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天子的心機,龐哲便陷入了沉思。朱祁銘寬慰著別人,自己心裏卻有分擔憂。
“郕王從未離開過京城,此番貿然離京,難道無人勸阻?”
煙蘿不無擔憂地看向龐哲, 龐哲倒是鎮定,“勸不住!眼下時局如此動**,郕王急於見到越王殿下,也是情有可原。殿下不是想見喜寧而不可得嗎?一旦大亂降臨,殿下或將再也見不到喜寧了!”
朱祁銘有那麽片刻的恍惚,一旁的煙蘿看在眼裏。
“殿下,當年奴婢近侍先帝,故而略知一些秘事。先帝不豫時,曾密召襄王入京,襄王力勸先帝讓殿下的父王,還有當時的衛王赴藩,因太皇太後未置可否,此議並無下文。不過,先帝口諭楊士奇、楊榮等顧命大臣,不得已時,顧命大臣可與襄王密議大事。”
聞言,朱祁銘顯得十分淡定。他對許多事都猜出了八九分,此刻隻是經知情者道出,予以確認而已。
龐哲回過神來,“殿下,當年越府、衛府兩府受禁,謠諑始於襄府,主意出自顧命大臣,而敕諭卻是皇上自己發出的!”
心中有分酸楚的滋味,朱祁銘嘴角微動,稍一定神,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想越府、衛府雖受了些委屈、但父王、十叔王的故去完全是意外,故而這樣的往事還不具備拉仇恨值的分量。
他感興趣的,永遠是喜寧扮演的角色,及指使其作惡的背後人物!
他淡然看向煙蘿,“郕王若已離京,其一舉一動恐怕都難以避人耳目,咱們不宜妄動,一切都須等他現身時再作計議。你為本王備好盔甲、麵罩,另備一柄尋常長劍,並傳話給本王的十名護衛,讓他們隨時待命。”
煙蘿興奮地起身,“殿下是想在此大戰一場麽?”
“不!”朱祁銘起身,“屆時該有多少風雲人物前來窺視!別人可以不顧後果,本王卻不能不為社稷著想。內戰一開,一發不可收拾,江南江北到處都是烽火連天,舉國大亂,大明豈能不亡於瓦剌!”
朱祁銘與龐哲、煙蘿作別,下了露台,回到自己的住處。
這裏是一處獨院,一處正房,兩溜廂房,構成了一座簡約而不失雅致的院
落。院中碧草繁花,春意正濃。一條染著些許苔蘚的石徑通向池邊小亭。
剛跨入院門,就見兩名嬤嬤出門迎了過來。昨夜煙蘿應朱祁銘所請,支走丫鬟,改派兩名嬤嬤前來近侍,此刻,她們見了朱祁銘,仍有些拘謹。
“你們回屋忙去吧。”
嬤嬤聞言唯唯,一人回了正房,一人去了廂房。
心中記掛著呂夕瑤的下落,還有即將到來的風雲際會,朱祁銘心念紛繁,沉吟間緩緩走向小亭。
一縷琴音飄來,他猛然駐足。
傾耳聽去,一曲《良宵引》,勾勒出一幅冰輪初上,靜謐星稀的月夜圖,一時間,清風入弦,絕去塵囂,月色淒清如許,俗世頓化作月夜中的一片朦朧。
朱祁銘恍然,不禁仰望藍天,但見空中紅日高照,哪見明月!
不知撫琴者是誰,是男是女,他隻覺得,撫琴者的琴藝遠不及呂夕瑤,不過,沉浸在《良宵引》悠遠的意境中,他腦海中浮現出的盡是呂夕瑤的身影。
“來人啦!”
突然,院牆邊傳來呼救聲,兩名嬤嬤出門探了個頭,見朱祁銘正向院牆邊走去,便返身回到屋中。
據說住在這裏的人們鮮有往來,平日裏門道無禁,夜不閉戶,而院牆也不過三尺來高,權當擺設而已,可偏偏有個年不及十四的丫鬟,此刻正趴在矮牆上直叫喚。
一堵矮牆而已,犯得著如此驚慌麽?朱祁銘覺得好笑,僅小跑數步,便駐足不前。
“啊!”
丫鬟一眼瞥見朱祁銘,便愣在了那裏,又見他突然停下身來,心中一慌,竟滑落下來,輕輕跌在院中。
“你見死不救!”丫鬟坐在地上,將手一攤,渾然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院牆高不足三尺,七歲稚子尚能上下自如,你都快成年了,何以怕一堵矮牆怕成這個樣子!”朱祁銘笑道。
“人家怕摔嘛!”丫鬟爬起身來,來到朱祁銘身邊,臉上的怒意早不見了蹤影,“公子是何方人士?”
咱們之間還沒熟到互報家門的地步吧?朱祁銘笑笑,立馬岔開了話題:“你想進院何不走院門?”
丫鬟難為情地側過頭去,“還不是擔心驚動院中人。”旋即扭頭看向一顆鬆樹的樹冠。
順著丫鬟的目光望去,朱祁銘瞥見樹冠上掛著一隻風箏······不,那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隻能說疑似風箏!
“風箏斷線啦?”
丫鬟點點頭,“公子能幫忙取下風箏嗎?”
這麽一個破爛玩意兒值得本王學猿猴攀樹?取下後由著你再去放飛,難看得給人添堵?不取!朱祁銘搖搖頭,“樹太高,本······我上不去。”
丫鬟臉色微沉,“我去告訴我家小姐,說公子借故推脫,就是想將風箏占為己有!”
那邊琴聲驟然而歇。
“就憑這隻風箏?”朱祁銘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很想盡情奚落一番,忍了忍,換了一種說詞:“嗯,這隻風箏至少值十兩銀子。”
丫鬟極不自信地眨眨眼,“說值十兩銀子是有些高估,不過,這裏的人少有來往,公子應該知道,紮隻風箏多麽不易!”
一道輕細的腳步聲伴著步搖的脆響聲飄了過來,循聲望去,隻見一名年約十六的少女朝院牆邊款款走來。她身著一襲淡藍色的襦裙,膚色勝雪,目如點漆,眉如遠黛,舉步間嫋嫋婷婷,透著詩卷的氣息。
“小姐。”丫鬟撇下朱祁銘,快步走向矮牆。
少女淡淡望了朱祁銘一眼,目光一觸即離,下一刻,臉上的那分矜持微微一斂,嘴角掛上了一絲淺淺的羞澀。
“雙兒,你在這裏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少女緩言責怪丫鬟一番,轉向朱祁銘,目光卻落在身前的石徑上,“雙兒不識禮數,請公子見諒。叨擾了。”
少女示意叫雙兒的丫鬟離去,雙兒懊惱地瞥了樹冠上的風箏一眼,快步至院門口,推開虛掩著的木門,出去後一路小跑至少女身邊。
微風送來悅耳的脆響聲,兩道人影漸行漸遠,在二人即將隱入花林的那一刻,匆匆回眸,明亮的眼波透著好奇的意味。
如此貌美,卻任由丫鬟擺弄其醜無比的風箏,真是奇葩!朱祁銘兀自搖頭,轉身回到屋中,準備享用嬤嬤張羅的午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