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初時分,霓娘進了山洞,身邊未帶隨從。

與眾人打過招呼之後,霓娘將一個包裹遞給蔣乙,“你們穿著飛魚服太過惹眼,這是兩套常服,你與牛百戶趕緊換上。”

裏麵的牛三從榻上一躍而起,快步過來看了霓娘一眼,見她除扔了個包裹給蔣乙外,手上並無其它物什,便略顯沮喪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蔣乙拿了包裹,起身一把拉起牛三到裏麵更衣,瞧那副精氣神,哪像是受了箭傷的人?

外麵的暴雨停了不到半個時辰,此刻又驟然下了起來,驟雨聲打破了洞中的寧靜。

霓娘挨著朱祁銘坐下。徐恭拿了一把傘,外出巡查去了。

“確有人數不詳的韃賊潛入涿鹿山一帶,親衛軍回京後,鎮邊城守軍兩番出動,清剿小股韃賊。再觀察兩日,若鎮邊城安定如常,咱們便去鎮邊城。”

去鎮邊城?不錯,如今去鎮邊城不失為最佳的選擇!朱祁銘點點頭。

裏麵牛三、蔣乙換好衣服,互相打量一番,大概是覺得還算合體吧,先後滿意地轉了一圈,隨即坐到榻上閑聊起來。說是閑聊,其實也隻聽得見牛三的聲音,蔣乙不過是偶爾哼哼哈哈附和一下罷了。

朱祁銘滿腦子都裝著關於韃賊的疑問,想他們深寇於此,這絕非韃靼殘部該有的舉動,故而韃賊必來自瓦剌!

“霓娘,你去過瓦剌麽?”

霓娘遲疑許久,最後輕輕一笑,“知道殿下會有此問。瓦剌被官方稱為迤北瓦剌,一年前他們遠在漠北,霓娘未長翅膀,所以無法遠行;而今瓦剌吞並韃靼諸部,倒是與大明離得近了,但邊境不寧,霓娘不想貿然涉足險地。”

竹簾一動,就見梁崗回了山洞,衝霓娘打聲招呼,帶上一些吃食,隨即辭去。

朱祁銘扭頭看了梁崗的背影一眼,不料扯痛了背上的舊傷,回過頭來呲牙咧嘴。

“殿下怎麽啦?”

朱祁銘忍了忍,咧嘴一笑,“本座並無大礙。哦,霓娘,瓦剌地域遼闊,必定是兵多將廣吧?”

“那倒不是。”霓娘搖搖頭,“聽人說,瓦剌人口極少,總兵力恐怕不足二十萬。”

二十萬?二十萬兵力就讓大明不敢攖其鋒芒?可我大明僅在北境就陳兵百萬之眾呀!

“我大明拿韃靼無法,而瓦剌僅以二十萬之兵,便能一舉吞並韃靼,看來,世人都說瓦剌人善戰,此言非虛!”

“殿下說得是。瓦剌兵號稱鐵騎,近年來東伐西討,南征北戰,已成百戰之兵,殿下一路上或許都看見了。”

霓娘起身去膳案那邊四下裏看了看,旋即一個勁地搖頭,“嘿,有那麽幾個人長著饕餮巨肚,這才過了兩頓飯的功夫,一大盆子的肉食便隻剩了個底!”

裏麵的牛三、蔣乙正想過來湊湊熱鬧,聞言後連忙退了回去,一邊退一邊低聲鬥嘴。

“都怪你,長著一張血盆大口!”

“別誣賴人,你昨晚還起來偷吃了一頓,躲在那邊像頭野豬哼哧了得有小半個時辰!”

牛三突然拔高了音調:“要怪也隻能怪梁崗那個裝斯文的家夥!人前是一副模樣,人後卻是另一副德行,昨夜他可是偷偷起來吃肉喝酒

,吃飽了就拉,拉了又吃,鬧騰了半夜,天亮前才入睡,睡得像頭死豬,滿嘴的夢話,一連喊出了十多個女人的名字,一個勁地叫心尖兒、嬌娘兒,哎喲,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聞言,霓娘瞠目,許久後望一眼朱祁銘,攤攤手,撇撇嘴,一臉的為難,顯然是在措辭上遇到了麻煩。

“殿下,您的那個武師吧,人前是個謙謙君子,且有大俠之風,人後倒是極有生活經曆的。”

霓娘掀開木甑的蓋子看了看,旋即合上蓋子,“估計這才是他的生活原型吧?嗯,有意思!嘿嘿,要是讓阿姊知道了,肯定更有意思!”

裏麵響起牛三的竊笑聲。

冤枉啊,那是牛三故意抹黑!朱祁銘就想澄清此事,臨出嘴時卻突然換了詞:“霓娘,你也看見了,梁師傅方才隻拿了烙餅······”

“殿下不用解釋什麽,霓娘知道,知道,昨晚吃壞了肚子,今日吃些素食也是好的。”

“不,霓娘,梁師傅還要外出巡查······”

“霓娘知道,知道,外出找個沒人的地方酣睡一場,滿嘴的夢話也沒人聽見不是!”

嗨!朱祁銘懶得再去多嘴,反正那個雲娘善於將男人送進陰曹地府,師傅遭她嫌棄也好,何必讓師傅以身犯險?

外麵的雨聲又停了下來,牛三與蔣乙出來招呼一聲,隨即掀簾而出,二人的竊笑聲立馬就飄了過來。

盡使些小伎倆!朱祁銘回望二人的背影,心中有種哭笑不得的滋味。

霓娘回到朱祁銘身邊入座,轉身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竹簾一眼,“你們不可走遠,殿下還在山洞裏!”

“知道了!”

霓娘轉過頭來,略一沉吟,便續上了關於瓦剌的話題:“殿下,瓦剌不單兵少,而且還不是由一人號令,不像大明,天下的兵都得服從天子的號令。”

“不是由一人號令?”朱祁銘詫異道:“本座聽人說起過瓦剌太師脫歡,他該不會是瓦剌最高掌權者吧?”

“準確地講,脫歡是瓦剌的實際掌權者,他與兒子也先一道,共掌控兵馬近十萬。在瓦剌,地位最高的是岱總汗脫脫不花,據說脫脫不花出生於黃金家族,掌控兵馬近五萬。”

地位最高的隻有五萬兵馬,而次高者卻有十萬人馬,這還怎麽相處?朱祁銘更覺疑惑,“莫非脫脫不花是個傀儡?”

“那倒不是。瓦剌人之間的關係霓娘也不太明白,哦,對了,瓦剌還有一個知院,叫阿剌,他們原本分屬於不同的部落,如今三大部落走在一起,也不知他們是如何相處的。”

咦,這三大部落戰時協同作戰,平時各帶各的兵,有趣!朱祁銘慨然道:“早晚有一天,本座會北出邊塞會會他們!”

霓娘莞爾,“聽人說,瓦剌那邊與我大明的北境不同,每到夏天,一眼望去盡是無邊的草原,頭上是藍天白雲,地上繁花點點,牛羊成群,那裏並非人們口中的苦寒之地!”

朱祁銘不禁心生向往,思緒已然隨風飄到了草原,但一想到那些可惡的韃賊麵孔,腦海中的詩情畫意就被刀光劍影所取代。

“不過,殿下是皇室宗親,此生恐怕無緣北出邊塞。”

朱祁銘如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神思頓時回到了現實之中。

罷了,還是想想午膳吃些什麽更為實際!

朱祁銘起身朝膳案那邊走去,霓娘立馬跟了上來。

膳案裏側緊挨洞壁的地方,放著幾口大小不一的缸,缸的外沿覆著一層灰,顯然放在這裏很久了。

“殿下看那些缸作甚?那是裝水米油鹽醬醋茶的地方。喲,這飯菜都隔夜了,要不,霓娘為殿下重做?”

朱祁銘搖搖頭,“本座不餓,還是等等徐千戶他們吧。誒,霓娘,此地是你們通往涿鹿山中的臨時落腳點吧?”

霓娘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朱祁銘意識到自己問到了敏感問題,當即撇下這一話題,返身回到座上。

蔣乙掀簾而入,他卷起長袍的下擺,上麵赫然托著一條兩尺多長活蹦亂跳的鯉魚,急急地朝水缸邊跑去。

魚?朱祁銘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便愣在了那裏。

那邊霓娘直皺眉頭,“這剛換上的新衣,一點都不珍惜,為了一條魚,值得麽?你就不能用草將它串了提來?真是死腦筋!”

咚的一聲,蔣乙將魚放入水缸中,“嘿嘿嘿,活的。”言畢顛顛地往外跑,出門時回頭喊了一聲:“殿下,溪中好多魚!”

“霓娘,咱們去看看。”

朱祁銘叫上霓娘,掀簾出了洞口,就見天上的烏雲正在散開,露出了幾道縫隙,縷縷陽光透射出來,昭示著一場接連下了幾個時辰的暴雨已然結束。

沿著一條布滿碎石的坡道下了山坡,穿過一片樹林,來到溪邊,隻見溪水極淺,水中有許多的魚兒或竄遊或跳躍,頗有一番羨煞看魚人的景象。

牛三脫了長袍,卷著褲腿,在溪中撲來撲去抓魚,可惜他天生就不是做貓的命,忙活半天,但見魚兒跑,就是不上手。

蔣乙在岸上急得抓耳撓腮,“笨牛,你下手準點!”

牛三回頭不屑地道:“要不你來試試?哼,淹不死你!”

朱祁銘不禁瞠目。溪水才能沒腳板,這也能淹死人?奇葩的恐嚇!

霓娘四下張望一番,一臉疑惑之色,“誒,下了幾個時辰的暴雨,這溪水為何不漲反落?”

朱祁銘一怔,腦中掠過一道莫名的驚慌,“霓娘,賊人真的全退走了麽?”

霓娘極認真地想了一會,“殿下,大隊賊人肯定已經退走了,來這裏的入口處有咱們的人守著,應該不會有賊人靠近這邊。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有人翻過山梁繞到這裏,可山高崖陡,誰吃飽了撐的去冒那個險!”

霓娘話音方落,忽聞蹄聲驟起,朱祁銘舉目望去,隻見徐恭策馬而來,高聲叫道:“殿下快跑,山洪!”

突然,在徐恭的身後,狂濤巨浪飛卷而來,帶著可怕的轟鳴聲,極速迫近徐恭的坐騎。

蔣乙一把抓住朱祁銘的手臂,朝坡道方向狂奔,可是,抬眼一望,就見山洞那邊騰起數丈高的火苗,隻怕山洞已被烈焰吞噬。

稍一遲疑,山洪便狂瀉而至,瞬間淹沒了朱祁銘的下半身。

“我不會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