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言辭逼人,壓力山大

韋氏幾乎是一大早夜禁剛剛解除就帶著兒子杜望之來了。

自從杜孚跟著趙含章回到了洛陽,她和杜望之一同回來,很快就發現,事情比他們想象的更糟糕。薊州刺史盧濤顯見是對趙含章恨之入骨,從人證到物證全都收集了一個齊全,在奉旨勘問的禦史中丞裴寬第一次審過之後,趙含章就下了禦史台大牢,盡管暫時並未牽連到杜孚,可禁止探視,憂懼之下杜孚立刻就病了。而她本就隻是京兆韋氏旁支女,即便裴寬的妻子也出自韋氏,可她平日裏在韋氏女眷當中走動少,與其說不上半句話,隻能指望杜士儀能夠說兩句話。

所以,杜士儀昨日一回京,她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夜禁,故而起了個大早趕過來,誰知道竟得知杜士儀昨夜根本就沒有宿在家中,而是住在永豐裏崔宅。想到杜孚是杜士儀名正言順的嫡親叔父,可杜士儀回來之後卻隻是派人送了個信,而崔家卻是親自上門,這親疏遠近的分別,讓她恨得牙都疼了。

此時此刻,她臉色陰沉地坐在那兒,見兒子杜望之不停地扭動著屁股,一臉坐立不安的樣子,一貫寵愛兒子的她,竟是破天荒疾言厲色地嗬斥道:“你阿爺正病重躺在家裏,一切事情都是因你而起,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杜望之張了張嘴正想反駁,可見阿娘的眼眸中閃動著令人懼怕的光芒,他不禁閉上了嘴,心中卻暗自腹誹。

不是你自己聽說我看中的是薊州刺史盧濤的女兒,一時喜形於色,說動了阿爺出麵提親,事情不果之後,又去求的幽州長史趙含章?出了事卻怪我

“郎主回來了”

聽到外頭傳來的這聲音,韋氏立刻坐直了身子,又以目示意杜望之,果見杜望之立時站起身來。前時母子倆到幽州時,杜士儀左右就是一個拖字訣,借著身負要務就是不和他們見麵,因而,母子倆竟是時隔五六年後,第一次見到杜士儀。當初杜孚賦閑在家時,杜士儀已經在朝官居右補闕,名副其實的天子近臣,少有的幾次登門時,那種氣度和魄力都會讓韋氏和杜望之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而這一次,兩人的這種感受就更加強烈了。

杜孚如今因為趙含章的牽連,再一次賦閑在家,而且不但起複遙遙無期,很可能還會因為趙含章的緣故而廢置終身,而杜士儀從代州長史任上回朝高升中書舍人,竟是再次扶搖直上

“我昨日才剛剛回來,夜晚因故留宿永豐裏崔宅,今日白天又去了景龍觀,遇見陛下後便入了宮,至此方歸,讓叔母久等了。”杜士儀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又看了麵色局促的杜望之一眼,“望之也來了?聽說你從前氣走了叔父給你請的三位師長,可是真的?”

杜望之原本預備凡事都推給母親,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可沒想到杜士儀隻在寒暄了一句之後,立時把話頭轉移到了他的身上,而且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本待含含糊糊蒙混過去,誰知道還不等他開口,杜士儀的態度倏然竟是更加嚴厲。

“而且,聽說之前叔父起意向薊州盧使君提親,就是因為你在半道上看見了盧家小娘子的美貌,因為寵愛你的緣故,方才會出麵求親?你知不知道,薊州盧使君是怎麽說的?他那時候在我麵前明明白白地說,杜望之要想娶他的女兒,今生今世休想就算他死了,長兄如父,他的兒子也絕不會答應”

韋氏完全沒料到杜士儀剛一進門,就把矛頭直指自己的兒子,而聽到這番話,本來就性情不好的她登時再也忍不住了。她霍然站起身,厲聲嚷嚷道:“我兒有什麽不好,盧家小娘子能夠嫁給她是天大的福氣,盧濤那老匹夫憑什麽如此指摘望之?”

“叔母這話,可敢到外頭對人去說?”杜士儀不閃不避地直接盯著韋氏,目光透出了平日足以震懾無數下屬的淩厲鋒芒,“望之若是好,盧使君憑什麽不肯許嫁,又憑什麽為此違逆趙大帥,甚至於最後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甚至舉告趙大帥貪贓?你倒是給我一個答案?事到如今,叔母不好好想想如何反省,如何好好教導兒子,反而還一味護著他,難道就不知道慈母多敗兒的道理?

“你……你……”

韋氏被噎得喉頭發堵麵色發白,而杜望之盡管同樣憤怒,可卻在杜士儀那冷冽的目光下,一個字都不敢說。

得理不饒人,杜士儀根本沒有給他們母子緩過神的機會,再次直截了當地說道:“而且,趙大帥隻因為一心替信賴的靜塞軍杜司馬之子提親,事情不果便怒而生恨,故而打壓薊州盧使君,這件事已經被裴中丞給問了出來,也已經稟奏了陛下,叔母可知道今日我在景龍觀正好和陛下相遇,繼而隨其入宮時,陛下問起此事時,是個什麽態度?”

事到如今,韋氏如今僅有的憑借,也就是杜士儀是杜孚的侄兒,至不濟可以利用長輩的優勢,來強壓杜士儀出麵為趙含章說情,又或者是把杜孚給摘出來,可杜士儀直接把李隆基搬了出來,從來就沒有那個機會直麵天子的她一想到自己的家事竟然捅了天,臉色立刻就更白了。

“陛下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說是因為一頑劣之子,竟是讓臣屬生隙,因而交相論告,簡直是荒唐”盡管李隆基不是這麽說的,可杜孚也好,韋氏杜望之也好,誰還能去向天子求告?因此,看到杜望之雙股打顫惶然無措,而韋氏也是哆嗦著嘴唇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這才丟下了最後的殺手鐧。

“而且,事到如今,誰知道趙大帥就沒有後悔,當初不過是因為下屬的區區家事,就以至於薊州盧使君直接告了他貪贓,把事情捅到了禦前?如今身在禦史台大牢,趙大帥思量往昔,將來若有起複的機會,他又會如何?”

韋氏完全色變,她踉蹌後退了幾步,因站立不穩而伸手去抓杜望之。然而,後者本就是銀樣槍頭,麵對杜士儀的詰問,惶懼甚至比母親更甚,這會兒母子倆竟是齊齊站不穩跌坐了下來。這時候,杜士儀緩緩上前幾步,用手扶起了韋氏,隨即用沒有半點溫度的聲音對杜望之道:“陛下若是知道你的好處,那麽必然會不拘一格用人。可若是陛下知道了你的壞處,那麽,倘若你不能扭轉這種認識,就是王侯公卿統統為你說好話也沒用望之,回去好好想想明白

當杜士儀把失魂落魄的母子送出了門外之後,剛剛在廳堂門口直接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張興不禁歎為觀止。等到杜士儀轉身回來,他登時語帶敬服地說道:“使君一番話,連消帶打,讓他們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惶然離去,實在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狐假虎威罷了。”杜士儀聳了聳肩,隨即似笑非笑地對張興說道,“日後你也可以嚐試著用用這一招。對了,我已經不是代州長史,你這使君兩個字雖叫得順口,我聽得順耳,但最好收起來,兩京不比其他地方,挑理的禦史要多少有多少。”

張興立時醒悟了過來,連忙行禮應道:“是,我明白了”

“對了,昨日在崔家藏書樓,你收獲如何?我已經稟明了趙國夫人,你可以隨時去藏書樓中閱覽抄錄。”

盡管今日離開的時候,已經得到了這樣的消息,但張興還是忍不住大喜。拜謝之後,他又關切地問道:“不知道使……中書何日開始正式履職?”

“明日。同僚恰是以秘書少監,集賢殿副知院學士知製誥的張九齡。”杜士儀口中這麽說,心裏卻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和這種千古名臣,而且還是別人眼中和自己有仇的千古名臣搭檔,還真的是壓力山大啊

張興卻有些兩眼放光。他使勁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探問道:“聽說中書從前也在麗正書院修書,如今麗正書院成了集賢殿,滿朝文官皆以掛集賢殿學士為榮,未知陛下有意讓中書兼集賢殿學士否?”

杜士儀敏銳地覺察到了張興這試探的言外之意,不禁打趣道:“怎麽,你想讓我到裏頭去抄錄幾本外頭找不到更看不到的珍本書?”

“中書的宏願是一方安寧,在兩京這種達官顯貴遍地走的地方和人勾心鬥角,還不如在集賢殿中修書抄書,難道中書不是這麽想的?”張興直言不諱地問道。

“你說的沒錯,隻可惜,我已經進了麗正書院修過一年半載的書,這次奉旨知製誥,就算日後能掛一個集賢殿學士之銜,怕也是不會這麽清閑的。”

歎了一口氣後,他隨即看著這個從代州跟著自己回來的黑大個,想了想就吩咐道:“從前我的弟子陳季珍,曾經跟著我為記室,而我的從弟杜黯之也曾經做過此職。隻不過如今他們一個在雲州主持培英堂,一個在江南,你這個昔日的河東節度掌書記雖說大材小用,但我書齋中的一應事務,就此交給你了。

盡管隻跟了杜士儀兩年多,可此刻麵對這樣的信賴,張興隻是長揖行禮道:“在下必定不負信賴”

杜士儀欣然點了點頭,心中卻輕歎了一聲。其他的東西他都不怕被張興看見,唯有宇文融當初留給他的那張名單,那張已經深深鐫刻在了心中的名單,他除了赤畢之外,暫時不會交托給任何人。

話說回來,他這一回京,宇文融長子宇文審他怕是推都推不掉,不得不將其收入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