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相對而立,距離約有丈許。

朱祁銘瞟一眼貞成手上的日本刀。那柄刀像極了中國唐代的唐橫刀,隻是刀背比唐橫刀略厚,刀尖處的弧度很不明顯,從遠處看去像一道筆直的斜切麵。

日本刀起源於唐橫刀,在唐代之前,日本的製刀技術十分落後,帶有漢代環首刀的特點。唐高宗時期,中國與日本(倭國)在朝鮮半島東南端爆發了中日曆史上的首次交戰——白江口之戰,當時唐軍所用的唐橫刀劈砍破甲能力和柔韌度都遠遠超過了同時期的日本刀,讓身著皮甲的日本武士完全喪失了防護能力。

白江口之戰的結果是,日本舉國最精銳的部隊大敗,唐軍以一萬三千人對日本四萬二千人,結果以少勝多,陸戰與水戰都取得壓倒性勝利,日本數萬人被殺或溺死,此戰震動了整個日本,從此,日本低下頭顱,一直謙卑地向中國拜師學藝,從白江口之戰到明代萬曆年間的近千年裏,日本一直不敢再向中國叫板。

日本刀就是日本知恥而向中國偷師學藝的傑作。

此刻,朱祁銘以短劍對日本刀,兵器上明顯不占優。嘿嘿,那就用武藝擊敗你!

就在雙方凝神以待的時候,那個日本小子不經意地伸出左手,緩緩取下頭上的侍烏帽子,遞給一旁的同伴。他額前和頭頂上的頭發已被剃去,露出油光光的青皮,四周的剩發自然垂下,一條貓尾一樣的發髻覆在頭頂。

咦,月代頭!帥哥瞬間變青蛙,呸,這都什麽呀?醜死了!

瓦剌人、韃靼人、女真人,還有日本人都好這一口,也不知抽的什麽風!

當對方向他重新投來陰冷目光時,朱祁銘隻覺得十分好笑,他拚命控製著自己,但身上的勁道還是不知不覺地鬆散了下來。

突然,人影一晃,對方以無比詭異的身法朝這邊飄來,那速度堪比閃電!

那柄精美的日本刀泛著刺目的寒光掃向朱祁銘的腰腹,尖厲的呼嘯聲動人心魄。

朱祁銘心中駭然,間不容發之際,他屏氣斂息,一招李廣射虎,揮劍朝日本刀刺去。

“叮”的一聲,朱祁銘頓覺虎口發麻,騰騰後退數步,氣血直往上湧。不待他拿定身形,倭刀便如影隨形地卷來,破空聲令人聞之色變。

殿中無數道驚咦匯成一聲沉悶的巨響,餘音在耳邊嗡嗡直吟。

金英害我!梁崗誤我!

他哪怪得了別人?歸根結底,還是怪他自己輕敵!眼前的對手武功不低,且招式簡練,刀法淩厲,朱祁銘卻在不知彼的情況下貿然應戰,還在關鍵時刻分神,一招落後便招招落後!

更為可怕的是,這並非一場點到即止的遊戲,對方每招必擊要害!朱祁銘縱然相信對方砍中一刀之後,絕不會再砍第二刀,但凡胎肉體豈能輕易承受日本刀的淩厲一擊!

生命隻有一次,不容拿來試錯!

許是回京後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淡忘了當初的血雨腥風,才導致如今的狼狽!朱祁銘隻能把眼前的處境當教訓收藏,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拚命化解對方的攻勢。

他已無力扭轉頹勢,身形不再瀟灑自如,劍法不再飄逸流暢,隻是左遮右擋,東躲西閃,不時拿短劍去格開厚重的倭刀。

“認輸吧!”

“快投劍!”

旁觀者的奉勸聲紛紛傳來,可是,朱祁銘還不想垂下那顆高貴的頭顱!

就在朱祁銘漸感力不能支的時候,一刻限時已到。

司禮官一聲號令,雙方罷手分開。對方投來鄙夷的一瞥,肆無忌憚地加以挑釁,然後昂著頭退到一旁歇息。

朱祁銘鬱氣盈胸,頓感煩躁不堪,急急脫下親王冠袍,隨手甩在地上。

殿中響著許多道好心的奉勸聲,勸朱祁銘認輸,但還是有那麽幾道極不和諧的聲音飄了過來。

“雖是比武助興,但也不能輸得太難看吧?”

“堂堂親王,衣冠不整,成何······”楊榮身後一名年輕官員碰見朱祁銘犀利的目光,將後麵的“體統”二字生生咽了回去。

禦台那邊一名禁衛高手快步走到朱祁銘身邊,“越王殿下,皇上說,殿下千萬不可硬拚,萬不得已就認輸算了,免得傷了自己。哦,殿下,洪武年間大明從‘閩人善操舟者’中挑出三十六姓人家,派往琉球,以便琉球與大明往來,這些人著下《武備誌》,後傳入日本,日本武學發源於此。”

總算遇到了一個博聞多見的人,但為時已晚!朱祁銘無暇再去探究對手的武學淵源,他想起了當初與牛三、蔣乙練劍時的情形,那些化繁為簡的招式正好派上用場!

師傅說過,臨戰須知變通。

持劍回到場中,此刻,他不再分神,默念一遍《心空歌》,仗劍凝神以待。

“呯!”

雙方幾乎同時移動身形,刀劍相碰,倏然分開。日本刀的力道不容小覷,但短劍的靈巧自可彌補威力上的不足,雙方刀來劍往,一時間勢均力敵,看情形似乎難以分出勝負。

大殿之中但見處處目光閃動,卻聽不見一丁點的輕聲細語。

平淡無奇地過了一刻,轉眼又到了中途歇息的時間,收手時對方又在冷眼挑釁,朱祁銘回以一臉

的不屑。

想一定是皇上為了保護自己,才定下如此別具一格的三場比武方式,給了自己中途喘息之機,朱祁銘不禁朝禦台那邊望去,卻見皇上正向自己招手。

朱祁銘快步來到禦台前,皇上起身從禦案上親手端來一盞茶,遞到朱祁銘手上,嘴角浮起一抹極生動的淺笑。

朱祁銘正感口渴,也不客氣,端起茶盞飲了幾口,皇上親手為他接下茶盞,朱祁銘方要道聲謝,一眼瞧見帷帳那邊人影閃動,定睛一望,卻是常德公主笑臉如花地在向他豎大拇指,一旁還有一人,是郕王!郕王笑眯了眼,正十分誇張地向他揮舞拳頭。

你不是拉肚子嗎?

朱祁銘心中一動,驀然意識到奉天殿的這場比武,恐怕牽動了皇室每一個人的心!

而今大明外有虎狼,內有巨蠹,故而他心生感觸,腦海中浮現出宋代的故事片段。宋末太皇太後謝氏輔佐年幼的宋恭帝,當蒙元即將兵臨城下時,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士大夫撇下皇室孤兒寡母,逃的逃,降的降,舉朝之中竟不見一個人影,士大夫的節操碎了一地!

罷了,我大明斷然不會破落至此,何必想這些萬分不堪的往事!

此時此刻,對勝利的渴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朱祁銘的手指微微抖動了片刻,心中有個聲音在高呼:若自己勝了,改變的絕非自己一人的人生軌跡,而是將攪動整個廟堂之上的風雲!

胸中血氣上湧,他轉身朝場中走去。

對,自己還有九華三幻,這是致勝法寶!

不,自己似乎少了分男兒血性,何不像蔣乙那般吼叫!

回到場中,心裏已是空空如也。

勁風襲來,帳幔搖曳,朱祁銘眼睛一眨,對方故技重施,身形詭異地朝這邊飄來。

朱祁銘身形一**,華麗如飛旋的舞姿,絢爛中卻透著隱隱的煞氣。

“嗷!”

這聲嘶吼響徹奉天殿,無數看客如大夢初醒一般,激靈靈扭動脖子,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但見朱祁銘身體飄移的速度極快,電光火石之間就出現在了貞成的側麵,手中短劍如淩空暴長一般,須臾間抵至對方身前,劍影幻花,炫目的劍光為單調的大殿塗上了一抹瑰麗色彩。

“哧”的一聲,對方騰騰後退,那柄精美的倭刀呼嘯著,飛旋著飄向門外。

那顆高傲的頭顱終於垂了下來,對手不顧手腕尚在滴血,朝朱祁銘深深鞠躬,然後走到禦台前跪下,行四拜禮。“臣叩見大明皇帝陛下!”

“嘩!”遲來的喝彩聲響成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