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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在王宮裏等軍報,然而等來的第一封信,竟是說楚軍直攻邊境亳城。

這又是什麽?故計重施?

我不知道這次的將領不是誰,然而能夠反複施行同一舉動顯然不是為了一戰得失,但我們僅僅感受到上兵伐謀,是毫無意義的,事實上朝中已經警惕到有點作繭自縛的地步了。

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胡宜自然不想再打毫無意義的戰爭,所以他濟下了亳城。有些時候,隻有跳了陷阱才知道對方想做什麽,可有些時候縱使匹夫涉險,也僅變成隻緣身在此山中……。在胡宜接濟亳城的時候,十五萬楚軍立即折兵雲澧和亳城後麵的平池灘,堵住了我們向東發展的路,這時候我們才意識到,或許攻打雲澧才是個屢試不爽的保守之策。

可是為什麽要把我們引向西方路線?自吳楚交戰百餘載,沒有任何一次不是在東線作戰,西線直插中原平原,潛山秦嶺之前都沒有兵家必爭之地,而到了潛山,就沒有吳國的領土了。更不用說險峻的秦嶺與吳國相去萬裏。……

什麽叫做對峙?兩軍相當,兩將相望,莫敢先舉。

即便真是如此,我們會否也按照當年孫臏答齊王問那樣,期於北而勿期於得?

這僅是一種留後路的方式,然若此時一戰敗北,我們的退路又在哪裏?

由於倉促應備,我們無法得到可靠的軍報。知勝有五,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他們編排的過於精心,讓對手無隙可乘。……既然沒有空子可鑽,我們便隻能先退再戰。

毫無疑問,西麵最有利的作戰點就是涼州、餘邪一帶,以風雷、月冠等六座異峰突起又首位相應的山巒為陣,胡宜必須退到這種極西的地段占據有用據點,才得以大規模開戰。

由於沒有作戰,胡宜一直在西下,楚軍也沒有要打的意思。久行軍則力屈,吏怒兵倦……,我不知道楚國是作何打算,大家已經僵持近一個月了。

然而,臘月三十,合家辦年,在一片辭舊迎新的爆竹聲中,一封八百裏加急傳到了姑蘇……,舉國震驚。

戰報上是這樣說的,當胡宜大軍抵達涼州之時,竟看到六川之顛插遍了楚旗……,

涼州、餘邪、裔州,三城兵變。軍心大亂,胡宜當時就下令埋兵,可身後一直按兵不動的十五萬楚軍突然像發了狂的猛獸,連夜操兵帶甲,與三城叛兵裏應外合一舉圍殲,吳軍被夾在中間連回旋餘地都沒有,兩將陣亡。不僅是傷亡慘重,他們直到現在還被困在涼州以西,無法近國……

這就是對方的計劃,從攻城開始大篇幅的掩人耳目,他們最終是為了把全軍引到一個絕對精妙的經緯點上,以便掌控大局,以至於吳國的所有兵力都在他們的監控與計算當中。長計久施,這些都是一環扣一環的。

兵變。……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正月初五,又傳來一封軍報以至於朝中大亂。是與涼州相鄰的予州太守發來的,……有上萬騎兵踞於涼州城內。目的很明顯,他們想用這隻異軍攻入吳國腹地,不知何時發兵。一旦事起,予州無法力敵,請求朝廷支援。

以兵禁兵,以異軍破國,好犀利的作戰方式。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縱深作戰,他們經年累月的安排局勢,早已萬事具備,陳煬不過是一縷東風。

這僅是其一,更讓我震驚的,是這隻騎兵所打得旗號-----“楚”,“宇文”。

我已經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複雜了。一開始,我怎麽也不會認為這個宇文會是宇文子昊,可這麽一支不可小覷的騎兵,除了他,楚國還能拿出什麽像樣的將領?……我拿著軍報走進了伏霞宮,楚妃當時就手抖了,她說,“怪不得昭和下旨不讓開棺斂殯,他果然還活著………。絕對是他!楚國沒有第二個宇文可以為將。”她神情恍惚的站在我麵前,然後不知對著哪裏狠狠地咒了一句,“昭和是個混蛋!他騙了我們所有人!”

我完全沒有聽懂她的話也不願知道其中的緣由。我抱著大堆的文書從伏霞宮裏跑出來,那種風雨欲來的興奮幾乎要把我吞滅了,我恨不得立即飛身到涼州,隻要還能看到他依舊灑脫的臉……什麽都不重要了。

然後我頓住了腳步……

遠遠的,淺陽站在一枝臘梅花下對我笑,那張由於操勞過度而略顯蒼白的麵孔,氤氳出了這冬季裏所有的蕭瑟與悲涼,他說:“你要走了麽?沒關係,這裏還有我。是自己的東西就要去拿,我………,我祝福你。”

手中的文書嘩啦啦地掉了一地,心底的血液像流沙一樣漏著拍子往下沉,……這不就是當年我對母親說過的那句話麽!

原來……隻有在對著對方落寞的眼而絕情地選擇了承受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了,那種言不由衷所為你帶來的空虛……與冰冷。

那一天我給了他一巴掌,也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怎麽還可以幸福,………如果宇文還活著,吳國和淺陽就全都完了。……這山,這水,養了我二十四年,這座風雨飄搖的宮殿裏,無論是死去的,還是活著的,都是我究其一生並肩戰鬥的戰友。

他走到結了冰的人工湖前,張開胸襟,一個背水一戰的姿勢,“其實這件事情,我昨天就確查了,一直瞞著你,……對不起。

我已經不知道一個人還能否抵擋這麽大的變故了,你比我更清楚宇文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以將一萬人操縱得驍若遊龍……。我怕你突然的就走掉了,所以趁著我還能夠承受的時候……”

“……想先把我給趕走?”我接過了他的話,……因為他已經說不下去了。

淺陽,給我一個份量,我們不是在並肩作戰麽?………幸福太多了,也太矛盾了,如果想得到一個就要毀掉另一個……,所以我一個也得不到,……我貪心。

………

夫野有兵,無用武之地。朝中無兵,無以為施。

為了抵擋宇文那一隻異軍。我們向東境的許、申二國請求支援。他們的回信上都寫了四個字,---“江南富庶”。

如此明目張膽的勒索讓淺陽雷霆大怒。兵敗如山倒,這些平日裏躬身朝俸的小邦,一到國之危難,都變得張狂而放肆起來,各個都想挖空我們。

可他們畢竟曉得,這天下若是沒有吳國與楚國互相牽製,哪裏還有諸侯立足之地。都怕唇亡齒寒,但也不介意從中撈一大筆。我們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為解燃眉之急,淺陽幾乎掏空了國庫請他們出兵。

也許是兩國君自知過分,怕吳國一旦度過難關便傾權倒戈,於是乎借著一句“吳王有德,我們自然有義”傾國出兵,明顯的一招得了便宜還賣乖。雖說如此,但當兩國將領麵聖朝君的那一天,淺陽的確是被震撼了,我們不曉得兩國君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派人遊說了毗鄰四國,湊出了整整三萬甲兵,這超出我們的預計太多太多。

可我們也把事情想得過於完美了,僅僅是三天的朝見,遇到的問題實在是尷尬。就如同當今的吳楚對立,那些小國之間也是如此,越是鄰近的,越是水火不容。道理都是一樣的,僅僅是範圍大小的問題。

許、申二國所派來的將領子嫋、慕牙一路不合,平日裏都是沙場對立,那種恨不得將對方碎石萬段的眼神讓朝中官員都有所驚怵。如果這三萬甲胄都難以聚兵,一盤散沙,我們如何作戰?

兩國君倒是早有預料,各下一道文書,“為吳王是從”,意思是讓我們派出一個將領來,一統全軍,………可我們哪裏還有將可征呢?

這兩天我同朝中一些略悉兵法的大人重新編軍,忙得焦頭爛額。淺陽卻時常獨自站在朝陽殿裏發呆,這裏原本是他的寢宮,後來不是了……

曾幾何時,一曲“夜夜春宵朝陽殿,還待君王日影來……”的歌謠,如一陣楊柳春風,吹遍了姑蘇城的大街小巷。紫楓湖前折柳埋花的手,締造了吳國的放朗民風……。時值今日,事過境遷,都隨著美人良將消聲匿跡了。……

其實誰不想說……,如果這個時候有自修在,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淺陽轉身看到我手裏拿著兵冊,示意我去宣事殿談。

一路上他收回了所有情緒,問道,“是不是有辦法了?”

我點點頭,因為我想到了一個人,“何渝。或許他能夠領兵。國之危難,他不可能不幫你。”

沒想到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居然是匪夷所思的看著我。

許久,他說:“東方,你好糊塗啊!你竟然還相信他。”

我一下子不明白了,呆立在原地。淺陽似乎有些反感我的遲鈍,拉著我邊往宣事殿走邊說道:

“那家夥走的時候,最傷心的人……是我。我以為是山盟海誓在世事的變遷麵前如此輕易的川崩水逸,我以為環境的變化是人心最大的敵人。

可……事實並不是這麽簡單,我們依舊維持了過往,他從來不向我躬身。因為他的膝……不能曲。

當你明白過來的時候,就會有很多事情變得幼稚可笑起來,這是在不斷反複做一件事情之後才能得到的清明。何渝這個人太過明白,很多事情決計不是第一次。……你知道他為什麽消失了?因他曉得如今也該是我理清頭緒的時候了。

他把一切節奏掌握得如此精準,……你還記得他步步為營的腳步麽?”

這段話我聽得心驚膽戰,我忍不住又站住了,“大王是懷疑他通敵叛國麽?……這不可能,他不是有心於功名權勢那種人。”

“不是懷疑,是肯定!”他回頭尖銳的看著我,目光霍霍,被一種與生俱來的理智所覆蓋得冰冷而堅決,“我也曾質疑過,也曾拋棄了所有已經確鑿的判斷,……三州兵變,如果我還不願斷定是他,我就白白登上了這座廟堂。

我理解你的心情,就如理解我自己一樣。我願意毫無理由的相信他,甚至願意糊塗……,可我不願意做昏君!”

他看著太陽西下的方向,有些激動甚至有些憤怒的說著。然而今天沒有落日,隻有西方漸次消散的煙雲……,冥冥之中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了,也許真的有些事情是無法解釋的。這一日天降大雪,這一日清晨梅花已謝了,都說梅花傲雪,可今年的雪來得太遲,邊關的戰火太近,梅花沒有等到雪。雪停了,姑蘇的天空依舊星羅棋布……

隻有夜,……才是我們難得的清明。

月下站了一個人,翠玉華裳,是這冰雪皚皚的冬季裏唯一一朵淒豔的花。

……

是淺陽召她來的,他想以楚國的公主為質,看看是否能暫且讓他們休兵。

女子站在門前盈盈一拜,然後接過了宮女手中端著的兩盞茶走進宣事殿,表麵看上去一切不為所動的樣子,可是走近了才發現,她的眼神已經撩亂到了一種無以複加的地步。

我和淺陽相互看了一眼,這小動作自然被她收在眼裏。她把茶水遞到我們跟前,說道:“大王和將軍放心,我就是殺身成仁,也斷不會為了楚國。……你們都把我當作危險的人,其實……你們都錯了。如今吳國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

無論是錯是對,我們都為她的話一驚。淺陽自然比我先鎮定下來,他接過茶水連喝了數口,說:“你的意思是……要背叛自己的國家麽?”

“叛國?從何說起?大王指得是楚國,還是吳國?”女子的眼光犀利而又瘋狂,淺陽顯然被她的話給震住了,隻得繞個彎子問了一句,“楚國怎樣,吳國又怎樣?”

“如果是楚國,哪怕是我處心積慮的想背叛,也沒有人給我機會。如果是吳國,大王連效忠的機會都不給我,又何來背叛二字。……您知道‘四麵楚歌’這四個字怎麽寫麽?我每日在伏霞宮裏寫上千遍,可大王您養了一群好狗,他們全給燒了,沒有一張能傳到您手裏。”

淺陽沒有答話,他似乎在考慮著什麽,我們遇到了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如果誠如楚妃所言,那麽以其為質這條根本行不通。也許是我未生在帝王之家終究是無法理解,在淺陽還沒有開口之前,我問了個可笑的問題,“你們不是一母同胞自幼相互扶持麽?我不相信你會背叛他,也不相信他會不管你死活。”

其實在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後悔了。有些話放在喉嚨裏很雜亂,可當說出來的時候,清晰的聽見那吐字的音節,就立即明白了自己說道多麽幼稚的東西。

楚妃如是笑了,笑得很瘋狂,或許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有所差距。我想到了陳煬,那個為了表示他曾經做過什麽而迅速扼殺自己疑豫的人,……因為大家都很清楚,質疑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可以判斷了。

“我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難道我還不清楚?……他為了自己的霸業連他最愛的人都可以利用,難道還會在乎一個三年持政,隨時會威脅到他地位的王妹?是,我是與他一母同胞,我們從小到大看到的都是一樣的東西,我們身體裏流著一樣的血,所以他有野心,並不代表我沒有!你感受過權力的激**與迷人麽?……”她說著又把臉轉向淺陽,“您體會過那種為他人作嫁的滋味麽?……昭和知道我遲早要背叛,所以他連子昊還活著都不告訴我。……大王,您枉費心機了。”

這幾句話多半是氣話。也許她始終壓製了很多東西,因為她曾經告訴過我,這一輩子放棄的東西太多,而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麽。可是最終,楚王選擇了她最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把她逼反了。

過河拆橋,好狠的一步棋,現在就算她是真的反了也無濟於事。

女人靜了靜,很迅速的壓製住了情緒,她走到一盞宮燈前,挑弄著裏麵的燭火,似是漫不經心的。由於宮燈的罩子被拿下了,燭火也被她調得很旺,剛剛還紅朦朦的宣事殿一下子有些亮堂起來。

“知道我在什麽時候掌政麽?楚王昭和十年至十三年。”她說著回頭看看淺陽,“那時候大王還未登基吧?那時候我哥哥他……在您身邊麽?

東方,你知道吳國的涼州與楚國第二王庭衍州的距離麽?隻要翻過一座月冠山,再過了斛城,快馬簡裝兩天便是一個來回,吳楚相距如此之近。……對了,有一次你跑去涼州,從鄴城那麽近的地方去,他還算準了你不會去,這可真把他給嚇壞了……”

她還沒說完,我已經有些失控了,難以自抑的回頭去看淺陽,他整個身體都舒展開來靠在王座裏,有些憔悴的,仰頭望著宣事殿頂上的黃粱,如一座毫無反應的雕像。我不知道有多期待他能夠發怒,可他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茶放涼了,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嗆了出來,

“我不信!……我不相信,我死都不信!”

“你要不要去涼州找他?親自問問他………,問問他是如何利用你,問問他的名字,是叫做何渝,還是……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