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越王殿下。”
仍在清寧宮當值的宮人全聚在正殿中,三位嬤嬤、九位宮女、五名內侍齊齊向朱祁銘躬身施禮,當先者正是崔嬤嬤。在嬤嬤身後,茵兒、渠清不時笑望他一眼,卻也不敢表現得過於放肆。
朱祁銘揮揮手,示意眾人正身,隨即打量起殿中陳設來。
一扇紫檀屏風將正殿來了個八二切分,幾案與圈椅、太師椅、杌凳全露在屏風之外,擺放得井然有序;香爐那邊青煙嫋嫋;四壁掛著四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的花鳥魚蟲畫;一條五彩方毯鋪在幾案前,在方毯之上,一盞碩大的琉璃燈懸在頂上,此刻燈火明亮,隻見琉璃燈周遭的屋頂如鍍了一層金粉一般。
太皇太後已故去多年,但清寧宮的陳設始終無改,一眼望去,景物依舊,時光似乎仍停留在十年之前。
從當初的正統皇帝到如今的景泰帝,都曾倍受太皇太後的翼護,在他們的心目中,太皇太後是大明永遠的燈塔。故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清寧宮不會被廢棄,也無人膽敢移居此宮。
依照祖製,太皇太後身後附廟,靈位供奉於太廟之中,列於景泰帝屢屢提及的“七廟”之內。
鑒於朝廷每年祭祀有時,朱祁銘不便擅赴太廟祭拜太皇太後在天之靈,隻能跑到清寧宮暏物思人。
回望一眼崔嬤嬤,崔嬤嬤立馬心領神會,親自燃香備紙。
眼前雖無靈位,心中卻有祖母,朱祁銘無比恭敬地跪伏於地,口中念念有詞,就這麽簡單而又隆重地行了祭拜禮。
禮畢,朱祁銘默然良久,轉身出了正殿。
崔嬤嬤、茵兒與渠清跟了過來,其他人識趣地留在殿中。
走過熟悉的甬道,進入東閣,隻見東閣內窗明幾淨,書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書架上各類書籍碼得整整齊齊。
“奴婢等人知道這是殿下曾經讀書的地方,所以不敢馬虎,每天都來這裏收拾一番。”茵兒笑道。
朱祁銘回以一笑,拿起那本《新唐書》,隨手翻了翻,重新歸入
架上,而後移步至西窗。
渠清快步過去撐起窗軒。
隔窗望去,那片熟悉的梅林映入眼簾,在滿園的冰雪背景中,隱約可見細小的花蕾掛滿梅梢。
渠清眼波一動,把一分成年少女的清麗秀色揮灑出來,“翻過年後,殿下再來此地,想必那時梅花初放,園中的景色不似眼前這般蕭索。”
朱祁銘含笑衝渠清點點頭,腦中閃過正統元年正月十六的情景,彼時也是這麽隔窗一望,就見順德公主、常德公主從梅林中款款現身,如畫中人一般。
舍了西窗,他移步至書案處落座,回想著十餘年前的其樂融融,溫馨的體驗就寫在臉上。
“紫禁城裏有心的人都看得出來,殿下慮事深遠,最終救了大明。太皇太後在天之靈若是有知,一定會為殿下的所作所為倍感欣慰!”
有心的人?料紫禁城裏看得出玄奧之處者不會超過四人,莫非崔嬤嬤就是其中之一?
朱祁銘斂起那分笑色,吩咐茵兒、渠清道:“你二人下去吧,本王與崔嬤嬤說會話。”
“是。”
眼見茵兒、渠清出門上了甬道,朱祁銘微微低下頭,凝眸間,目光如炬。
“嬤嬤近侍皇祖母多年,心思想必異於常人。嬤嬤,宣德十年的某個雨夜,那時本王還是一個王子,曾在越府遊廊上巧遇一名壯漢,事後皇祖母可曾說起過什麽,譬如,皇祖母是否提起過襄王?”
崔嬤嬤一震,躬身近前,直直望著朱祁銘,“天下大勢已定,殿下終於有閑心翻舊賬了!”沉吟片刻,幽然道:“不錯,太皇太後的確提起過襄王。想必殿下已知先帝留下的那道密詔,唉,帝王之術也無可厚非,不過,它終究是發端於密室,總能傷人於無形,這是因為許多時候,帝王之術難免被人利用!先帝殯天前後,朝中暗流洶湧,連殿下的父王也不能置身事外,大家明麵上是在為北境的戰與和爭論,背地裏卻是在為繼位權較量。那個時候,殿下的父王不為皇位所動,堅拒朝中‘兄終弟及’的主張,若非如此,當
今上聖皇太後又怎麽會念念不忘越府的好呢?”
“襄王卻不這麽看,他念念不忘先帝的密詔,是麽?”朱祁銘咬咬牙,“越府當時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欲拔之而後快!為平息事態,皇祖母本想讓本王的先父王,還有當時的十叔王赴藩,可是,有一天青鬆道長秘赴清寧宮,帶來了一份帛書。那份帛書名為事關輔政的某種暗示,實則是在提醒皇祖母,即便赴藩,越府也依然是別人的眼中釘,越府一旦失去了京中勢力的保護,便極易遭受某些人的暗算,與其讓越府兩代人臨不測之地,還不如將本王留在太皇太後眼皮底下,假以時日,本王能助社稷度過難關也未可知。皇祖母一向喜愛本王,可想而知,見到這份帛書後,皇祖母該有多難受!於是,越王與衛王赴藩一事就此作罷。”
“奴婢知道,許多事是瞞不住殿下的!”崔嬤嬤再近前一步,“殿下,一切都過去了,不宜再翻舊賬啊!”
“過去了?”朱祁銘霍然起身,“先父王生前隻想做個逍遙王,可別人仍不肯罷手,禍端還是在那個雨夜尋到了越府。嬤嬤,此事過得去麽!”
“殿下!太皇太後早把一切都看清了,殿下在宣德十年的那場遭遇並不離奇,當時隻有越府、衛府兩個親王能決定大明與瓦剌是否生戰,所以朝中許多人都不願意看見殿下的父王參與政事,而擄走殿下,越府何人還有心思問政?襄王的用意多半僅限於壓製居京親王的勢力,以對得起先帝的托付,可別人的想法未必如此簡單,誰都想過太平日子,設法讓兩個親王淡出朝政,或許就能維持北境的和平大局。殿下應該明白,太皇太後不是不想還給越府一個公道,隻是襄王的那點算計與輔佐大臣的心思攪在一起,真假莫辨,太皇太後也是無奈,牽一發而動全身呀!”
朱祁銘目中閃過一絲怒意,“正統元年,本王在燈市遇刺;正統三年,本王於逃難途中遭遇方正,又差點死於非命,嬤嬤,這可是趕盡殺絕的架勢呀!”
“殿下!”崔嬤嬤跪伏於地,一臉的焦急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