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祭天賑災
上邦縣主簿康成德趕到鄯州求救的時候,秦州都督府的另一個信使也終於曆經跋涉趕到了洛陽。論理從秦州到洛陽,還不如秦州到鄯州來得近,但因為州治上邦縣往東邊的官道損毀沒有那麽嚴重,因而出了州境就路好走了,他抵達洛陽也就用了十日。風塵仆仆的信使進城時還遭到了盤詰,可得知是秦州地震,守衛定鼎門的隊正不敢怠慢,慌忙親自陪著其前去洛陽宮。等到此人千辛萬苦一層一層最終見到了宰相裴耀卿之後,隻有力氣說出寥寥幾句話就暈了過去。
麵對這等十萬火急的消息,裴耀卿亦是大為震驚,和正月裏剛剛趕到東都力辭不成,不得不受任中書侍郎的張九齡商量之後,兩人便聯袂到了禦前稟報。剛出正月就稟報這樣的消息,李隆基自然又驚又怒,可這等事關老天爺的事,即便他這個天子也沒有任何辦法,頂多隻能在心裏大罵幾句。至於首先要去做的事,不是別的,卻是派員前去祭祀山川。這樣一個人選君臣三人隻不過商量片刻,就定了下來。
除卻尚書左丞相蕭嵩,還有誰能夠有這樣尊崇的地位去代天祭祀?更何況,蕭嵩曾經任過河西節度,對於河隴總比其他人熟悉。
至於陪同前去宣慰的人選,很快也定了下來,曾經任過戶部侍郎的裴耀卿在戶部諸郎官之中,選中了倉部員外郎韋伯陽。隻不過,當裴耀卿去找韋伯陽托付重任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卻讓後者欲哭無淚。
“此次秦州地震,陛下雖震驚非常,也有意撫恤,但戶部情形你也清楚,光是之前聖駕和百官在兩京之間一遍遍地來回,耗費就不在少數,而且如今為了江淮以及河南轉運,再加上幽州用兵耗費巨大,度支捉襟見肘,所以秦州賑災及撫恤之事,需要你在隴右就地統籌。”
見韋伯陽那張嘴張得簡直能夠吞下一個雞蛋,隨即就露出了苦色,裴耀卿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當年宇文融括田括戶的收獲,如今已經幾乎都化為泡影了。東都含嘉倉不是沒有糧食,問題在於將糧食從此地運往秦州需要的路費天子百官之所以來回長安洛陽,不就是因為洛陽有糧,而從洛陽經陸路運糧前往長安,則花費巨大?
“而且,這次有蕭丞相和你同行,若是隴右暫時錢糧吃緊,蕭丞相自然能夠說動涼州和鄯州出力賑濟安置。”
要知道,河西節度使牛仙客可是蕭嵩一手提拔起來的,這點事能不幫忙?至於杜士儀,那就更加不用說了,秦州本就是隴右下轄
當蕭嵩得到消息的時候,木已成舟,即便他知道這一趟吃力不討好,可尚書左丞相雖說是虛銜,卻是整個朝堂上最高序列的文官,他即便再不樂意也隻能立時動身啟程。他多年前由長安趕赴河西,是臨危受命,收拾王君鼉之死而造成的爛攤子,由此一舉定河隴,最終以軍功拜相,締造了一段傳奇;可如今他趕赴秦州,某種程度上也是收拾爛攤子,可卻是老天爺造成的爛攤子。縱使他再有計謀軍略,在這種事上也束手無策。
盡管蕭嵩也好,韋伯陽也好,從信使口中以及那血跡斑斑的急奏上,都已經判斷出,恐怕此次秦州地震的後果非同小可。可是,當他們緊趕慢趕,最終抵達了秦州之後,得到的消息卻仍是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因地震罹難的百姓,便超過四千,餘下還有傷者無數秦州州治上邦縣城完全被毀,成紀縣亦是受創嚴重,兩地房屋在連續餘震之後,就連原本幸存下來的房宅也都倒塌了,可以說是哀鴻遍野。
隴右節度判官段行琛以及統管牙兵的旅帥馬傑已經先一步帶人趕到。雖說從廢墟裏刨出活人來已經是不可能了,但救助傷者和幸存者卻已經緊鑼密鼓地展開,若非帶來了從渭州緊急調撥的糧食,又臨時搭建窩棚供流離失所的災民安居,再加上征調了十幾個大夫隨行,隻怕死亡數字還會繼續增加。所幸如今已經過了三月,天氣在一天天轉暖,否則光是這天寒地凍就足以奪去無數人的性命。
蕭嵩隻是受命祭祀山川,具體賑災撫恤的工作,都是倉部員外郎韋伯陽主理,但既然見著了杜士儀的判官,蕭嵩自然單獨召見了段行琛。得知上邦縣主簿康成德親自赴鄯州求救,杜士儀在當天就派出了人,而且授意渭州調撥糧食,一應錢款自有隴右節度承擔,他對這位昔日心腹的擔當很滿意,但還是不無憂慮地說道:“此次秦州地震,死傷極廣,萬一朝中會有人將這場天災推在主政官員頭上,恐怕君禮會處境艱難。唉,當此之際,我卻不在其位,真是難為他了。”
徐國公兼尚書左丞相蕭嵩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段行琛往日頂多是遠遠看到過,哪曾如現在這樣麵對麵地單獨說話。最初,他難以避免地有些緊張,可聽到蕭嵩言語和氣,推心置腹,他很快就把這些念頭都拋在了腦後。他從縣尉、主簿、戶曹參軍、錄事參軍……一路當到洮州司馬,始終在外任為人輔佐,雖然也遇到過賞識自己的縣令和州官,但仕途並沒有過大起色,甚至還有羅群這樣折辱他如皂隸的主官。隻有杜士儀不但對他另眼相看,而且毫不遲疑托付重任。
所以,一聽到蕭嵩說杜士儀會處境艱難,他頓時急了:“丞相,鄯州和秦州相隔不下千裏,此地遭劫,怎可歸結於杜大帥?大帥上任之後,整頓軍紀,革除弊政,如今隴右諸軍軍威軍容,更勝往昔,百姓更是無不稱道。更何況,得知秦州大災,大帥毫不遲疑便調撥人手,又籌集錢糧,若是再因此中傷,實在是……”
蕭嵩見段行琛猶如急了眼似的為杜士儀說話,頓時好奇地審視著麵前這個年紀已經很不小的中年人。他當然聽說過杜士儀辟署了洮州司馬為節度判官,遙想此人從前的上司便是獲罪重杖流嶺南的羅群,他便擺了擺手,打斷了段行琛的話。
“你說的我都知道,朝中裴張二位宰相,心裏也應該清楚,就是陛下,也絕不會體察不到這一點。可是,天災可畏,更何況地震乃是山川發怒,總難免要找個替罪羊的。更何況,我這一去位,君禮在朝中也好,在隴右也好,都不是沒有敵人,所以我說他的處境會艱難,可沒說他就一定會坐不穩隴右節度的位子。”
見段行琛恍然明白了過來,蕭嵩歎了一口氣後,就正色說道:“君禮立時三刻派了你們過來,到底是果斷。那韋伯陽來時,裴相國吩咐了他什麽,我雖不清楚,但也能猜測到一二。盡管秦州鄰近京畿道,可之前陛下和百官在長安呆了兩年,幾乎把關中之前幾年儲備的糧食消耗殆盡,更何況如今這場地震恐怕要耽誤春耕,賑濟恐怕不是臨時,而是要持續一年甚至更久,更不要說重建了。所以,隻要君禮在賑濟和重建上頭多加努力,這一關不難過去。”
聽到這裏,段行琛立刻連聲答應。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嚷嚷聲,顯見有什麽事需要段行琛去拿主意,蕭嵩也就從善如流放了人去。等到段行琛一走,他便滿意地笑了起來,輕輕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地震發生在秦州,卻要隔著好幾個州之外的杜士儀去負責任,天底下哪有這道理?秦州都督既然在自己任上碰到這種事,總免不了第一個倒黴左遷至於拿杜士儀來說話,也是他想試探試探杜士儀辟署的這個節度判官心性如何,眼下看來,其他的不說,單說歸屬感和忠誠心,這段行琛還真是很不錯
因為賑災和安置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韋伯陽雖然從長安帶了幾個精於吏員,以及數百禁卒兵馬過來,可光是祭台就已經夠麻煩了,他別的事倒還真的顧不上。等到好不容易把祭祀山川之前的準備工作給做完了,長舒一口氣的他方才開始打點忙碌自己的本職工作。
當他再次來到上邦縣城外那災民安置點的時候,就隻見七八日前剛到時看到的一片亂糟糟景象已經完全不見了。一個個簡易窩棚整整齊齊,進出通路都預留好了,原本衣著襤褸的百姓身上都裹了大襖。而發放每日米麵的地方,排隊的隊伍雖然長,可也總算還整齊。他隨處找了幾個人詢問,盡管驟然遭災的淒苦不可避免,但總算一張張臉上不再隻有麻木和絕望,透露出了一丁點精氣神來。
哪怕就隻有這一丁點變化,韋伯陽也足以驚喜了。他也是京兆韋氏,出自龍門公房,雖和其他各房那些顯赫權貴並非一支,但父親任過商州刺史,從兄弟們不少也正當任用。如今他深受裴耀卿信賴,前途亦是正好。一路訪查下來,發現本以為不可能完成的艱巨任務,眼下卻很可能不用大費周章殫精竭慮,他自是心中高興,連忙打聽了一下段行琛所在。得知人正在召集上邦縣災後碩果僅存的幾個官員,以及在災民中有聲望的耆老一起議事,他就找了過去。
當他來到一間看上去和尋常窩棚沒什麽兩樣的棚子外頭時,就隻聽裏頭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
“上邦縣附近的土地,我已經讓人檢視過,雖說此次地震損毀巨大,但還是有不少田地是可以搶種的。另外,這些窩棚總不能住一輩子,上邦縣必定要重建,百姓需要一個家園。杜大帥已經允諾,上奏朝廷撥錢款,重建上邦縣和成紀縣城,屆時會以工代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