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十銓之始,請托薦人

盡管王毛仲當初貴幸時,自始至終便瞧不起高力士等宮中閹宦,但王毛仲固然在北門禁軍中呼風喚雨,可一朝被逐,黨羽盡去,就連其姻親,同是唐隆功臣的葛福順也一度遠貶。而宮中宦官陡然得勢的同時,高力士也沒忘了做個順手人情,時過境遷後,在天子麵前不動聲色地提了葛福順一嘴,因此不同於被貶後不久就遭縊殺的王毛仲,葛福順在倒黴了兩年之後便得到了起複,重新帶兵,還不得不領受高力士這番人情。

至於文官當中,無論是宇文融、張說、裴光庭還是李林甫,一個個高官得勢的時候,明裏暗裏都和高力士有往來。其中,與蘇並稱為燕許大手筆的張說甚至親自為高力士的養父高延福、生父馮君衡、生母麥氏三人書寫了神道碑,稱頌備至,其他高官也是或詩文,或饋贈不絕。再加上高力士每年都能從當今天子李隆基那兒得到眾多賞賜,因此,他的宅邸之中珍玩無算,竟是富比王侯。

正因為到了這個份上,等閑小錢他已經看不太上眼了。可是,杜士儀此次送的一筆厚禮,他卻不能等閑視之——杜士儀送的不是錢,而是由名匠雕琢而成的十方端硯,每一方都是巧奪天工,隻一看便能吸引得人目不轉睛。這些年由於杜士儀通過千寶閣的推介,廣東端溪石硯的價值可謂翻了幾倍都不止,將那些陶硯澄泥硯全都打得不能翻身。士人既愛那造型,又愛磨墨時的上佳手感,故而文官士人無不都有收藏端硯的習慣,一方好硯動輒上萬貫,甚至根本買不著。

至於那另一箱子新製沉香墨,從價值上來說仿佛微不足道,可每季新墨無數人趨之若鶩,能夠第一時間用上便是身份的標誌,故而用來做人情是再好不過了。

高力士的習慣是趨吉避凶,哪怕當初宇文融饋贈給他的各種禮物也很不少,但在宇文融遭貶的時候,高力士一直不出隻言片語,其後時隔一年多,方才在收到杜士儀的重禮後在禦前輾轉陳詞,輕輕巧巧換來了一張大赦詔。倘若杜士儀如今不受待見,那麽就算有杜思溫的人情在,就算其送了金山銀山來,他也不會幫忙,可杜士儀分明前途正好,天子又信賴備至,這份大禮他收得心安理得。再加上杜士儀隻是需要一個風聲,他也就順勢任由宮中的人這麽傳了。

吏部銓選多有不公。

至於這種風聲轉了一個圈又傳到天子李隆基耳中的時候,就變成了吏部今冬多事,為保選人不至於鬧起來,就連吏部尚書裴相國也認為不若仿從前故事,以十名高官判吏部銓選。盡管當年宇文融的這條建議被他采納的時候,還有人言辭激烈地勸諫過,可這一次既然說是外間都有這樣的呼聲,李隆基本來就心有所想,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頭。當高力士把如此訊息傳到了政事堂時,裴光庭不在,一個人主宰政事堂誌得意滿的蕭嵩頓時哈哈大笑。

“陛下英明”

裴光庭既是生病不能參與,天子的意思是讓蕭嵩提名十人共參銓選,蕭嵩也樂得做人情。十一月才剛剛回朝轉任戶部尚書的杜暹,戶部侍郎裴耀卿,禮部尚書信安王李煒,尚書左丞韋虛心,尚書右丞韓休,工部尚書李量,刑部侍郎嚴挺之,近日剛剛從秘書少監遷工部侍郎的張九齡,自己之外的這八個人選他輕輕巧巧就選定了。將這名單謄錄在了紙上,他便笑眯眯地把杜士儀叫到了政事堂,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句話。

“此八位朝中耆老之外,君禮可願意擔責否?”

盡管這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但之前考簿舞弊杜士儀已經風頭出夠了,在天子再次複行十銓之際,他固然很想站在這風口浪尖上,也不得不謙遜一下。他欠了欠身後,便低聲說道:“裴相國兼任吏部尚書,因有病在身而不能插手銓選,然則這樣大的事,把吏部侍郎排除在外,恐怕不妥當,會有人非議相國因人廢事。”

“你是說李十郎?”蕭嵩這才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竟是把李林甫忘了,輕輕一拍額頭後便搖了搖頭道,“我這記性還真的是不成了。不過,君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銓選之事不知道關乎多少官吏的前途和將來,你就真的不動心?

“我資曆人望盡皆不如相國和各位前輩,怎敢與之並列?”說到這裏,杜士儀再次深深施禮道,“相國一向公正明允,我隻求相國能夠考慮我昨日之奏,降雲州都督府為刺史署。”

這道奏疏蕭嵩當然看過,對於杜士儀的提請,曾經節度一方的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很有見地的。至於杜士儀冠冕堂皇地提出為保政令延續,請授王翰為雲州刺史,他即便知道這是杜士儀胳膊肘往裏拐給自己人爭福利,可他當初到河西時,就靠著裴寬和牛仙客這一對左膀右臂反敗為勝,扭虧為盈,還不是對他們重用備至?然而,他深喜裴寬轉任禦史中丞,自己有了杜士儀這個幫手,竟是一時扭轉局勢,讓裴光庭一連吃了兩個啞巴虧,在細細一沉吟之後,他便打定了主意。

“王子羽等人的升轉調任,我自會一力主張不過,君禮你雖年輕,卻辦事妥當公允,此次的事情就不要推辭了。這樣,工部尚書李公最近身體不好,而且他當初在太原尹任上,對你印象也不錯,吏部銓選事務繁雜,他未必支撐得住,你便頂上李公那一份,多多出力吧”

杜士儀本是以退為進,若蕭嵩真的從善如流,將他摒棄在十銓之外,他就隻能在別的地方動腦筋了,但蕭嵩主動去掉了一個垂垂老矣的李量,他在推辭再三之後,最終還是答應了。倘若可以,他恨不得把李林甫排除在此次十銓之外,可那樣的話李林甫就可以在人前做出委委屈屈小媳婦的樣子,再憑著李林甫這麽多年來精於而兢兢業業的表象,足以⊥所有人都同情這個倒黴的吏部侍郎。

所以,他順水推舟地讓李林甫搭上末班車,向蕭嵩敲定了王翰等人的事,順便把最後一個名額納入囊中。

畢竟,他舉賢不避親地在昨日的奏疏上就已經明言了王翰與郭荃的功勞,而兩人一個是張說的舊日愛將,一個是宇文融的昔日心腹,在外功勞不小,倘若轉任必定要回朝高升,想來大多數人都會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讓他們在雲州再呆上一任四年。

不等十銓的名單公布,他就徑直去拜見了尚書右丞韓休。盡管他隻是當年在右補闕任上給韓休打過一陣子的下手,說不上有多少交情,然而他如今乃是中書舍人知製誥,與曾經任此職多年的韓休也算是前輩後輩的關係。他在光明正大地拜訪之後,也沒有用什麽談詩論文之類的借口來打開話題,直截了當地把話題拉到了禦史台。禦史台的禦史身為法吏,卻多行不法,如楊萬頃等人的德行更是為不少文官所鄙薄,韓休亦然。

“彼等區區法吏,卻竟然不依律法,隻知道一己之私,實在是可恨得很裴中丞就任,本來頗允時望,可我聽說他不日便要轉調兵部侍郎,這實在讓人扼腕。崔大夫雖是文采斐然,可坐鎮禦史台卻難以服眾,若能得一強力之輩坐鎮禦史台,想也不會出現這麽多乖張之事”

“韓右丞所言極是。”杜士儀眼見得韓休說著便動了怒,他便將袖中一卷紙送到了韓休麵前,“此為我當年省試進士及第的一個同年履曆,還請韓右丞過目。”

“嗯?”韓休有些疑惑地接過展開一看,繼而就皺起了眉頭,“君禮是到我這來當說客?此次十銓你亦是其中之一,蕭相國又對你信賴備至,裴中丞也是你的僚友,何至於找我?”

“雖說是舉賢不避親,可韋十四和我既是同年僚友,旁人難免要說閑話。再者,蕭相國為人,往往順承左右舉薦,未必會深究其人。裴中丞本就對韋十四頗為嘉賞,雖則不日即將轉任,但已經上書力薦,然則裴中丞在禦史台資曆不深,而韓右丞峭直人盡皆知,韓右丞量才而用的人,誰都會覺得名副其實。倘若韓右丞覺得這卷紙上所錄功過有弄虛作假,或是其人品行才於不入法眼,那韓右丞大可當成我今日沒來過。”

這樣不動聲色的奉承,即便韓休是出了名不好相與的人,不禁亦是微微欣然。他想了想便點點頭道:“也罷,我會仔細看看這韋十四為官蜀中的經曆。若是他真的才於德行盡皆無可挑剔,我自當力薦其入禦史台”

將那些和自己有著深切關聯的人分別請托了蕭嵩和韓休,杜士儀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王翰郭荃也好,韋禮也罷,他所希望他們得到的,都是不參與銓選注擬的官缺,自然隻能請托別人,至於剩下的……

既是平生第一次有機會參與銓選,他的腦海中不知不覺就閃過了當年宇文融托付給自己的那一份長長名單。在代州數年,除卻用了一個孫萬明為嵐穀縣令之外,餘者都不在他的下轄,他隻能暫且忍耐。而這一次銓選的機會,他就可以把精力放在這些看似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