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明越王率軍同行,女真人再也不敢放肆了,一路上大家相安無事,於日暮前趕到了遼東都司所在地。
遼東都司的全稱是“遼東都指揮使司”,轄二十五衛、二州,在行政區劃上隸屬於山東承宣布政使司,而軍事上則自成一體。
早有遼東都司官員在離城數裏遠的地方迎候。朱祁銘的目光掠過前方烏泱泱的女真人,望見負責接待的主事官正是那個遊擊將軍馮,但馮鷹的注意力全放在女真人身上,尚未看見後路上的大隊人馬。
馮鷹率人在前邊開路,引女真人朝城外的驛館方向緩行。
因經常接待朝鮮、女真使臣,遼東的驛館體係相當完備,在主要城堡附近都建有驛館。不過,驛館的建造規格對朝鮮、女真雙方而言,未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接待女真人的驛館是“流水館”,誰都可以入住,既破舊又簡陋,而接待朝鮮人的驛館則是專用館,既新且寬敞。遼東都司在遼陽建有“懷遠館”,在廣寧建有“廣寧館”,專供朝鮮使臣使用,驛館匾額書“朝鮮館”三字。
朝鮮素有“小中華”之稱,禮儀、文化源於中國,且每次入貢都很真誠,出手闊綽,所以,從大明朝廷到地方衙署,各級官員無不對朝鮮人高看一眼,厚待一分。
至於女真嘛,除建州女真人尚可讓人看順眼之外,餘者的姿容、作派,簡直讓人不忍卒睹!再說,女真人窮得要死,從古到今,世人誰又喜歡窮親戚呢?
馮鷹引著眾人來到一片樹林前,順著林間走道望去,可見一排陳舊的館舍橫在那裏,女真人紛紛舉目望向那邊,眼中並無興奮之色,但聞嘰嘰喳喳聲響個不停,眾人平靜地交談著,反映出了他們隨遇而安,習以為常的心境。
可是,今年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因為在林間東端,竟然多了三處嶄新的館舍,一眼望去,雅致明麗,儼然透著花草的芬芳。
女真人的目光閃閃發亮,其中一人操著生硬的漢語道:“那是給咱們住的嗎?”
“哦,那是朝鮮使臣的驛館。”馮鷹據實道。
女真人的臉上立馬浮起了怒意,直直
盯著那三處嶄新的館舍,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因待遇不公,朝鮮使臣與女真使臣經常發生衝突,後世還發生過女真人公然砸毀遼東“朝鮮館”匾額的事。
說到底,雙方在外交場合的不合還是源於二者之間的利益衝突。女真人到中原大地見過世麵之後,心眼就變大了,生活水平想與富庶的大明看齊,就算比不了大明,至少也得像朝鮮那樣舒舒服服過自己的小日子。但這總不能向大明予取予求吧?大明能賞口飯吃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東邊的朝鮮可不能隻想著關起門來做富戶,一大堆的窮鄰居還等著你幫一把呢!
朝鮮也有朝鮮的難處,它隻想與大明交往,可偏偏東邊有倭寇肆虐,而西邊、北邊全是女真人,朝鮮剛有了點家底,眼看就要過上紅紅火火的好日子了,可門口蹲著一大群叫花子,今天要點錢糧,明天打點秋風,這日子還怎麽過得下去?
故而,朝鮮對女真人的態度十分強硬,雙方經常發生小規模的軍事衝突,若非大明時常從中斡旋,隻怕鴨綠江、圖們江兩岸早已血流成河。
這個時候,不能拿瓦剌的進逼說事,宣揚什麽“摒棄前嫌,共禦大敵”這樣的大道理,在朝鮮、女真人看來,瓦剌的進逼不常有,而受女真或朝鮮的鳥氣卻常有。
馮鷹見女真人個個麵色有異,當即意識到自己方才說話太過實在了,就想拿話敷衍幾句,一眼瞥見女真人散開了隊列,露出一片開闊的視野,大約數十丈遠處,有名軍官模樣的年青人,姿容不俗,雪白的坐騎、銀色的盔甲,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人物。
隻是,金麵罩呢?
在年青人的身後,跟著一長溜陣容整肅的騎隊。
馮鷹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一路小跑來到年青人坐騎前。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越王殿下在此,還不見禮!”一旁的歐陽仝道。
“遼東遊擊將軍馮鷹參見越王殿下。”馮鷹抱拳半跪施禮,“末將不知殿下來此,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朱祁銘頜首,“馮將軍不必多禮,請速轉告王翱
大人,本王有事想與他麵談。”
“請殿下稍候。”
馮鷹起身奔至自己的坐騎前,吩咐部屬好生招待女真使臣,而後翻身上馬,向城內疾馳而去。
那輛怪異的馬車總跟在朱祁銘身邊,刻意與其他女真人保持著距離。
朱祁銘翻身下馬,前麵的女真人見狀,舍了驛館,斂住怒氣,紛紛向這邊跑來。
忽見馬車往前駛出數丈遠,調轉方向往道上一橫,阻斷了眾人的來路。
朵兒真索與葉赫那拉氏先後下了馬車,緩步來到朱祁銘身邊。不遠處,王烈的目光又可照明了。
“越王殿下,妾身知道,您此次來遼東,沿途各級衙署並未接到詔敕或朝廷文書,換句話說,您即便遠赴苦兀也無人在意。”
朱祁銘心中一震。他不得不承認,朵兒真索消息靈通,對他的處境理解得相當透徹!
“夫人邀本王前往建州女真,恐怕不僅僅是做客那麽簡單吧?”
朵兒真索稍加思量,“不瞞殿下,而今殿下可便宜行事,女真各部無不期望殿下能移居女真地界。這些年來,殿下的威名傳遍女真諸部,放眼大明,放眼整個迤北,唯一能讓瓦剌人聞風喪膽的人就是殿下,有殿下鎮場,看瓦剌還敢不敢欺上門來,看朝鮮還敢不敢無端挑釁!”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棄我予”麽?難道女真人也知道如何籠絡人心?
朱祁銘定定神,“或許,夫人還指望本王助建州右衛暗中吞並、製服其它女真部落,是麽?”
朵兒真索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一把拉住葉赫那拉氏,“殿下,妾身的義女與大明絕色女子相比,不差分毫,但她身負天命,此生隻能嫁給蓋世英雄。”
此話雖屬婉言,但語意十分明顯。葉赫那拉氏聞言側過臉去,朱祁銘看不清,她臉上掛著的,是淡淡的羞色,還是淺淺的冷意。
“夫人,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讓她嫁給建州右衛某個好男兒,也可順天應命。”
葉赫那拉氏猛然扭頭一瞥,目中閃過一道寒芒,其間滿是嗔意,還有一絲因羞辱而引發的怨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