睹了這許多殘酷的死亡場景之後,從來沒有真正上過戰場的奧勃萊恩軍醫一時間幾乎精神崩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岸上,鑽進自己的簡陋醫療所裏,然後提筆寫下了在軍艦上的恐怖見聞:
“……根據航海日誌的記錄,自從遠征艦隊離開被‘火山灰’覆蓋的長崎港,向夏威夷返航開始,超過70%的官兵就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疾病。最初的主要症狀是惡心、嘔吐和沒有胃口;然後是嚴重的腹瀉,大便中含有大量的血;接著是發燒、虛弱、暈眩;隨後,大量血液滲到皮下,使得身體各個部分出現紫色的斑點……口腔、咽喉和牙齦相繼發炎和潰瘍……口腔、牙齦、咽喉、直腸和尿道不斷出血……大量的毛發從頭皮上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上脫落……有些人甚至在還活著的時候。內髒就已經腐爛了!
在絕大部分情形下,這是一種不可逆轉的慢性過程,一直要持續到患者全身潰爛,最終病死為止。
目前,全艦隊已經死去了至少六分之一的官兵。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垂死掙紮,並且每一天都在出現新的病例……戰艦的每一個旮旯都被清理過了,一切的藥物和殺菌預防措施也都已經使用過了,但還是無法遏止瘟疫的急速蔓延,甚至連艦隊司令厄珀姆海軍上將也染上了瘟疫。更可怕的是,隨著水兵們的不斷病倒。剩下的能夠勉強活動的人,其數量已經不足以駕駛戰艦正常航行,故而隻得放棄了趕往夏威夷的原訂計劃,改為在關島停航下錨,要求本地海軍補給站的幫助。遺憾的是,我們對此也是一樣的束手無策……”
寫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隨即似乎是打了個寒顫,又用更加顫抖也更加淩亂的潦草字跡,如是寫道:“……皮下出血、黑斑、濃烈的腐臭……這一切都讓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了中世紀那場可怕的黑死病。而那場導致整個歐洲死去了將近一半人口的黑死病浩劫,其最初的源頭也是十二艘來自克裏米亞半島的‘死亡之船’……哦,但願上帝保佑,讓同樣的慘劇不要出現在我們的時代。更不要蔓延到關島……”
在發現眼前這些威武雄壯的鋼鐵巨艦,並非是什麽凱旋而歸的勝利之師,而是一隊帶來了恐怖瘟疫的“死亡之船”之後,關島上下一時間炸開了鍋。被瘟疫的慘狀給嚇得半死的島民們,第一反應就是把禍害往外趕,讓這支倒黴催的艦隊趕快滾蛋,免得瘟疫蔓延到島上……可惜,這樣的事情實在是辦不到。
接著,他們又想要以防止瘟疫傳播的名義,禁止水手們下船。但還是失敗了——遠征艦隊裏隨便哪個將軍的軍銜都比關島總督麥克米倫上校要高,都有權利對麥克米倫上校發號施令,而他們顯然不打算待在惡臭彌漫的戰艦裏等死,而華盛頓的國防部也發來嚴令,要求關島補給站全力提供支援!
不敢違抗軍令的麥克米倫上校。隻好硬著頭皮收容患病水手上岸,竭力騰出房屋和床鋪進行安置,把關島變成了一個巨型野戰醫院……可惜阿普拉海軍站的級別實在不算高,醫療條件也很簡陋。盡管關島方麵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竭盡了全力,但患病的水手還是成百上千的不斷死去,最終能夠痊愈的病人寥寥可數,而且死狀普遍極其恐怖,全身腫脹烏黑、內髒腐爛……從而讓關島又從巨型醫院變成了巨型墓地。
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讓一部分關島居民的精神崩潰了。他們認為恐怖的病魔已經籠罩了這座島嶼,唯一的活路隻有出海逃命。於是,阿普拉海軍站的一部分美國海軍官兵,紛紛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和艦隊的同僚,駕駛著小船逃到了九十海裏之外,當時在日本人治下的塞班島和提尼安島(也被稱為天寧島)……
由於當時日美之間的關係還不錯,所以,那些不知內情的駐島日軍,最初倒還友善,盡力給逃難者提供住處、飲食,並且努力打聽他們逃亡的內情。但是,等到日本人最終弄清楚了這場“瘟疫”的內情之後,同樣也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就把這些疑似遭瘟的逃難者驅逐了出去,讓他們回到關島去自生自滅!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雖然遠征艦隊幾乎成了死亡艦隊,但塞班島和提尼安島上的日本人,以及關島的原住民和美國移民,卻並沒有任何人染上類似的瘟疫。讓他們在慶幸之餘,也不禁有些困惑。
——馬裏亞納群島的人們都不知道的是,這支美國艦隊離開長崎港之後不久,就在途中遭遇了一次亞熱帶風暴,從而使得滂沱的雨水衝刷掉了戰艦上沾染的放射性塵埃……然而,暴雨雖然能夠衝走戰艦表麵的輻射塵埃,使之不再危害更多的人,卻無法讓已經承受了巨額輻射的人們恢複健康……
與此同時,撤退回香港的英國艦隊,還有逃到了越南的法國艦隊,也默默地把死亡和恐懼向四麵八方傳播開來……至於被核輻射雲覆蓋的日本九州島,更是徹底成了一片死亡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