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聖眷恩貴主
慨然答應了上奏冒封之事後,四人中間的氣氛也就變得輕鬆活絡了下來。杜士儀既然吐露自己背地裏叫固安公主一聲阿姊,玉真公主少不得打趣自己和金仙公主論輩分長了固安公主兩輩,可被杜士儀奉承了一句青春永駐之後,她便意識到做人長輩便意味著自己老了,她頓時嗔怒地哼了一聲。
等到杜士儀告辭離去,固安公主自請送一程,她方才悶悶不樂地說:“那哥生那麽多兒子女兒,幸虧元娘聰明,隻稱觀主,否則她若是叫我一聲祖姑姑,我就仿佛一瞬間青春白頭了似的。”
“那你還對杜十九郎提這個?”金仙公主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就若有所思地問道,“倒是你,元娘所提冒封之事,顯然不是一個人就能做主的,興許牽涉甚廣,好端端的,你為何要趟這渾水?她身在雲州,斷然不至於聽到這等秘聞。我們體恤她不錯,可你別忘了,阿王恐怕已經恨她入骨。”
“若是管阿王想什麽,我還會出麵把人留在玉真觀?”玉真公主硬氣地冷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阿姊,元娘若是真的想要算計我們兩個,她根本就不會親自開口,而既然開口了,她便是顯然明著求我們出麵。她一個和蕃公主,憑什麽能夠讓阿兄刮目相看,甚至看上去比真正的長公主和公主還尊榮?無非是因為她在雲州於得有聲有色,更為朝廷羈縻了奚族三部,使得李魯蘇不能一支獨大,而且還令雲州成為了眾多百姓安居之所。相形之下,阿王有什麽?張嘉貞被貶了,王守一隻知道狗急跳牆,而她呢,兒女皆無,卻還一味高傲不容人”
“元元”
見金仙公主的麵色變得不那麽好看,玉真公主方才露出了一絲冷然的微笑:“阿姊,你別管我。既然王守一和張嘉貞曾經穿過一條褲子,王郎被貶濟州,是張嘉貞的手筆,我自然也算在他王家人頭上更不要說上次差點讓杜十九郎貶去嶺南既然如此,一報還一報,我憑什麽要給阿王麵子?至於冒封之事,我會去查的。如果不是王守一也就罷了,如果是……哼,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而杜士儀由固安公主親自送出來,也自然而然得知了揭開此事的緣由。得知是那位失去了爵位,被貶到嶺南惡地,差一點就連命都丟了的原嗣澤王李義坷,其長子曆經千辛萬苦由嶺南北上,特地來求懇的固安公主,他不禁大訝問道:“為何不上兩京訴請於天子亦或是相國,而是來找阿姊你?要知道,王守一即便有宮中皇後為助,卻也不是沒有對手和仇敵的。”
“比如你?”見杜士儀含笑不語,固安公主便淡淡地說道,“當年高宗諸子一脈,全都是被天後的霹靂手段嚇得沒了魂的。所以,對於宮中後妃之爭,他們的想法是有多遠躲多遠。這次要不是因為父親風濕太重,若是再不能平反昭雪,恐怕就連命都沒了,他也不至於敢來找我。至於為什麽,你當知道,我一介庶女竟然能讓嫡母生父齊齊倒黴,中宮皇後都奈何不得,他自然以為我在聖人麵前有什麽手段。卻沒想到,我隻是因為有你這個弟弟出謀劃策罷了。如果不是王守一,我總還得多思量思量。可既然是王守一……我自然豁出去也要出麵”
杜士儀哪裏不明白固安公主的性子,暗想此事說是那李義坷長子找上門,實則還不知道是否固安公主悄悄打點了許久。思量片刻,他便說道:“此事既然稟告了玉真金仙二位貴主,其餘人處你先不要聲張,否則二位貴主會疑你不信任她們。既然是反擊製敵,那就務必求一個一擊製勝”
“自然如此,否則我也不會直接挑明。”固安公主輕輕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阿弟,去歲你送到雲州的那些人,我全都放在護衛之中一再磨礪,如今已經大見長進。不是我對你說雲州的好處,雲州如今另是一片好天地。我一無兒無女又別無憑恃的公主,居於雲州不會引來太大的關注,但朝廷遲早要派官,如今是個空子。倘若派別人,不如是你再好的男兒,也要獨當一麵的磨礪,方才能夠綻放光彩”
固安公主的話和杜思溫如出一轍,杜士儀當然凜然受教,可心中不無歎氣。他和固安公主的關係既然引來了多方猜測,雲州又豈是容易去的?等到出門之際,他看到對麵另一輛牛車緩緩停下,車上下來的人和他隔著這條寬敞的十字街對視了一眼,可不是王容?眼見王容和那邊金仙觀門上的人說了些什麽,隨即就轉身往這邊行來,他便索性迎了上去。
“玉曜娘子。”
“見過杜郎君。我奉尊師之命到終南山見一位真人,一進長安便得知,固安公主竟然留在了玉真觀,因而立刻趕了過來。”聽杜士儀提過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大唐和蕃公主,王容自然也有深深的好奇。說完這話,她在經過杜士儀身側時,又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本就一直都很想見你口中這位阿姊。
而白薑在跟著王容經過杜士儀身側時,也同樣抿嘴一笑擠了擠眼睛,這才一本正經地跟在了自家主人後麵。杜士儀知道這次是不可能掉頭進去會佳人了,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等到上馬一路出了輔興坊,他方才抬頭看了一眼長安那灰蒙蒙的天。
長安或者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對於固安公主來說,那種闊別多年再回鄉的感覺,大概算得上是了卻心願。而對他來說,對長安那種家鄉的歸宿感也並不強烈,甚至比不上在草堂求學的三年。盡管大多數官員都恨不得為官之後,永遠都不離開這個朝廷中樞,但杜思溫和固安公主所言方是至理。
玉真公主是說做就做的人,兩日之後,她便上表揭穿了當今嗣澤王冒封之事。
正如她想的那樣,神龍年間隻想著加恩宗室,沒人理會是不是封錯了,抑或是有人冒封,可李隆基從小小的臨淄郡王起家,由楚王而太子而天子,最忌諱的就是諸王為官掌兵,否則即位以來也不會一再防範諸王。因此,深深震怒的他立刻命人徹查,而張說既然知道事情和自己無關,哪裏會不順著天子的心意。短短十數日,召義坷入京的製書才發出去沒多久,宗正寺就有知道當年情形的稟告了上去。
而張說覽奏之後,立時三刻親自進宮陳情。於是,這一樁事情便以宗正寺七位官員下馬,嗣許王李攉貶鄂州別駕,其弟削爵,而嗣澤王爵位仍由李義坷承襲而告終,王守一雖沒有直接牽連,卻是因其他細微之故被痛加申飭了一頓
而此事是因為玉真公主直言故,李隆基對這位皇妹自然更是大加賞賜,金銀絹帛不計其數,信賴自然更深。而玉真公主本要替固安公主邀功,可為她所言李義坷之子不進京求告而來見她,若旁人詬病恐又多事,她方才按下此節,卻又少不得慨然轉贈了固安公主好些長安時新的錦緞絹帛。
這一日,在大安坊那片為金仙公主買下有雷擊梅樹的野地,又由王容親自設計造了園林宅院的別院中,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又連同固安公主辦了一回賞春宴。前兩位金枝玉葉如今在長安城中煊赫不下諸王,而又因為不曾婚嫁,不像和諸王往來那般招忌諱,因而受邀之人紛紛前來不說,不少人還特地求了有請柬的人,跟著一塊來湊熱鬧,其中不乏就有聽說固安公主也會出席,想來瞻仰一番這位並非出自天家,卻境遇獨特的公主究竟是何風采。
當杜士儀策馬拐進那條曾經來過的熟悉小路時,就隻見這條原本寂靜冷清的泥路如今已經鋪設上了青石板,往來車馬已經幾乎把前路都堵住了。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在互相打招呼探問,而當有人認出他嚷嚷了一聲是杜十九郎時,四周打量的目光中,有殷羨,有敬服,有敵意,有嫉妒……林林總總的目光注視中,他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了自己一聲。
“杜十九郎。”
回頭一看,杜士儀便認出是王泠然。和上次一見相比,王泠然顯得更加瘦削蒼白了些,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記得他此前是太子校書郎,曾經四處奔波求薦,他那次遇上之後,應其之請對源乾曜和裴璀提過一次,此後也就忘了。此刻見其模樣,他便知道十有八九王泠然的求官並沒有太大進展,否則此時便不會是如此光景,而應該如從前他在玉真公主別院的宴會上第一次見到此人那樣神采飛揚才對。
果然,當他打過招呼稍稍讓了半步,請王泠然策馬上來並行時,就隻聽王泠然苦笑道:“多謝杜十九郎當初薦我於源相國和裴侍郎,隻可惜我的性子似乎不為二公所喜,一麵之後便再無音訊。前時聞聽燕國公張相國好文愛賢,我便上書自薦,結果仍是石沉大海。”
杜士儀也隻能在心裏表示同情,畢竟,王泠然這樣傲氣的人,他出口安慰反而適得其反。遙想其當年進士及第意氣風發的時候,他隻能沒話找話說地問道:“王兄如今還是太子校書郎?”
“我去歲年底秩滿,如今正在謀今年吏部集選。”王泠然看了杜士儀一眼,突然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問道,“固安公主如今暫居雲州,聽說杜十九郎與其相識,能否為之引見?我如今在長安一事無成,待貴主回程時,我想隨同走一趟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