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霓娘跪伏於地,“民女雲娘(霓娘)叩見太皇太後”
在越府行過冊封禮之後,朱祁銘就是堂堂親王了。徐恭、牛三、蔣乙未獲消息,所以沒有登門道賀,隻有雲娘、霓娘消息靈通,趕往越府恭賀,朱祁銘親自將她們迎入府中,寒暄後問起當初越府、衛府蒙冤的舊事,雲娘、霓娘二人知之不詳,但她們表示可暗中打探此事。朱祁銘擔心二人會有性命之虞,便吩咐她們從長計議,不必操之過急,並將她們引到清寧宮覲見太皇太後,以期為二人爭取到一道護身符。
此刻,雲娘已除去麵罩,像霓娘那樣以真麵目示人。
眼見二女花容月貌,又別有一番遺世特立的氣韻,太皇太後渾濁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心中有分疑惑,她二人到底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還是蒙著俗塵的仙葩?
“平身,既是祁······既是越王的救命恩人,你們就不必多禮。”
“謝太皇太後。”
待二人起身後,太皇太後以和煦的目光再次打量二人,“瞧你們的裝扮,顯然未嫁做人婦,但看你們的年齡,似乎已過婚嫁之齡,這又是為何?”
“民女二人是江湖女子,所以與世間別的女子略有些不同。”雲娘遲疑道。
太皇太後含笑徐徐搖頭,“江湖女子也該有個歸宿呀!”沉思良久,目光緩緩移向門外,“京城倒是有個叫錦雲閣的神秘幫會,以脅迫其家人的手段裹挾若幹奇女子為他們做事。這些女子一旦入轂,便終生不得自由,命好的或許能老來嫁作商人婦,命苦的恐怕會連同家人一道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人間蒸發,屍骨無存。”
朱祁銘心中一震。太皇太後雖入遲暮之年,但依然心明如鏡,對許多事,她並非不知,而隻是不聞不問罷了!
那邊雲娘、霓娘相顧一凜,遲疑著不敢貿然搭話。
太皇太後淡然一笑,“人一老,就愛胡思亂想,一不小心就把話扯遠嘍。你們是越王的救命恩人,清寧宮的大門便始終朝你們開著,日後有事隻管前來,不必顧忌什麽。”
雲娘、霓娘相視一笑,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齊齊躬身道:“多謝太皇太後!”
朱祁銘心中釋然,高高興興送走雲娘。霓娘二人,回來時卻見太皇太後沉著臉,頓感事情遠非他預想的那麽簡單!
“她們與紫禁城的人有牽連嗎?”太皇太後沉聲道。
嗡的一聲,朱祁銘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想太皇太後對福安宮與錦雲閣的暗中勾結肯定已有所察覺,便想替雲娘、霓娘二人摘清幹係,“臣不敢欺瞞太皇太後,她們以前或許受人驅使過,但以後絕對不會再有此事發生。”
“但願如此!”太皇太後臉色稍緩,“皇帝找過你?”
朱祁銘搖搖頭。
“
那便是皇帝派人找過你!”
朱祁覺得似乎什麽事都逃不開太皇太後的火眼金睛,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點頭後又補充道:“那人是不是皇上派來的,臣不敢貿然下結論。”
“嗯,皇帝快成年了,心也大了,皇帝想做的任何事,何人敢說他是錯的?皇祖母隻能裝聾作啞!可是,皇帝若想對付什麽人,你萬萬不可打錦雲閣的主意,以百官落在錦雲閣的把柄去拿捏人,這是輕率之舉!廟堂之上真正幹淨的人用兩隻手就能數清,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翻出錦雲閣那本帳,勢必拉出黑壓壓一大堆人,那會地動山搖的!”
“臣絕無此意!”
“那便好!”太皇太後靜靜打量朱祁銘一會,“皇帝終究是沉不住氣了,想動手,想必許多事會落到你頭上,而你初來乍到,不知水深,就想托消息靈通的人打探一番,是不是?你是心存顧慮,擔心自己成為棋子。”
朱祁銘鬆了一口氣,想太皇太後畢竟不是神仙,並不知道自己隻想查清越府、衛府蒙冤的原委,還以為自己擔心淪為天子的棋子呢。殊不知何人能逃脫棋子的命運?不想做皇上棋子的大概有兩類人:隱世而居者;或像輔佐大臣那樣,是天子的絆腳石!
朱祁銘清楚得很,不做棋子,哪有機會做棋手!當然,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君有君道,臣有臣道,臣侍君,忠心最為可貴。隻是你須小心行事,不要鬧得舉朝大亂,到時候再請皇祖母出麵收拾亂攤子,那便是皇帝失策,你越王無能!”太皇太後丟下此話,就拄著拐杖自行朝內室走去,途中歎道:“何況皇祖母不知能否活到收拾亂局的那一天。”
如此說來,太皇太後是讚同皇上擺脫輔佐大臣的掣肘嘍?太皇太後何以如此?朱祁銘凝眸而思,卻見太皇太後駐足緩緩轉過身來。
“雖是親王,但還是住在清寧宮吧,越府與紫禁城是兩個天地,住在越府,每年見皇帝的次數屈指可數。”
太皇太後終於進了內室,正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朱祁銘久久站在那裏,閉目而思,心中體驗到的是無盡的孤獨!
無法謀及旁人,即便是徐恭、歐陽仝那樣的人,他也不便與之深言。此刻,心中縱有百念,他卻不能自主,而今貴為親王,說到底,他仍是一朵任由風吹雨打的浮萍!
但願能查出楊士奇、楊榮有意為難越府、衛府的證據,讓自己扮演棋子一事變得有些意義!
朱祁銘回東閣脫了親王冠袍,換上常服,匆匆離了清寧宮,快步趕往慶元殿進學。
慶元殿裏沒有心機,沒有權謀,隻有一對漸漸長大的少男少女,還有一個略顯迂腐的先生。那是一個唯一能讓他感到無憂無慮、遍體輕鬆的地方。
呂希大約是察覺到了朱祁銘的機敏、自己的呆板,故而不久前剛
說過“不必死讀書、讀死書”的話,從此放寬了尺度,不再端嚴師的架勢。
呂夕謠學得極認真,漸漸與朱祁銘有了共同語言,那就是在課後交流學問,她對儒學經典的釋義日趨精妙,直追其父親,每每高談闊論,令朱祁銘為之咋舌。時日一久,呂夕謠儼然成了朱祁銘的小先生。
呂夕謠星目一掃,裏麵略含嗔意,“世間學子無不寒窗苦讀,你卻總不專心,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朱祁銘不解地睜大了眼睛,“我又不必考取功名,為何要與世間學子相比?”
呂夕謠的大腦有片刻的短路,但很快就緩過神來,“那也不行!雖然不取功名,但學問萬萬不可輸給別人。”
那就是要我做天下第一嘍,這個有點難!朱祁銘心裏犯著嘀咕,一顆頭卻點得很是殷勤。
每當這個時候,呂夕謠總是會滿意地一笑,然後離去。不過,當下次課餘交流機會再次來臨的時候,她會十分遺憾地發現,她不得不舊話重提。
在不知不覺中,呂夕謠似乎起了變化。每天她會提前入宮,在朱祁銘練劍的地方駐足觀望一番,這個時候,朱祁銘就憋足了勁施展那套精妙的九華劍法,當覺得自己方才一招十分了得時,他會偷偷瞟一眼呂夕謠,卻見她正茫然地望著零星的飛雪出神。
寒冬來臨,朱祁銘命人在那裏搭了個小小帷棚,擺上一張帶座墊的椅子,還有一個暖爐。呂夕謠也不客氣,每次到來後,都會欣然入座,端著暖爐靜靜地坐在那裏,也不知她在看什麽,想什麽。
朱祁銘習慣了練劍時有呂夕謠坐在一旁的日子,盡管她的心思似乎落在了別處,但他心中還是有某種十分朦朧的奇妙感覺。
就這樣,時光飛逝,紫禁城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新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天,朱祁銘早早來到習武場,卻遲遲不見呂夕謠現身,他覺得心中空空的像少了什麽,就直直地站在那裏,忘了練劍。
不知過了多久,隻見雪幕中隱約現出一個嬌小身影,披著潔白的鬥篷,像一朵飄動的蓮花。
朱祁銘咧嘴一笑,竟急急的迎了過去。“妹妹今日為何遲來?”
“我與父親一同入宮,途中被金公公叫住了。”
“金公公?所為何事?”
“說有個日本使團突然入京,他們入境時朝廷並未獲知消息,皇上盛怒。而且,使團中有個麻煩人物,令皇上頭疼。”
“金公公何必對先生說這些!”
“金公公說,此事恐怕唯有你出麵方能濟事。”
我出麵方能濟事?朱祁銘大感詫異,想金公公並未明著找自己,而是托呂先生捎話,肯定沒獲聖意,故而要避嫌。
那麽,金公公此舉肯定是於朱祁銘有益,才來暗通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