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京城看上去一派祥和,風雪也擋不住行人的腳步,但見街麵上人流如潮,繁華無改,歌舞依舊。
廟堂之上奉行著內緊外鬆的原則,許多危情不傳於坊間,這才讓京城人可以繼續沉醉於盛世大夢中。隻有一幹重臣方知大明的內外情勢同時吃緊,且愈來愈緊,朝中漸漸露出了左支右絀的疲態。
於謙剛剛回京複職,還需度過一段觀政期,而四名內閣閣臣職位比不上九卿,又是天子近臣,不便順著本心參議朝政,故而雖有真知爍見,也隻能偶爾露露崢嶸,難以左右大局。
皇上依然日複一日地踩著劇本節奏,處理朝政時遵循固有的套路,遇到棘手的事則講求平衡與折衷,講求政寬法平,不溫不火,留有餘地,又有王振等內官為他巧妙張勢,他這個天子倒也當得四平八穩。不過,雪片一樣飛來的急奏讓他終日裏愁眉不展。
直到十一月初二這天,紫荊城傳來了一個驚人的喜訊,聞訊後,正統皇帝不禁手舞足蹈起來。
周妃果真誕下了皇長子!
周妃生下的皇子就是朱見深,即若幹年後的明憲宗成化皇帝。
皇上撇下所有的朝政,親赴長寧宮探視周妃母子二人。周妃躺在榻上,臉上全然不見產後的疲態,而是笑臉如花,目有異彩,當皇上問她期望得到何種賞賜時,她簡直覺得自己可以漫天要價了,一個主意不由分說就鑽進了她的腦海。
讓臣妾入主中宮!
哦,不好意思,攆那隻不會下蛋的母雞下窩似乎還早了點,好吧,那便退而求其次。
讓臣妾掌管尚宮局府庫!
嗯,那麽多的銀子放在那裏,時日久了會生鏽的,不如趁早花掉!秦氏隻會攢錢哪會花錢呀?何況當初針對秦氏的那盆汙水潑得大有用處,皇上心裏膈應得慌,都不去幽蘭軒了,自己何不趕緊奪下財權?管著偌大一個府庫,既可隨時給皇上大灑銀子以鞏固盛寵,又可讓宮中的姐妹有事沒事就往長寧宮跑,如此一來,宮中還有皇後什麽事?她還是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去吧!
不行!秦氏身後站著一大幫不得寵的低位嬪妃,這個時候與秦氏開撕,豈
非便宜了皇後?哼,姑且放過你!
周妃思索了那麽一小會,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女人,誕下皇嗣實屬本分,豈敢邀賞?不過,臣妾的小妹已老大不下了,都是為了越王耽擱的,且京中的流言讓周家蒙受了不白之冤,此事總該有個了斷吧?”
“謠言,全都是謠言!讓愛妃的妹妹成為越王妃,謠言便會不攻自破!”不知是刻意作態,還是情出自然,皇上顯得相當激憤,就想應了周妃所請,驀然想起了皇太後的吩咐,立馬改了口:“愛妃的話倒是提醒了朕,朕即刻命錦衣衛尋找呂氏的下落,呂氏一旦回到家中,朕自有辦法讓呂家知難而退!”
哼,這是一張空頭支票!周妃有些不樂,但未在麵上流露出來,“皇上,臣妾多年未見自己的父親還有兩個弟弟了,過些日子,臣妾想請旨回家省親。”
皇上稍加思量,“你的父親早該封侯了,還有你的兩個弟弟,年紀似乎有點小,不過在親衛軍或五城兵馬司做點正事,還是擔得起的。朕······”
周妃興奮地張大了雙眼,正期待著皇上說出下文,最好是說出一門三侯這樣的喜事,卻見皇後款款走了進來。
皇後端出溫婉賢淑的姿容,頗為熱情地給皇上、周妃道賀,話沒說熱就稟道:“臣妾恭喜皇上,萬妃有了身孕,聽醫婆說,萬妃懷上的肯定是個皇子!”
又是一個皇子?皇上一怔,隨即開懷大笑,可笑過之後,心中的那分喜悅不是更濃了,而是淡去了些許。
你是在成心攪局麽!周妃暗中一個勁地咬牙切齒,目光瞬間變得淩厲至極,片刻後堪堪斂住怒意,巴巴望著皇上,隻等皇上把方才的話說完。
皇上顯然讀出了周妃的心思,但一見皇後,他意識到自己差點忘了後宮的尊卑秩序。
皇後的父親尚未封侯,豈容他人捷足先登!
“梓童,朕想封你父親為侯,可你屢次辭讓,要不,乘宮中喜事連連,一並封了,不可再讓朕為難。”
皇後跪地,無比誠懇地道:“社稷多事,隆恩厚爵隻待那些功臣良將領受,臣妾的父親屢受皇恩,已是不勝惶恐,而今於社稷並無
寸功,豈能貿然受封而冷了那些浴血征戰的將帥之心!”
皇上目光一滯,愣在了那裏。
你父親擋了別人的道,知不知道?周妃開始咳嗽,目中黯然無光,臉色蒼白得有點嚇人。
“周妃娘娘,娘娘!”
在嬤嬤、宮女慌亂的叫聲中,皇後向皇上告退,匆匆離開長寧宮,直奔幽蘭軒而去。
幽蘭軒內十分安靜,七台繡架空在那裏,已不見往日裏“繡娘”忙忙碌碌的景象。秦氏獨坐在繡架旁,眉頭微皺。
繡品在京中的市場已趨於飽和,眼下鮮有人還對那朵神秘的蘭花圖案感興趣,於是,尚宮局府庫裏的銀子定在二百六十萬兩這個整數關上已經多日了,眼看連三百萬兩這道坎都邁不過去,更別說五百萬兩了。
雖然皇上在有意冷落幽蘭軒的主人,但秦氏倒也不像當年那樣任人欺淩而一籌莫展,她已晉為妃,女兒剛被冊封為公主,封號淳安,人生得意如此,夫複何求?
而今秦氏唯一的牽掛就是為數五百萬兩銀子的積財目標,那是一份承諾,更是一份聊慰此生的應競心願。
好在皇後與周妃又在明爭暗鬥,周妃終日不出長寧宮寸步,這給了秦氏足夠的自有空間,她隻須再想想法子,必能讓積財的大事重回正軌。
“秦妹妹。”
皇後不待通傳便徑直入內,並主動打起了招呼,這讓秦氏吃了一驚。
秦氏連忙起身行禮,“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金安!”
皇後一把拉住秦氏的手,目帶淚光,“妹妹,當初都怪本宮耳根子軟,聽信了別人的鼓噪,讓妹妹受了委屈,每每念及此事,本宮心中難安。”
今非昔比,此刻秦氏的腦子轉得極快,不再有片刻的茫然,“都過去了,皇後娘娘何必再提此事?皇後娘娘掌管六宮大事,不問宮中瑣事,而周妃誕下了皇長子,她又是協理六宮之人,過些時日,臣妾便將代管尚宮局府庫的事務交給周妃,想必皇上也有此意。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不會再有蜚短流長困擾臣妾了。”
皇後的嘴角顫動了一下,“此事終須皇太後發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