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說我是惡人
半下午的時候，親朋好友都走了。老朱站門口沒有走的意思。三兒給老朱遞了支煙，開玩笑說：“蹭晚飯吃呢？”老朱笑了：“約了幾個人，晚上給你試新床，一會兒就到。”三兒說：“那我給你們免單。”老朱搖頭續了煙：“不在你這兒，我們就住招待所了。你這兒比招待所還好，比招待所還便宜，跑招待所幹嘛？回來就打打牌，開開心。”三兒笑笑。
正說著的時候，輪軸廠的麵包車開了過來，吳知甫下了車。老朱迎到路邊。但三兒沒動身，三兒以為吳知甫是找老朱的。跟老朱聊了一會兒後，吳知甫跟老朱緩叔走到門口，不滿地問三兒：“怎麽了三兒，不認識我了？”三兒笑道掏出煙：“吳董事長也來賀喜呀？”
“不遲吧？”吳知甫仰身抬頭看了一下，“小三兒不得了。”
徐小欣很是專業地引領大家進了碧雲廳，之後就帶門走了。吳知甫感慨地說：“你這兒裝修檔次不低，用人檔次也很高哇。”老朱插話：“開玩笑了，人到省裏培訓過。”
劉立妹妹劉玉亭著職業裝進門走到酒櫃邊，準備為大家泡茶。
“有事就說吧。”三兒催道，“吳董事長不是來賀喜的吧？”
吳知甫翻了三兒一眼：“趕我走一樣。”三兒趕緊搖頭：“吳董事長是大忙人。”吳知甫揚揚手：“什麽董事長，叫我老吳。”老朱疑惑地看了看三兒，插話道：“我也叫老吳。”吳知甫接著說：“我來給你送業務。”三兒不解地舉煙看著吳知甫。吳知甫又說：“本來我也準備搞個招待所，今年廠裏業務還不錯，老來人煩哪，天天往城裏送也不是事。孫晨光那孩子，小孫，孫雅麗知道吧？她跟我說，三兒開飯店了，比市招待所好，那我找招待所幹嘛？”
“明白了。”三兒說，“吳董事，老吳，談協議價格是吧？”
吳知甫點點頭。三兒問：“這事還要你跑幹嘛？”吳知甫笑笑：“我也來看看哪。看你這架式，小孫沒說謊。不用看了，就你這兒吧。說，什麽價？”三兒想了想說：“招待所今年漲得厲害，那破房間要一百多了，協議價一百，重新裝修之後還要漲。我一百，不還價。老吳你要長期包的話，九十怎麽樣？”吳知甫提醒道：“三兒，我可是天天有人來。”
“輪軸廠要火。”三兒笑笑，“先說今年的吧，八十行吧？”
吳知甫無奈地搖搖頭：“舍這麽大麵子才值二十塊錢。”三兒笑道：“我這兒條件好，還省你來回跑的人工路費。”吳知甫點點頭：“那就八十，每天至少給我留兩個房間，人來多了我叫小孫通知你。這些人都是我親爺爺知道吧？我可得罪不起。到時也在你這兒吃。”
“大董事長說這麽慘。”三兒覺得好笑，“都是客戶是吧？”
吳知甫不屑：“操，老子還給當官的吃住哇？想得倒美。”劉玉亭端上茶。吳知甫捏著茶杯說：“鄭如鬆在清水呆四年吧？黃致興在清水呆五年了吧？沒摸過老子碗底。”三兒對吳知甫伸出大姆指：“我知道這事，佩服之致。這些年要不是老吳撐著，輪軸廠就不在了。”
“謝謝你三兒。”吳知甫感慨地點點頭，“許多人說我是惡人。他媽的他就不知道老子有多難。八八年接手輪軸廠，帳上隻有一百多塊錢，光欠銀行貸款就五十多萬，那時候五十萬是什麽錢？要業務沒業務，要材料沒材料，日子沒法過。老高也是想廠好，一下子把規模搞這麽大，他也不考慮一下市場，那時候也沒什麽市場的概念，都認為船越大越好唄。結果他媽的一製裁，所有行業都不行，輪抽廠也完了。我也不想做惡人，不惡廠就沒了。”
三兒點點頭：“有廠才有希望。”吳知甫嗯了一聲：“裁人，都到我家哭叫。也是，那時候農村人，找個工作多難哪？難我也沒辦法，我也難哪，到市裏，是銀行都找，是當官的都磕頭，求他們替我們好話，給我們貸款，哎呀，要飯的一樣，隻要給錢，讓我跪著磕一百個響頭也行哪。接手十三個年頭了，這剛好一點，還不行哪，還得接著做惡人。”三兒跟老朱笑笑。吳知甫說：“真是這麽回事。三兒辦廠，知道這裏的難處。一般人不知道。”
“我知道那時候的事。”三兒說，“九零年，童叔，就是現在童市長，找老吳把我媽弄進輪軸廠，在食堂裏幹點雜活，三十塊錢一個月。童叔一走，老吳就叫我媽回家了。”
吳知甫摸頭一笑：“知道知道。上回在什麽地方吃飯？你在城裏開飯店吧？老方給你當大廚。”三兒點點頭。吳知甫接著說：“他還跟我說這事，我都不記得了，不認識你媽。那時候裁的不光是你媽一個人，跟是不是童市長介紹的沒關係。三兒你還記恨這事呀？”
“不不不。”三兒趕緊搖頭，“我一直說，沒吳知甫就沒有輪軸廠，跟方師傅我也是這麽說的；不但不恨你，我還佩服你。清水這些年太窮了；沒廠，清水還得窮下去。”
吳知甫歎了口氣：“我沒想這麽多。我就想著，廠不能在我手裏倒了。八八年我父親還在呢，他跟我說，狗日的你把廠給我看好了，這廠是老子們辦起來的。輪軸廠以前不是區裏的農機廠嗎？”老朱點點頭：“三兒可能不知道，老吳父親原來是區裏的革委會副主任。”三兒給大家續了煙：“聽說過這事。老人還好吧？”吳知甫搖搖頭：“都走四五年了。”
“那批老人真不簡單。”三兒說，“我記得我小時候清水街上廠多了。農機廠，就是輪軸廠；機械廠，現在是礦機廠；針織廠，搬到徐莊就倒了；印刷廠當時多火？我老到印刷廠找廢紙條，給秋子她們做毽子踢，搬到城裏倒了；還有什麽廠？量具廠，搬到城裏也倒了。都說那時候人不懂經濟，這麽看哪，不是這樣。那時候清水街多熱鬧？邊上都是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