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良哈賊子悉數被殲,建州三衛部眾都在抬移屍體,打掃戰馬、兵器、盔甲等戰利品。
一想到多年以來,兀良哈賊人加在大明百姓頭上的無盡苦難,朱祁銘的內心頓感無比的暢快。
精壯無存,兀良哈三部隻剩下老弱婦孺,盡管十年後又會從中冒出一批狠毒的青壯賊人,但一個心存仁念的大明親王,豈會狠下心腸,將屠刀對準一群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罷了,與兀良哈的仇怨就此了結!
離朱祁銘丈遠處,凡察、李滿住、董山久久定在那裏,神色恍惚,他們隱隱意識到,自己好像於不知不覺間落入了一個詭異的怪圈,或將給建州三衛帶來災難性後果:手上沾滿了兀良哈人的鮮血,也就成了兀良哈三衛的世仇,還公然站在了瓦剌人的對立麵。
這樣的境況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在露台前側,女真豪傑仍在呲牙咧嘴,一副殺興未盡的樣子。
而四百家丁尚未醒過神來。他們糊裏糊塗地做出了人生之中首個英雄壯舉,雖能引以為傲,卻如夢境一般,有的人甚至還在為此後怕。
隻有露台上的王烈全然忘卻了方才的戰事,他立於錦帳之外,如孤膽英雄守護著某個聖地那般,目中透著莊嚴的使命感。
門簾一開,葉赫那拉氏款款而出,玉麵星目讓台邊盛開的木槿花黯然失色。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王烈的目光方觸及葉赫那拉氏,便覺得電流傳遍周身。他從未像如今這樣,有怦然心動的人生體驗,也從未有哪個女子讓他如此癡迷。
可葉赫那拉氏隻當王烈如空氣一般存在,她深望著台下的朱祁銘,目光一掃,撒去的全是幽幽怨怨。
“人生不乏巧遇。我三次隨人出使大明,巧的是,我三次都在會同館與越王擦肩而過,可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從未有男子像他那樣!”
你是在跟我說話麽?王烈眼皮一動,靈魂總算回到了軀體內。
習慣了別人的眾星捧月,突然有個男子完全無視她的存在,這反而會讓她興趣大增,非要在那個冷漠的男子麵前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不可,是這樣麽?
想到這裏,王烈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皇室宗親禮製嚴苛,什麽非禮勿視呀,非禮勿言呀,等等,規矩好多!”
葉赫那拉氏盯著朱祁銘頭上的那縷紅纓,眼色迷離,“郕王為何不像他!”
郕王?難道她被郕王殿下的目光追逐過?王烈眨眨眼,脫口道:“越王殿下已有······心儀的女子,除她之外,想必殿下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王烈繼續眨巴著眼,似乎滿心期待這話能讓她對越王死心。
葉赫那拉氏望著朱祁銘的背影發呆,“我聽說過那個不知所蹤的呂姐姐。那又怎樣?越王不是在會同館與一名朝鮮女子私會過麽?”
這你也知道?什麽!私會?話怎麽能說得這麽難聽!王烈傻了眼,想必葉赫那拉氏知道的越王秘事並不比他少,他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葉赫那拉氏終於從朱祁銘身上收回目光,淡然望向錦帳,“請問將軍高姓?”
王烈不禁心花怒放,激動得嘴角直哆嗦,“我叫王烈!”
葉赫那拉氏就那樣靜立於帳前,身姿一動不動,雙目一瞬不瞬,也不知她在想什麽心思。良久之後,她緩步走向門簾。
“多謝張將軍方才出手相救。”
張將軍?張與王的區別有點大耶!王烈心頭有分苦澀,卻依然痛並快樂著。
“我姓王,單名一個‘烈’字!”
門簾一開即闔,帳內帳外,瞬間被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台下的凡察從迷思中回過神來,快步至朱祁銘身旁,“殿下喲,這可如何是好喲!建州三衛與兀良哈結下了血海深仇,又得罪了瓦剌人,咱們遠離遼東大軍,萬一瓦剌大軍前來興師問罪,建州三衛將何以自保喲?唉,方才那個小將軍太草率了,總得等在下問個明白再見機行事吧!”
朱祁銘遞給凡察一道同情的眼色,“方才王烈那嗓子叫得的確有些突兀,哈,不過,都督也看見了,那名賊人扛著刀,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誰敢大意不是?而且,女真三千豪傑喊聲震天,本王手下的四百護衛剛投軍不久,未見過陣仗,許是一聽眾豪傑叫得起勁,慌亂間便先動了手。都督不妨看看,他們此刻還在那裏發抖呢!”
凡察左顧右盼一番,
見四百家丁神色恍然,而三千豪傑仍在那邊抖露著他們的餘勇,再回想開戰前的情景,可不正如越王所言麽?於是,凡察隻能把鬱悶擱在自己心裏。
越王啊,您出行怎麽能帶新兵蛋兒呢?哼,還有你們這幫野人,瞎起什麽哄!
董山站在那裏自言自語:“開打後,咱們建州三衛按兵不動該有多好!可是,不對呀,那些兀良哈人發瘋似地撲向咱們,咱們不動手,豈不是要任其屠戮?”
董山一番話說得過於露骨,試想,大明越王在此,建州三衛豈能明著置身事外?
許是想到了這一層意思吧,李滿住趕緊過來圓場,“越王殿下的身份何其貴重!咱們怎能坐視殿下身臨險境?打就打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個甚!一場誤會而已,此事日後說得清楚,瓦剌人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再說,不是有越王殿下替咱們做主嗎?”
凡察徐徐搖頭,“殿下,並非咱們怕事,而今大明未將瓦剌人明言視作敵人,建州三衛自然就不敢草率樹敵,謹慎一些也好。唉,但願瓦剌人別來湊熱鬧,否則,萬一交上了手,那就徹底撕破臉了!”
話音方落,便聞蹄聲四起,無數人馬揚起滾滾煙塵,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其人數當真是不可勝計!
瓦剌精銳騎兵?
朱祁銘激動得一顆心砰砰直跳,麵上卻是一片雲淡風輕。
駱漢領著六百神機手退至露台前與四百家丁匯合。此前突然開火的神機手早就引起了建州三衛首領的懷疑,但此時此刻,麵對不期而至的大批瓦剌鐵騎,凡察等人哪有閑心去倒騰心中的疑問?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凡察、李滿住、董山不禁麵麵相覷,而後各自號令部屬退至露台兩側,列陣以待。
一名中年儒生策馬奔出瓦剌人叢,在距露台數十丈遠處駐馬,冷冷掃視台前眾人,目光一觸及朱祁銘,便立馬定住了。舉起一枝粉嫩的木槿花,拈花一笑,那副姿容似曾相識。
在儒生身後,一騎人馬徐馳而來,騎者須發斑白,氣韻不俗,隻是在陽光的映照下,耳根處的刀疤泛著紅光,令人觸目驚心。
來吧,一場貓與老鼠的遊戲即將隆重開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