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混沌,耳聞陣陣沙沙聲,透過樹間縫隙,朱祁銘迷迷蒙蒙看見一團白影向遠方飄去,白影愈來愈遠,最後融入到了無邊的雪色中。
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不知那裏蓄積的是呂夕瑤灑落的淚雨,還是自己湧出的淚滴。
“越王想逃往西麓,快截住他們!”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朱祁銘勉力睜開眼睛,就見一團團黑影朝方才白影飄去的方向快速掠去。
截住賊人,殺盡賊人!
心中有個聲音在焦急呼喊,可他動彈不得,連麵部肌肉都仿佛凝固了。
四周終於沉寂了下來,空中白晃晃的,茫然不見一物,感覺靈魂在太虛中遊**。
“越王殿下!”
“越王殿下!”
唐戟等人的呼叫聲伴著滾滾蹄聲遠遠飄來,朱祁銘奮力掙紮了一下,隻換來手指的微微一動。
唐戟,快去西麓!
這聲叫喊化作喉間一聲輕嗚,輕細至極,便是附耳聽去,也會疑為風聲。
失望帶走了他僅有的一點氣力,他困倦已極,緩緩閉上了眼睛。
“吧嗒!”
冰冷的水珠落在額上,渾似呂夕瑤的淚滴。他睜開雙目,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隻覺得此刻白日當空,陽光炫目。
定定神,發現視覺有所恢複。頭頂上的鬆枝積雪消融,雪水凝結成滴,顫悠悠即將掉落。
很想爬起身來,可渾身綿軟無力。
坡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離這邊愈來愈近。
“也不知師父去了何處,咱們到底該往哪裏走?”
“好像去了西邊。”
“想必賊人早已遠遁,咱們便往西行。”
是淩虛道長的弟子!眼見三名女冠走了過來,朱祁銘心中暗喜,片刻後,三人幾乎是貼著他藏身的鬆林徑直走過,漸行漸遠,無人發現他的存在,帶走了他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一線希望。
撲通一聲,不知何人絆了他的腳,仆倒在地。
“這裏有個賊人!”倒地者發出的是女聲。
就見遠去的三名女冠飛快地跑了回來,頃刻間三柄長劍架在他脖子上。
“越王殿下!”
朱祁銘迎著倒地者的目光望去,見她竟是璿惠!
“快送······本王回······營寨。”
······
龍門川這邊的消息很快就傳入京中,皇上聞訊後震駭不已,深感此事十分棘手,便傳來王振與胡濙商議對策。
“數日前,兩千黑衣人潛行至龍門川一帶,意欲謀害越王,越王身中毒箭,幸無大礙。”皇上走下禦台,來到胡濙身前,“胡卿以為,那些黑衣人是何來路?”
通報案情時,皇上故意隱去了錦衣衛奉旨尋呂夕瑤回京一事,隻因此事還見不得光。
胡濙是至今健在且唯一還能臨朝的輔佐大臣,見慣了皇室宗親間的明爭暗鬥,知曉宗室內鬥的諸多利害關係,這正是皇上召他前來商議的原因,不過,累朝老臣可不會直抒己見!
“啟稟陛下,或是喬裝的韃賊,抑或是江湖流寇,也不知花個三年五載的,能否查清此事。”
君臣都是心中有數,都不言明,這裏麵自有難言之隱。但胡濙的應答並非敷衍之詞,其言下之意相當明顯,那就是勸皇上裝糊塗,隻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老狐狸!”胡濙告退後,王振暗罵道。
皇上愣在那裏,心中難安。朱祁銘差點死於非命,若不給他一個交代,莫說別人,即便是他這個天子也會心存愧疚。想到皇太後苦口婆心般的勸導,便問王振:“先生,不妨如胡濙所言,命錦衣衛查查此事吧。”
“請陛下三思!”王振不能像胡濙那樣打啞謎,許多時候他得把話說透,此刻就是這樣,“胡尚書並未說一定要查。越王心中有數,錦衣衛若假查,勢必會讓越王愈發不滿;若真查,一旦鬧將開來,一發不可收拾,萬一抖露出當年越府、衛府兩府受禁的舊事,說不清道不明,就怕地動山搖啊,這道口子開不得!”
皇上目光一滯,立馬陷入了沉思,心中有分被人綁架了的滋味。
王振微微躬身,“有些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上做了個十分幹脆的揮手動作,“先生但講無妨!”
“皇太後素來看重越王,想以越王製衡郕王,依老奴看來,皇
太後未必能夠如願。越王與郕王往日無舊怨,近來無爭意,如何製衡?老奴並不看好越王與郕王能彼此製衡,老奴擔心的恰恰是二王合流!放眼天下,能製衡郕王、越王的,唯有······”王振稍作遲疑,道出了他根本就不願提及的那個人:“襄王!”
這番話事涉親王和宮廷內幕,有以疏間親、以卑議尊之嫌,也隻有王振能說,換作是九卿,恐怕會因此惹來無妄之災!
皇上自認為自己能一眼看穿郕王的心,怎麽想都覺得無設防的必要,故而對郕王、越王合流之說很是不以為然,但一提到越王,皇上卻是另一番心境。念及製衡之術,他不得不承認,襄王的確是一顆極有價值的棋子,不可輕易舍棄。
“那便將此事放一放。”
“陛下聖明!”王振眼珠一轉,稟道:“陛下,監軍太監馮鐸背著越王私自聯絡錦衣衛千戶文雲玨,此舉逾越本分,還望陛下敕諭東廠嚴查!”
皇上搖搖頭,“馮鐸城府不深,做起事來難免有過分之處,念他一片忠心,朕來日申飭於他便是了,不必小題大做。”
“還望陛下明鑒!”王振逮住馮鐸不放,毫無罷休的意思,“越王曆此大險,心中肯定不樂,朝中隻怕也有許多人在議論此事,而懲處馮鐸既能在明麵上對越王曆險一事做個了結,以杜悠悠之口,又能在暗地裏安撫越王,一舉兩得!”
“這個馮鐸!”
皇上想了很久,最後隻是歎了一聲,而對是否嚴查馮鐸一事未置可否,這表明皇上授予了王振便宜行事之權,就看王振如何做得波瀾不驚了。
王振嘴角一動,定在那裏,一張臉似笑非笑。
皇上卻皺起了眉頭,“先生,此番變故皆因錦衣衛追尋呂氏而起,這雖非朕的本意,卻給了別人可乘之機,就怕越王起疑,以為朕在算計他。哼,襄王也太不把朕放在眼裏了,朕遲早會找他算賬!”
“恕老奴直言,或許在襄王看來,他那般行事,陛下會樂見其成。”
皇上忿然揮手,“那是妄度聖意!”目光轉向王振,麵色隨之一緩,“命錦衣衛續探呂氏的下落,呂氏若有不測,錦衣衛便該擔責,否則難堵悠悠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