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重圍,朱祁銘依然能鎮定自若,於萬軍叢中取人首級,且一舉擄獲敵酋,這番作為當真令人震駭不已!
一陣劍拔弩張之後,韃賊終於看清了場麵上的利害關係,相繼勒馬定在了那裏。
主帥遭人挾持,豈容部屬輕舉妄動!
時間在飛快流逝,緊張的對峙不知持續了多久,就見頭上的日影已然西斜。
“越王人少,他不敢用強,咱們一擁而上,救下將軍,擒住越王!”見眾人都不敢貿然上前,鬥篷男大聲鼓動道。
伯顏帖木兒被箍得極緊,動彈不得,他實在是想不通,一個錦衣玉食的嬌貴親王何來這麽大的勇氣與力量?無奈寶劍架在脖子上,沒辦法,他不想做無謂的掙紮,粗粗想一想,越王似乎並無傷他之意,而鬥篷男冷酷的語氣倒令他萬分的不爽。
“你一個小小的幕僚,竟不顧統帥的死活,在那裏煽風點火,是想讓伯顏兄死於非命麽!”朱祁銘大叱一聲,旋即移目看向伯顏帖木兒,臉色又是和煦至極。
一聲“伯顏兄”加上一抹感人至深的淺笑,足以讓伯顏帖木兒這個身經百戰又性情溫和的漢子收起所有的血性!他再次晃晃腦袋,思維立馬墜入了夢境。
鬥篷男又開始搖唇鼓舌起來,“別聽越王虛張聲勢,咱們一擁而上,救下將軍,擒住越王,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韃賊張望一番,催馬試探性地往前緩行。
“殿下,咱們快上高地吧!”那邊趙玟勸道,因情緒高度緊張,他的語氣不太流暢。
朱祁銘斜了趙玟一眼,暗道:這個時候妄自移動兵馬,韃賊必會快速跟進,瓦剌鐵騎一旦瘋狂馳騁起來,還收得住韁麽?此時要有定力!
冷眼掃向韃賊,“站住!以三十丈為限,過了三十丈,那便表明你們想謀害伯顏兄!”
是你自己威脅要取伯顏······咱們首領的性命好不好?聽的懂漢語的韃賊聞言很是不服,不過,他們終歸要投鼠忌器!但聞蹄聲驟歇,黑壓壓的韃賊全都勒馬不進。
“不可聽信越王的虛言恫嚇,還不快快動手!”鬥篷男大聲催促道。
韃賊正在遲疑,忽見東側有六騎人馬飛馳而來,當先那人一襲紅衣,散披的長發在風中**起了油亮的黑浪。
賽罕?你不是離開此地了麽?朱祁銘心中泛起一道莫名的滋味,其間隱隱有分尷尬,想賽罕見到自己把劍架在她二哥脖子上,會不會找自己拚命?
賽罕一路奔至朱祁銘身前,急急勒住馬,怔怔望著朱祁銘,嘴角一陣翕動,眼中淚光一閃,“你想殺了我二哥?”這聲質問如發自九地之下,帶著來自地底幽泉的寒意。
“別誤會,伯顏兄想與本王飲酒,本王便將他請了來。”朱祁銘狡辯一聲,轉對高地上的弓兵道:“還不快快收起弓箭,萬不可傷了伯顏帖木兒兄妹二人!”
護衛聞聲立馬收了弓箭,那邊的韃賊也卸下了手上張弓的勁力。
“在下是想與殿下飲酒,可殿下······這是請麽?”脖子上架著劍,伯顏帖木兒不便動彈,隻能把眼珠一轉,斜眼看向朱祁銘。
“哦,方才匆忙之間本王忘了收劍,沒傷者伯顏兄吧?”朱祁銘歸劍入鞘,不無關心地道。
那邊鬥篷男向賽罕招招手,“公主快快回來!”轉對周遭的韃賊道:“看清了麽?越王不敢傷將軍分毫,大家一擁而上,擒住越王,若遇頑抗,刀劍無情!”
賽罕一臉愕然地看向鬥篷男,驚道:“先生!”霍然拔出刀來,“誰敢輕舉妄動,本公主必取他狗頭!”
“越王殺了咱們的銀刀勇士!”一名韃子用生澀的漢語分辨道。
賽罕蹙眉,“你們殺的明人還少麽?冤冤相報何時了!”
聞言,韃賊紛紛收了兵器。
伯顏帖木兒茫然睜大了雙眼,“海泰!我的死活你可以不顧,可我妹妹也在這邊呀,你方才一個勁地鼓噪,這是何意!”
鬥篷男一把扯下頭上的鬥篷,露出了花白的須發,蒼白的臉上透著世外高人的神秘感,隻是耳根處有道醜陋的疤痕,大煞風景,讓整張麵孔顯得違和感十足。
“將軍好糊塗!隻須忍耐片刻即可獲救,您在想些什麽?越王是我瓦剌的大患,今日放過他,無異於放虎歸山,弄不好會壞了太師的大事!”
他叫海泰?朱祁銘終於看清了鬥篷男的真麵目,心情略顯興奮,其間也夾雜著一分失望。想海泰身世如何,人生故事怎樣,或許,他臉上的那道疤痕可以代為訴說。
心中一動,突然鬆開手,
任由伯顏帖木兒下馬落到地上。
伯顏帖木兒並未離去,而是定在那裏,直直望著海泰發怔,似在體會海泰的語意。
朱祁銘覺得自己該乘機添點料了,便舉目冷視海泰,“你所說的大事比伯顏兄的性命還大麽?今日為了大事可以不顧伯顏兄的死活,來日為了大事也可以不顧太師的死活,說來說去,所謂的大事隻是你自己的大事,無非是想拉住別人替你泄私憤而已!”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言放之四海而皆準!在韃賊眼中,海泰畢竟是個外人,故而朱祁銘的一席話不啻為一道驚雷,妖魔化的誅心之舉立竿見影,就見韃賊齊齊扭頭盯視海泰,質疑的味道十分明顯,連賽罕看她那位昔日的先生時,目中也閃著異樣的光芒。
見到這番情景,海泰的嘴角開始微微顫抖,而後靜靜地注視朱祁銘片刻,淒然一笑,獨自策馬北去。
蒼茫的莽原上,斜陽映著一道漸行漸遠的落寞身影,或許也把一段苦難的往事深埋在了雪域。
“伯顏兄,你是回去,還是隨本王找個地方飲酒?”碰見賽罕不滿的目光,朱祁銘立馬加了一句:“伯顏兄雖身經百戰,但終歸是個厚道人,本王此生絕不會傷害伯顏兄!”
賽罕麵色稍緩,“二哥,此地不可久留,小妹隨你回還。”
兄妹二人回到韃陣,伯顏帖木兒跨上戰馬,揮手示意部屬撤軍。
“伯顏兄,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本王將命人給你送去美酒,不妨在獨石堡那邊交接。”
伯顏帖木兒駐馬回望,“殿下打算送多少?”
“一百壇。”
伯顏帖木兒抱拳施禮,旋即嘴角一咧,臉上又露出了孩童般的笑態。
賽罕終於回眸深望了朱祁銘一眼,目光裏的意味似將闊別九世一般,深深的哀怨,無盡的依戀,萬般的不舍,盡在匆匆一瞥中。
蹄聲震耳欲聾,轉眼間,無數的韃子在雪原上化作了一道道模糊的小影,隻有那襲迎風飛舞的紅衣依然豔若朝霞。
石峰策馬來到朱祁銘身邊,“殿下,那個賽罕真的走啦?可惜!”
朱祁銘咬牙,一鞭揮去,鞭梢卻落在了空地上,尖厲的鞭聲劃破了寂寥的長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