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負荊請罪,觥籌慶功

不見!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幾家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糧商登時麵色慘白。盡管在之前發現官府似乎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對米價騰貴束手無策時,他們便沒有跟著梁小山大肆吃進官府賣出的那些糧食,但是,他們也不是沒有存著別人吃肉自己喝湯的打算,抽空家底借給梁小山的高利貸便是如此。然而,如今糧價應聲從四十五文一鬥一下子打壓到了三十文一鬥,看樣子似乎還會繼續下跌,他們如何還能坐得住?

為了能夠見到杜士儀,他們幾乎竭盡全力預備了最珍貴的禮物,甚至打算到時候卑躬屈膝,無論什麽條件都答應下來。可是,杜士儀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不見,就把他們打壓到了無底深淵。要知道,他們每個人手頭都囤積有至少一千餘石糧食,而因為後續得知雲州缺糧緊急阻止人手運過來的,加上路上的工錢運費,以及之前收糧的開銷,每鬥的成本就已經逼近了三十文,倘若現在再不能趁機賣個好價錢出去,他們就會血本無歸!

可因為聽說大批糧食運進雲州,城內的百姓們如今都不急著買糧食了,哪怕他們趕緊把米價的招牌更改為一鬥三十文掛出去,可仍然心裏沒底。碰了頭商量之後,想到之前都督府釋放的是公主府的八千石存糧,眾人方才一下子找準了方向。他們那加在一塊幾乎逼近一萬石的存糧,隻有官府才有底氣吃下!

“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年紀最大的陳掌櫃一下子麵如死灰,恨不得去撞牆。他自己並不是東家,而是替東家打理河東道並州以北各州糧米生意的掌櫃。這次投機錯誤出現這麽大的虧空,他就是砸鍋賣鐵賣兒鬻女也填不上。他就不該利欲熏心跟著那梁小山瞎胡鬧,這下子竟是斷送了自己的活路!

陳掌櫃如喪考妣,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眼見得都督府大門口那些衛士凶神惡煞,想要強闖不可能,你眼看了我眼一陣子,有人回頭看了一眼隨從手中捧著的珍貴禮物,突然膝蓋一軟,就這麽跪了下來,竟是帶著哭腔嚷嚷道:“杜長史,我是被那梁小山蒙騙,絕非有意哄抬糧價!請杜長史高抬貴手,給我一條活路吧!我就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這番恩德!”

此話一出,其餘人立時醒悟了過來。這沒臉沒皮幹脆跪下求饒的,正是河東道一家新晉做糧食生意的糧商,之前跟著梁小山最緊,在糧價最高的時候累計吃進了一千餘石的糧食,加上陸陸續續運到雲州卻一直惜售的糧食,竟積壓了將近三千石。不但如此,據說其因為河北連年水災救治不力,預估今年必然糧價騰貴,一口氣在其餘各州囤積的糧食也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也就是說,這次在雲州的巨大損失,足以成為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老朽不合懷著貪念誤聽人言,甘願受罰,隻希望杜長史給咱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陳掌櫃見有人屈膝,自己把心一橫,咬咬牙也索性跪了下來。

一塊前來謝罪的糧商們見已經有兩個人垂頭喪氣跪在了都督府門前,頓時陷入了慌亂。盡管仍有人拉不下臉,但更多人心慌的是這次的巨大損失,以及未來糧價的不確定性。隨著一個又一個人滿臉沮喪地屈膝跪下,最終不知所措的反而是那些捧著禮物的隨從們。

這前頭的主人都已經跪了,他們站著似乎不那麽恭敬,可惹出禍事的又不是他們,跟著折腰豈不是冤枉?可掙紮了再掙紮,一應人等念及吃的是誰家飯,最終無不怨氣衝天地隨了自家主人們。

當這個消息再次傳到了杜士儀耳中時,他正在擺慶功宴兼接風宴。剛巧王翰揚眉吐氣地回來,崔顥喜笑顏開,就連重傷初愈便不得不分擔了一部分公務的王泠然,也不禁如釋重負。麵對這一片喜氣洋洋的情景,杜士儀當即笑了起來。

“總算是壓下了這一波相比馬賊而言更大的危機!不必急著去理會這些貪得無厭之輩,既然今日慶功的同時,也是為貴主和拙荊接風,小崔,何不把你家娘子也請來?大家熱熱鬧鬧慶賀一番,也不枉我們這些天辛苦!”

王翰元配早已亡故多年,王泠然如今也是喪妻,唯有崔顥同樣是去歲年初新娶的妻子年輕貌美。然而,在眾人全都用起哄的目光去看他時,他卻有些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家那位身子有些不爽快,再說也沒見過什麽世麵,還是算了吧。”

王容剛到雲州,就和固安公主馬不停蹄悄悄前往魏州,因而並沒有見過崔顥的妻子,固安公主亦然。此刻見他這幅模樣,兩人卻反而好奇了,固安公主更是把臉一板道:“什麽見過世麵沒見過世麵,人又非生而知之,多多讓她與人往來就行了!我還沒見過你家娘子呢,快把人帶來我瞧瞧!”

見固安公主都發了話,崔顥雖則仍有些勉強,可不得不依言照辦。杜士儀對此雖有些納罕,可也沒放在心上,又去命人請了郭荃羅盈陳寶兒,連王忠嗣也叫了來。他本還打算叫來南霽雲,可想到奚族的商隊那兒不能沒人看著,最終便打消了這主意。即便如此,王忠嗣一進屋子仍然有些拘束。

王忠嗣幼年喪父長在禁宮,說是和皇子們情同兄弟,天子視若己出,但終究有君臣名分在,因此遠比同年齡的人早熟。所以,他原本並不是會輕易相信人的人,可杜士儀得知他的身份後誠懇挽留,又毫無芥蒂地讓他掌管雲州軍馬,整個過程中甚至都不曾怎麽插手,他這人情承得相當不小,今晚這邀約也就不得不來。所以,當開宴之際,他眼見得固安公主和王容以及另一個美豔少婦同席,正覺得有些不自在的時候,卻隻見杜士儀親自執杯盞來到了自己麵前。

“杜長史!”

“王將軍,這些天來操練軍馬,風裏來雨裏去,多虧你了!此行雲州,我行前一直憂心忡忡於無人可掌軍。陛下之所以複置雲州,然都督府真正得朝廷任命的卻隻有我和郭參軍,無非是考慮到雲州廢置多年,鄰近突厥和奚族,而今西麵吐蕃鏖戰正酣,生怕突厥和奚族反彈太大。朝中有的是精兵強將,不能調來雲州,也正是因為這緣故。我實在沒有想到,竟有王將軍從天而降,為我解決了這燃眉之急!今日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

王忠嗣是怎麽練兵的,王翰崔顥王泠然也好,郭荃羅盈也罷,全都在城牆上觀瞻過,不得不佩服這位年紀輕輕的天子假子確實有些真本領。案牘功夫固然辛苦,可比起王忠嗣在三月春寒的清晨,下令全軍光著膀子操練,又或者在大雨傾盆之際不許稍動,再加上嚴明的號令,整齊的戰陣,竟是硬生生把一支雜牌軍練出了幾分樣子來!所以,見杜士儀第一杯先敬王忠嗣,竟是沒人懷有異議。

“這怎麽敢當!”王忠嗣連忙站起身。可環視左右一眼,見王翰崔顥起哄似的衝著自己舉起杯盞示意,郭荃王泠然麵露善意,羅盈和陳寶兒指著自己笑聲說什麽,固安公主那一席上,三個女郎皆是巧笑嫣然,他最終還是接過了那杯盞,嘴裏卻謙遜道,“我也隻是紙上談兵,怎比得上杜長史談笑間,解決了雲州缺糧之厄?”

“糧價是內政,隻要配合得好,總是有辦法的,但練兵大事,若無王將軍不辭辛勞,斷然沒有如今的赫赫軍容!不說廢話了,我先幹為敬!”

杜士儀既是一飲而盡,王忠嗣也就不再多說,幹脆利落地一仰頭喝幹之後,露出了空空如也的杯底。接下來,他就隻見杜士儀又去敬了固安公主和王容,竟仿佛絲毫不避諱男女之分,隨即又是一席席親自敬酒,最終落座時,已是麵上微紅。隨著外間歌姬舞女進來載歌載舞,他正有些心不在焉,突然發現有人湊到自己這一席來了,定睛一看方才發現是王翰和崔顥。

“王將軍,之前你真的沒實際打過仗?”

王忠嗣聽到王翰這麽問,有些不明其意地點了點頭:“我還是第一次出長安城。”

“好漢子,我就和小崔說,你將來肯定是名將!”王翰說著便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從前在並州的時候,張河東和張相國先後任長史,尤其是張相國,雖為文臣,對兵法卻頗有研究,那會兒就對我說過名將之要,共有八條,聽我一一羅列給你……”

杜士儀見王忠嗣被王翰和崔顥直接纏住了,登時也笑了。他當然沒指望能把李隆基頗為寵愛信賴的這位假子給拴在自己身邊,但爭取一下這位的善意卻沒什麽壞處,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尤其是王翰崔顥都是大大咧咧的豪爽性格,想來也能讓王忠嗣降低一下戒心。然而,在歌舞喜慶之餘,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固安公主和王容那一席,卻發現崔顥的妻子雖則美豔,可坐在那兒頗有些不自然,而王容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