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離煞星(下)

書房門被敲了兩下,初雪在門外道:“小姐,老爺回府了。”

“哦。”武青玦回過神,“進來吧。”

初雪推門進來,武青玦將翻動過的書籍歸回原位:“把默好的經文取下來給老爺送過去,他們回房了?”

武明玥有了身孕,以紀詢的脾氣,回府定會讓她先回房休息。哪知初雪一邊取下晾幹的默經,一邊道:“主子沒回來,就老爺回來的。”

“沒回來?”武青玦怔了一下,怎麽回事?難道此事有什麽變故不成?這麽一想,腳步更是加快往主院行去。在院子裏見到紀詢的小廝初硯,不知為何愁眉苦臉的,他見武青玦主仆二人進來,趕緊掛起笑容:“小姐來了。”

“初硯,老爺為何沒有接母親回來?”武青玦隨口問道。

“這……”初硯忐忑地看了她一下,趕緊把頭低下,吱唔道,“小的不知道……”

“你隨老爺進宮的,怎麽會不知道?”初雪見他吱吱唔唔地,沒好氣地道。武青玦見他神情為難,也不難為他:“算了初雪,我進去見老爺,你在外麵等我。”

她接過初雪手中的默經,徑直向主屋走去,行上台階,見房門緊閉,遲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門:“老爺……”

房間裏半晌沒有動靜,武青玦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敲門時,房門開了,紀詢看了她一眼,轉身道:“進來吧。”

武青玦跟進房,掩上門,見紀詢已經坐到了迎門靠牆的羅漢**。武青玦走過去,將手裏的默經放到羅漢床中的小案上:“經抄完了。”

紀詢隨意地翻看了一下,點了點頭:“字有進步。”

武青玦唇角微微一勾,見紀詢的目光落在經文上,眉頭微蹙著,心中那絲欣悅又悄悄退下去,難道有什麽問題嗎?她心中忐忑,偷偷地觀察紀詢的表情,突然發現他的眼神雖然落在紙上,但並不專注,目光散亂,似乎並沒有在看紙上的文字,而是陷入了沉思當中。武青玦等了半晌,見他仍沒有從沉思中回神,輕輕咳了一聲:“母親身體無恙吧?為何沒有接她回府?”

“唔?”紀詢似乎這才想起武青玦還在屋裏,轉過頭看她一眼,眼中帶上一些奇怪的色彩。他放下手中的默經,想了想,緩緩道:“暫時無恙。太醫說您母親的身子早年受損,能再有孕極為不易,這次雖然僥幸有喜,但胎形不穩,極易滑胎,要靜心調養,小心安胎,不宜操勞多慮,所以皇上暫時讓她留在宮裏,免得顛簸勞碌。”

“哦。”武青玦覺得奇怪,紀詢一向不愛多言,怎麽會跟她說這些事,還解釋得這麽詳細?一個六歲的孩子對安胎保胎滑胎這些詞根本就是懵懵懂懂的吧?還是他認為,她能懂?那他憑什麽這樣認為?武青玦心中暗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露出了什麽破綻,引人生疑,再思及他奇異的眼神,莫非是在試探她?這樣一想,脊背忍不住冒出冷汗,她不敢多作尋思,輕聲道:“那青玦明天進宮去看母親。”

“不用了。”紀詢想也不想,立即出聲反對,“你不要耽誤功課。”

“哦……”武青玦囁嚅地應了聲,見他也沒什麽話說,再加上有些心虛,不敢再呆,“那……沒什麽事的話,青玦先回房了。”

紀詢“嗯”了一聲,武青玦轉身想走,沒看到紀詢看她的目光複雜難懂,見那單薄瘦小的身影已經走到門口,紀詢突然喚住她:“青玦。”

“嗯?”她轉過頭,紀詢看到她淨如冰湖一般的眼睛,微微一頓,語氣有些遲疑:“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管束太甚,過於嚴厲?”

武青玦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問,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為我好。”

“你這樣想?”紀詢神情莫測,武青玦趕緊點頭,“是。”

“但其實你不是很開心吧?”紀詢想了想,緩緩道,“跟我這樣嚴肅死板的人住在一起,規矩又多,管束又嚴……”

“沒有的,我沒有那種想法。”武青玦趕緊道,怕引起他的誤會,雖然跟他住在同一屋簷下,看到他與武明玥夫妻恩愛覺得心裏發苦,但隻要還能遠遠地看他一眼,再苦她也願意,“我以後不會再不守規矩,你相信我。”

“是嗎……”紀詢靜靜地看了她一陣,她的表情是那樣倉皇,緊張地辯解著,就是怕他誤會。紀詢的眼睫一垂,斂去眼中的神色,唇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不知是喜是諷的淺弧:“沒事了,你去吧。”

武青玦被他幾句話問得心裏七上八下,又摸不著頭腦,拉開門出去,初雪竟沒候在門外。她滿懷心事,也沒有出聲找她,徑直往院子外麵走,穿過花樹下的小徑,突然聽到假山背後有人在小聲爭執,聽聲音正像是初雪和初硯。

武青玦怔了怔,停下腳步。隻聽到初雪壓抑著怒氣小聲道:“皇上怎麽能這樣做?”

武青玦頓時睜大眼,初雪竟然和初硯躲在假山後說皇上的不是,皇女府一向不準下人口生是非,初雪是府上的老人了,不會不懂規矩,什麽事讓她竟然違了規?而且竟敢語涉今上。

“皇上也是為主子好嘛……”初硯小聲地爭辯道,“你也知道咱們小姐命硬,萬一煞到主子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你這渾蛋,瞎說什麽?小姐哪點兒對不起你了,竟敢嚼這些沒根沒憑的舌根子,壞小姐的名聲,我擰死你……”初雪像是氣極,不知道是不是動手擰了初硯的耳朵,隻聽到初硯“唉喲唉喲”地又不敢大聲地叫,一邊告饒道:“雪姑奶奶,你饒了我吧,是小的該死,小的口沒遮攔……”

武青玦咬緊了唇,看來紀詢今天進宮,皇上一定沒說什麽好聽的話。命硬?克親?煞星?從她一出生,便被這些謠言包圍,據說她出生的時候,天際烏雲如墨,滿城陰靄,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隻烏鴉,落在武明玥的產房門口呱呱大叫。武明玥受驚臨盆,沒想到孩子竟然是腳先鑽出肚子,胎位不正又血崩,弄得她差點丟了性命,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傷了身骨。聖文帝一聽最鍾愛的女兒生產時差點沒命,便認定武青玦命硬克母,還召了欽天監專門給她看相測命。欽天監算出了什麽不得而知,皇帝將那個測算結果封存為宮中秘檔,後來雖然沒有再在人前這樣說過,但仍舊心有芥蒂,武青玦命硬之說亦流傳開來。這些年來,武青玦明裏暗裏不知道多少次從那些長輩和下人的嘴裏或有意或無意聽來這些可笑的流言,早就習以為常,沒想到現在皇帝竟然又擔心她會克煞到武明玥肚子裏的孩子,武青玦冷笑,一國之君,要怎樣的智力無下限,才會同鄉間婦儒一樣愚昧迷信?

“那主子和老爺怎麽說?”初雪沒問完話,暫時饒過初硯,接著道,“真要把小姐送到學院去住嗎?”

“主子不同意,皇上不想讓她不高興,就沒說了。”初硯遲疑了一下,又道,“初晴姐姐留在宮裏陪主子,我隨老爺回來的時候,一位宮女姐姐等在宮門跟老爺說,皇上還是那個意思。”

原來是想把她隔離流放,武青玦一時不知是悲是喜。武明玥不同意皇帝的荒誕主意,皇帝就轉向紀詢施壓,武青玦憶起紀詢剛才那奇怪的表情和問話,心中恍然,原來紀詢是在探她的口風,他問那些話的時候,心裏就已經做出決定,要遵從皇帝的意思,把她送走。武青玦咬緊了唇,想笑,卻笑不出。他何需如此?坦白說就行了,難道她還能反抗不成?何必跟她耍這些心機?他是覺得說不出口麽?可他卻不知道,對她來說,這種鬼祟試探遠遠比坦白誠言更傷人。

“那老爺怎麽說?”初雪還在問,初硯道,“老爺什麽都沒說,回來的路上也沒說話……”

初雪還在繼續打聽,武青玦卻不想再聽下去了,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她平靜地離開了庭院,甚至小心地沒有發出聲響驚動初雪和初硯。既然那是他想要的,她就給他,隻要她給得起的東西,她都願意給他。紀楊,我永遠不想看到你因為屈從於權勢,而變得猥瑣;我永遠不能承載我心中的你,淪為下乘。我會保護你,紀楊。

——2008、2、28、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