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文武同心
這一天,王忠嗣在演武場中和府衛們來了一趟幾乎貨真價實的軍陣演練之後,便應邀來到了觀星台。白天的這個地方,自然不會有杜士儀那一日晚上和王容依偎觀星的浪漫。隻是,作為鄯州都督府,也應該是整個鄯州城內最高的地方,站在頂上俯瞰四方,總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就連心誌堅毅如王忠嗣,登上最高處時,也忍不住為那種眾生皆在腳下的感覺所懾,停留了片刻方才來到了西北角的杜士儀身後。
“大帥。”
“忠嗣,在臨洮軍可還習慣?”
“還好,軍中雖有刺頭,可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麵團,一來二去,便沒有人敢出頭了。”王忠嗣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隨即便笑道,“倒是今天見識了鄯州都督府這五百府衛,著實讓我刮目相看。那陳晃和馬傑雖是武力平平,可在操練士卒上頭著實有一手,若非我這些親兵都是我一手操練教導出來的,如臂使指,否則險些被他們算計了去對了,我還看到了郎君和一個年長少年在旁邊觀摩,大帥也太揠苗助長了吧,他才六歲。”
“你以為是我讓他去的?這小子,清臣好不容易抽空在書齋中輔導他們寫字,可他倒好,找了個借口偷偷溜了出來,找了今日才剛到的洮州司馬段行琛之子段秀實,想到演武場去偷窺你們的操練。那段秀實沒聽他的,還把他訓丨了一頓,拙荊正巧找到這裏聽見,對段秀實讚不絕口,然後準了兩人過去觀摩,卻又讓廣元加倍補上今日欠的功課。”說到這裏,杜士儀便打趣道,“忠嗣,他可是如今常常把你掛在嘴邊,你這一路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湯?”
竟然是自己溜出來的?
王忠嗣先是難以置信,緊跟著便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一路上杜廣元常常纏著他,再加上小家夥嘴甜,不像他家裏的兒子還小不太會說話,他自然對其百依百順。今天操練間隙,他還有意留心過杜廣元,就隻見其拉著那個段秀實激動地比劃。整個操練過程整整一個多時辰,杜廣元自始至終站在那裏不曾坐下,光是興趣兩個字,怕是不足以⊥其堅持那麽多時間。思量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方才開口問道:“大帥,你就這一個長子,日後是希望小郎君如你一樣,科場題名?”
“忠嗣,不要一口一個小郎君,廣元也是你的晚輩,直呼其名就行了。”糾正了王忠嗣之後,杜士儀便順勢說道,“他如今還太小,讀書固然資質不錯,可我更希望他能夠文武兼備。他既然對你敬服得很,我希望你得空能夠指導他,要知道,我當年若非因為大病初愈,而後又苦讀詩書,騰不出太多功夫磨練身手,其實,我也希望能夠身先士卒,奔襲敵後。”
杜士儀突然露出了惋惜的模樣,王忠嗣不禁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緊跟著,他才意識到對方這是借此提出這麽一個請求。平心而論,之前那麽多天同行,再加上杜廣元那張嘴,然後是今天發現其對於軍陣的興趣以及毅力,他最終點了點頭:“大帥既如此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哈哈,廣元能得你這樣的名師,我就可以放一萬個心了來日我便令人備齊六禮,讓廣元拜入你門下。”杜士儀登時大喜,但想起段秀實時,他又添了一句,“不過,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希望忠嗣能夠把那段秀實也捎帶上。”
“哦,不是你那兩個外甥以及族侄,而是那段秀實?”王忠嗣對杜士儀的補充要求有些意外,但見其點了點頭,他知道杜士儀竟是說真的,他登時挑了挑眉,“若是那段秀實真有相當資質,我多收一個弟子又有何妨?”
小兒輩的事情說完,杜士儀方才言歸正傳:“忠嗣,你先任河西,再轉隴右,應當知道,兩地雖說兵員幾乎相等,保有的馬匹卻相差近三分之一。”
自從郭知運之後,除了掛名隴右節度副使的皇四子榮王之外,節度隴右的分別是同時節度河西隴右的王君鼉,因守城有功,從常樂縣令驟遷刺史,而後又遷鄯州都督隴右節度使的賈師順,因在瓜州都督任上戰功赫赫而遷鄯州都督隴右節度使的張守畦,戰功彪炳的鄯州都督隴右節度使張誌亮,最後方才是杜士儀的前任範承佳。這些人中,郭知運節度隴右整整七年,王君鼉也是整整七年,而除卻這兩位之外,餘者大多隻一兩年而已。
杜士儀上任以來,雖在軍中人事上下手,但於民生上也不無留意。相對於那些人戶眾多的中原腹地大城,河西隴右更重要的是地處要衝,除卻軍中將士的家眷,尋常居民並不多,可來來往往的商人卻很不少。就比如鄯州河州廓州洮州這鄰近吐蕃四州的田地,多為軍屯,年成好還能自給自足,若年成不好,又遇到吐蕃搶掠,就需得倚靠蘭州秦州等地的供給。而軍糧之外,相比兵員數量差不多的河西,隴右各軍擁有的馬匹也更少,大約不過一萬匹出頭,遠少於河西節度的一萬七千匹。
按照這個比例算下來,也就是每七個兵中才有一個騎兵。
杜士儀並不是迷信騎兵的人。相比步卒的成本低廉,騎兵單單是馬匹一項的花銷和損耗便是天文數字,再加上日常訓練,花費比一個步卒多幾倍不止。然而,馬匹並不一定要用作戰馬,無論運輸,還是畜力,在河隴之地,馬匹都是不可或缺的。至於優質的戰馬,比如在河隴名聲遠揚,耐力好性子溫順,而又適合當做戰馬的優質青海驄,更是多少都不嫌多。隻可惜,吐穀渾被吐蕃吞並之後,青海驄最優質的產地也落到了吐蕃手中。
“馬政麽?”
王忠嗣頓時收起了起頭的輕鬆表情。他斟酌了好一會兒,這才誠懇地說道:“大帥既然垂詢,那我也想說說我這些年的心得。騎兵固然比步卒花費巨大,但河西一麵要提防吐蕃,一麵還要防範突厥,故而馬匹坐騎不得不多備。如此一有戰事,方才能夠應付不時之需。而且,河西牛大帥精擅財計,如今河西諸倉,軍糧盈滿,而馬匹也因為和突厥的互市而預備充足。可臨洮軍說是有八千馬匹,但我上任後去檢視過,不少馬匹已經老邁不堪,至少有一成甚至兩成不能上陣。”
“軍中司職養馬之人,實在是太過懈怠了昔日王毛仲此人固然驕橫跋扈有諸多不法之事,但在牧監上,還是很有獨到之處,所以,如果讓我來說,如今隴右軍中坐騎不夠,第一便是要在養馬上頭加大獎懲力度,否則得過且過之風還是不能遏製。”
說到這裏,王忠嗣見杜士儀點頭表示認可,他不禁來了精神,沉吟片刻又開口說道:“第二,大帥請恕我直言,吐蕃出產的馬,雖然較之突厥馬來說,衝刺有所不足,但勝在耐力,諸如青海驄更是完全適合河隴,如果可以,我建議在互市的時候,抬高馬價,隻收良駒,讓那些趨利的吐蕃人把更好的馬賣給隴右,如此雖則耗費錢財,但也不失為損敵利我之計。”
“忠嗣此言,就是我想說的。如今吐蕃已經嚐到了茶葉的甜頭,正在大量購入茶葉,其中多以本地出產的金子以及馬匹互市。我的意思是,與河西聯動,通過控製輸入吐蕃的茶葉數量,將茶價控製在一個合理的範圍之內,同時,就如你所說,日後市馬,一律停用絹帛,而換以茶葉。”
杜士儀之前在代州為河東節度副使時,就曾經在和奚人以及突厥的互市當中,率先停用絹帛,全部都換成茶葉,現在他終於得以節度隴右,自然更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而王忠嗣當然能夠分辨出此中利弊,立刻點頭讚同。兩人在這觀星台上把大體的框架商定之後,王忠嗣本待自告奮勇前去河西節度使治所涼州去見牛仙客,杜士儀卻含笑搖頭,道是此等信使之事他自有人選。送其下樓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連忙提了一句。
“朝中有訊息說,不日便要在各道設采訪處置使,其中,隴右道采訪處置使屆時會以鄯州為治所,前時羅群的案子也會以此人為主。來者是誰還不好說,你且心裏有個數。”
王忠嗣是杜士儀從當初的禦史台侍禦史皇甫惟明的彈劾之下搶過來的,在不能斷定此次隴右道采訪使會派誰來的情況下,他不得不預先做個準備。而王忠嗣即便比杜士儀還年輕幾歲,卻同樣明白如此道理,否則先頭也不會力辭左廂兵馬使之位。所以,他拱了拱手之後,便森然一笑道:“吃一塹長一智,我不會總在一條道上吃虧,大帥放心,我省得了。”
領命前往河西涼州拜見牛仙客的杜甫才剛剛啟程,來自長安裴寧的一份十萬火急書信便送到了鄯州都督府杜士儀的案頭。當他開啟那小巧玲瓏而又機關精巧的銅筒,取出那一卷紙箋展開之後,看到頭裏第一個消息,他便不由得長歎了一聲。
蕭嵩和韓休終究還是沒辦法和平共處,如今竟是和當初的李元和杜暹一樣,雙雙罷相了兩人都沒有出為外官,蕭嵩是自請辭相,罷為左丞相,和當年源乾曜張說和宋憬相似,韓休則是罷為工部尚書。至於接替兩人的,赫然是因河漕轉運一事而深得聖心的裴耀卿,以及原本丁母憂回鄉守喪的張九齡
然而,當他一掃到了接下來兩件事情時,臉色頓時變得異常古怪。第一件倒是很簡單,司馬承禎說是自己一時興起特製了一支傳訊箭,囑托他如果有空的時候就試一試。至於第二件,卻不是關於別人,而是關於他那妹夫崔儉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