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那輛馬車車簾一動,緊接著一顆圓胖的腦袋探了出來。
對此人的模樣,呂夕瑤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人正是皇太後的內侄女吳綺!
數月以來,呂夕瑤每次應邀入宮見上皇後妃,總會碰見這個起初曾自報家門的女子。吳綺竟然厚著臉皮說,她即將成為越王妃!
呂夕瑤根本就不願搭理她,遇見吳綺總繞道走。後來實在是被她攪煩了,呂夕瑤忍不住說了一番重話,氣得吳綺當場就撒潑打滾。
“把你放在越王麵前,越王恐怕連正眼也不會瞧你一下!”
更令吳綺氣惱的是,周遭的內侍、宮女竟無一人站在她這個皇太後內侄女、皇上親表妹一邊,還攔住她,不讓她揪住呂夕瑤找茬。
透過四起的暮色,吳綺死死盯著呂夕瑤,過了許久,突然“哦”了一聲,一把掀開車簾。
“哼,別以為蒙著臉,我就認不出你來!”轉向兵馬司部眾,“她就是那個時常擅闖紫禁城的呂夕瑤。她今日密會妖人,被逮了個現行,還不將她拿下!”
呂夕瑤?呂希的長女、越王儲妃?
兵馬司部眾不但不上前執拿,還下意識地緩步後退,連吳綺的父親——東城兵馬司的吳指揮使也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吳綺張大了嘴,驚詫之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現場迎來了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此刻,朱祁銘就伏在南側高地上觀察園內動靜。這裏距院牆約有十來丈遠,坡頂高出院牆一大截,在此可以居高臨下,遍覽園中情景。
暮色已沉,即將入夜,兵馬司部眾紛紛燃起了火把。
雲娘回過神來,衝堵在前麵的一幹人躬身施禮,“咱們因找人而誤入此園,抱歉,就此別過。”言畢招呼呂夕瑤與一幫隨從朝園門走去。
“站住!”
一道低沉而又透著分溫婉氣韻的女聲從後麵那輛馬車上飄來,但見吳指揮使目光一動,想都不想就跪在地上行起了大禮。
“臣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吳翔叩見皇太後!”
一名內侍掀開車簾,皇太後緩緩下了馬車。
“叩見皇太後!”
“都起來吧,免禮。”在內侍的簇擁下,皇太後緩步走向呂夕瑤、雲娘,在離二人約三丈遠的地方駐足。
人家都行過大禮了,還說“免禮”,有意思麽?園外的朱祁銘撇撇嘴,心中直犯嘀咕。
園中的皇太後盯視呂夕瑤片刻,轉對自己的兄長,語氣頗為輕緩地道:“將她們帶回去搜身,若無妖人的贓物,便不得為難人家。”
“微臣遵命!”
切!兵馬司那邊全是
粗野的男人,讓糙男搜閨門女子的身,還說“不得為難人家”,這不是故作賢德又是什麽!朱祁銘再次撇嘴。
眼見兵馬司部眾正向呂夕瑤逼近,那些隨從愣在那裏,連兵器都不敢亮,顯然不想與官府為敵,朱祁銘弓起身來,就想起身奔入園中救人。忽聞竹林那邊響起了一道喝聲。
“住手!”
這聲斷喝肯定是從小樓上傳出的,故而聲音揚得極遠。
“好一個妖人的汙名!皇太後真是賢德,是想將這份汙名加在我身上嗎?當初,我本以為遇見了大善人,得以棲身庇護所,卻不料自己愚不可及,竟被人騙了又騙······”
“大膽妖人,還不快快住嘴!”皇太後立馬打斷了樓上人的話:“早聽說此地有妖人以妖術迷惑世人,連福安宮的宮女都有兩人被騙至此,最後下落不明,哀家起初還不信,而今聽你滿嘴胡言亂語,便知早先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你是想讓這裏的無辜之人因你而受牽連嗎!”
朱祁銘不禁蹙眉。想皇太後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還透著分顧念蒼生的仁德之心,可隻須尋思最後一句話的語意,卻發覺這番說辭完全就是**裸的威脅!
既然是無辜之人,何故還受牽連?
他冷靜地盤算自己獨闖柳園的成算,最後告訴自己:豁出去了,豁出去又能怎樣!
但見右側人影一晃,他扭頭望去,在微弱的火光照射下,璿璣那張潔淨的麵孔映在那裏,一對幽然的眼眸正直直地望著他。
總覺得很早以前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璿璣,有時很想問問璿璣,可臨問時卻每每作罷。此刻,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璿璣身上,當即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又見人影一晃,淩虛道長相當利索地閃到他身邊,挨著他伏下身子。
“自己的人總看不住,真不叫人省心!”淩虛道長低聲抱怨道。
朱祁銘哪敢出言申辯?衝淩虛道長笑笑,隨即扭頭看向園內。
樓上人再次出聲:“皇太後何必讓胸中的怒火殃及旁人?皇太後隻管放心,就讓柳園的秘密隨我一道化為灰燼吧!”
“蓬”的一聲,月亮門內閃過一道火光,片刻之後,就見火苗熊熊而起。
朱祁銘一驚,對淩虛道長道:“我去引開園中人的目光,請道長速去救樓上那人,別讓她枉死!”
言畢起身,卻被淩虛道長一把拉住。
“殿下不先救呂姑娘,卻要貧道先救不相幹的人,這又是為何?”
“不是還有小王麽!”朱祁銘掙脫淩虛道長的手,朝園門那邊飛奔而去。
園中的皇太後望著直冒火苗的小樓出神。吳綺下了馬車,手指呂夕
瑤,厲聲道:“快逮住她,她是妖人的手下!”
就在這時,朱祁銘奔入園門,**起身形,途中就奪了一人的長刀。明晃晃的長刀掠向吳綺的脖頸,尚有丈遠的距離,吳綺就白眼一翻,搖搖晃晃倒在地上。
在眾人無比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朱祁銘把長刀加在了皇太後脖子上。
“越王,你······你想謀反!”皇太後強作鎮靜,但眼中還是流露出了幾分懼意。
朱祁銘回以幾聲輕笑。眼下做如此驚天動地的出格事,他竟然麵不改色,心不發慌,眼角掛著一絲淺笑,仿佛對此刻的“壯舉”期待已久。
“兵馬司的人聽好嘍,爾等若不想謀害皇太後,那便快快退下!”
是殿下您把長刀加在皇太後脖子上,好麽?兵馬司部眾可不想認領越王強塞給他們的“美名”,震驚之餘,卻也無暇申辯。
朱祁銘轉視一臉愕然的雲娘與蒙著臉不知是何表情的呂夕瑤“你們速離開此園!”
“你呢?”呂夕瑤的語氣裏滿是憂鬱。
朱祁銘笑笑,“天塌不下來,我自有主意!”
眼見呂夕瑤等人乘兵馬司部眾愣神的功夫出了柳園,他扭頭望向火光衝天的小樓,心想淩虛道長肯定得手了,但願可憐的柳太妃安然無恙!
話說回來,身居深宮,若非工於心計,無論是誰,隨時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去。那分可憐正是不諳宮廷算計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看皇太後時,他居然露出了欽佩的表情!
翻點心結,朱祁銘發覺自己對皇太後根本就恨不起來。作為一名婢女出身的妃嬪,眼前這個女人竟然在不堪回首的逆境中,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最終在殘酷的宮鬥中生存下來,還把自己的兒子送上了至尊大位,她自己也由萬分卑賤的婢女搖身變為無比高貴的皇太後。
在世人的眼中,她是一個多麽成功的女人,成功得令人膜拜!
可是,不到閉眼的那一刻,人生就未到盡頭,直到閉眼前,任何時候都不能失去進取心!當她成功登頂後,失去了人生目標,繃緊的神經驟然鬆弛下來,行事不知收斂,露出了許多破綻。這對景泰帝和她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一樁極大的隱患。
還是《詩經》說得好,“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她自己恐怕還未意識到這一點。
但願此番長刀加頸能收到意外之效!
“皇上駕到!”
踏著中氣十足的通傳聲,景泰帝風急火燎地走入柳園。一群威風凜凜的禁衛湧將進來,厲聲驅離兵馬司部眾。
長刀瞬間抽離了皇太後的脖頸,而後“咚”的一聲被擲入小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