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人走茶涼,結盟約對敵

和原本那條曆史長河主線不同,突厥固然覆滅,可同羅的阿布思仍在塞外混得風生水起,甚至還身兼安北大都護府副大都護,暫時還沒有造反念頭。既然沒有李林甫和造逆反賊串通一氣這樣最不得了的罪名,陷害楊慎矜和王這樣的積年舊事,而後還有很多大臣翻出李林甫不少雞零狗碎的舊事來,可李隆基惱怒歸惱怒,終究還是不好因為這些罪名對死人太過分。可即便如此,追贈李林甫的開府儀同三司和太尉卻收了回去。

但天子既然惱火,這股無名火,終究還是燒到了李林甫的兒子女婿身上。一時間這些當初官職或清閑或優裕的,左遷的左遷,革職的革職,如張博濟這樣當初極其當紅,而且還因為在戶部期間鬧出奢侈醜聞的,自然而然便在嚴厲懲處之列。麵對這樣艱難的處境,盡管知道安祿山不在,坐鎮長安的隻是他麾下的劉駱穀,往日自己根本瞧不起的角色,張博濟還是來到了安祿山在道政坊的宅邸,希望能夠請這位昔日嶽父幫助良多的節帥出麵救助。

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吃了個閉門羹那一刻,原本在聽到安祿山大勝消息時,還曾經大喜過望,甚至鬆了一口氣的他隻覺得一顆心跌到了無底深淵

心中絕望的他忘了出來說話的隻是區區一個從者,竟是忍不住咆哮道:“若無嶽父當年提攜,安祿山能有今天,他這是忘恩負義”

“張郎說笑了,想當初,裴光庭裴老相國對李相國難道就差了?裴老相國死後被人下黑手的時候,可沒看到李相國出來說公道話”

張博濟被噎得整張臉一陣青一陣白,隨即惱羞成怒轉身就走。可是當走出去十幾步遠後,他方才意識到自己即便被人羞辱了,卻已經再也無能為力。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當初他是宰相佳婿,安祿山卻不過一介蕃將,可現如今李林甫不在了,他是轉眼就要貶官嶺南的落魄人,安祿山卻是連戰連捷的兩鎮節帥,世事就是這麽殘酷

而在安家烏頭門內的大院內,李明駿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身邊則是劉駱穀。相較於對張博濟避而不見,甚至還出言刻薄的態度,劉駱穀對李明駿這個安祿山身邊的紅人兼此次的報捷信使,就來得熱絡而殷勤多了。見李明駿此刻臉色微妙,在長安廝混了許久,很多人事關節都摸透了的他便笑吟吟地說道:“李將軍是不是嫌我太勢利了?我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為當初走通了李林甫門路,可你真的認為,李林甫是出手幫你?”

見李明駿不說話,劉駱穀便循循善誘地說道:“李林甫這個人是出了名的無利不起早,如果你不是契丹降將,如果咱們安大帥不是胡人,他怎會幫忙他是覺得胡將好節製,三兩下就能捏在手心裏,一個不從就能反手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這種人,生前不得不敬著,既然死了,那就滾一邊去”

劉駱穀說得粗俗,李明駿暗自不快,可也懶得和這麽個說是文吏,其實卻滿嘴利益的家夥多費口舌。就在這時候,剛剛去打發張博濟走的那個從者突然又急匆匆返回,臉上的表情很是詭異。見此情景,劉駱穀頓時慍怒地說:“怎麽,那張博濟還敢糾纏?如若他還不走,那就把他打走”

“不不不,是京兆尹楊公令人送請柬來,說是想請李將軍和劉推官赴宴。”

劉駱穀說是範陽節度推官,其實卻常駐長安,地位固然重要,可終究是迎來送往賠笑臉的角色,和李明駿這樣手掌兵權的沒法相提並論,可他卻是對局勢最敏銳的人。別看自家大帥和當年還叫楊釗的楊國忠根本不對付,但據他所知,陳希烈在李林甫死後獨掌政事堂,立刻就露了怯,很多政務由此拖遝,甚至紕漏不計其數,而楊國忠卻利用在京兆尹任上的這一場大案,聖眷正隆,極有可能立刻一腳踏入政事堂。

所以,他立刻竭盡全力遊說起了李明駿赴宴,死活把人磨得答應了方才鬆了一口氣。至於楊釗下帖邀請他們這兩個安祿山的屬吏和部將,卻根本沒想著請安祿山的嫡長子安慶宗,他卻絲毫不以為意——誰都知道,這安家那位康夫人和安慶宗這個嫡長子,隻不過是用來安天子心的擺設,僅此而已

然而,當劉駱穀和李明駿去楊國忠那座富麗堂皇不下安祿山的豪宅赴宴歸來時,兩個人的臉色和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楊國忠對他們提出來的條件不是別的,竟然是許諾安祿山兼領河東節度使,安北大都護,條件是要和他攜手拉下杜士儀

劉駱穀是興奮中帶著幾分忐忑,他忐忑的是此事的可能性,以及杜士儀這麽多年建立的強大人望和根基。而興奮的是,頂頭上司安祿山由此能夠得到的巨大好處,他也能為此水漲船高。而李明駿卻是輕蔑的表麵下,隱藏著深深的惱怒。這就是他曾經向往過的,安定祥和的大唐,這些看似高不可攀的高官們,心底裏卻動著這麽些齷齪勾當。楊國忠為什麽要對付杜士儀?還不是因為李林甫一死,杜士儀憑借資曆人望,同樣是拜相的最佳人選

“李將軍,這次大帥的封賞已經下來了,雖說兼領河東節度隻是個名頭,不能這麽快伸手去把持河東事務,頂多對牧監下手,但重要的是簡在帝心。更何況,為都播俟斤請封的懷義可汗,陛下也已經準了。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放心信使傳遞,還請李將軍……”

不等劉駱穀把話說完,李明駿便沉聲說道:“我立刻就回程。”

劉駱穀原本還擔心李明駿留戀長安富貴之地,要大費唇舌勸他趕緊回去,見對方雖為武將卻如此爽快,他登時大大鬆了一口氣。他當下也不羅嗦,少不得親自幫忙李明駿打點,次日一大早便送了他一行人出長安,卻是一直送到了灞橋,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希望大帥能夠放下昔日心結,先和這楊國忠合作一次,至於今後是不是要為敵,現在卻還為時過早

安北牙帳城北,庫蘇泊西岸,黠戛斯邊境。盡管是盛夏時節,湖邊卻涼爽怡人。一支約摸千餘人的兵馬正駐紮在此,領兵的仆固懷恩從探馬口中確保四周並無異象,而黠戛斯那邊的來人約摸也就是千許人上下,頓時放下心來。他有這個自信足可以寡敵眾,但此次杜士儀竟是隨行,他就不得不做好一切最壞的打算。當他打發走探馬,徑直去見杜士儀稟報時,就隻見這位安北大都護正若有所思地站在湖邊一塊大石上。

仆固懷恩想了想,沒有去攀登這塊顯然還算好爬的巨石,就在下頭說明了黠戛斯那邊一行人約摸兩刻鍾後就會抵達。這時候,他方才看到杜士儀低頭看了下來:“懷恩,你可知道,這庫蘇泊一年封凍的日子有多久?”

見仆固懷恩先是一愣,隨即搖了搖頭,杜士儀便笑著說道:“一年之中封凍半年,如果我們早來兩個月,看到的就是一片冰湖。夏州比長安冷,安北牙帳城比夏州更冷,至於這裏,一年之中冬天長達八個月,自然更是冷得徹骨。我們這次來,算是這裏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之前骨利於的鄂溫餘吾曾經說過,他們久居北國,人數有限,其實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他們的國土地廣人稀,足夠養活他們了。所以我提出的用互市來交換冬季定居點的建造,各種讓他們能夠生活得更好的必需品,以及輸出工匠和技術,自然讓他們欣喜若狂。”

“大帥一向體恤塞外諸部。”仆固懷恩心悅誠服地說出這句話,沒有半點勉強。因為杜士儀自從到安北牙帳城上任之後,恩威並濟軟硬兼施,但在和各部的種種互市交易,卻是童叟無欺,極其公道,否則骨利於的那位鄂溫餘吾俟斤也不會甘心尊奉杜士儀為兄長,興高采烈回去之後便立刻派出了互市的隊伍。也許,正是因為看到了骨利於的行動,黠戛斯那邊方才會對杜士儀的邀約回應積極。

“懷恩,你覺得王忠嗣之事,陛下可公道?”

長安城的一係列事變,杜士儀並沒有隱瞞麾下文武,因此仆固懷恩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聽到杜士儀竟然如此說,他登時雙目圓瞪,不假思索地叫道:“當然不公道,隻因為奸臣構陷,陛下就如此對待忠臣良將,簡直是昏聵王大帥和大帥齊名,多年來戰功赫赫,聲震北疆和西陲,現在竟然落得這麽一個下場,我安北牙帳城中雖然幾乎都是蕃軍,但也為此一片嘩然,甚至有人說河東以及河隴的那些兵將對不住王大帥,除了哥舒翰連番血書痛陳利害,再無一人出聲,簡直是膽小怕事,不忠不義”

杜士儀尚未得知幼子杜幼麟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但對於王忠嗣舊部集體失聲的做法,他卻很能理解。隻要這些武將身邊有聰明人,就會知道呼應昔日主帥,一定會讓王忠嗣的處境更加糟糕。要知道,王忠嗣可是不負其名,真真正正的純臣,哪裏像他預先設計好了一條條退路?

他並沒有駁斥仆固懷恩的想當然,而是又問道:“那麽,懷恩,如果陛下對我這個安北大都護不滿,想要換一個人坐鎮漠北,或者說,我會像王忠嗣那樣被人誣陷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後被打發到天南海北任何一個地方去度過餘生呢?”

此話一出,仆固懷恩登時勃然色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此單膝跪下,沉聲說道:“大帥,安北牙帳城上下,全都深慕大帥忠義赤誠,絕不會看著大帥被人構陷如果真有那一日,大不了……兵戈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