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是可以繼承的
三兒趕到菜座時，馮姨早就等不及了，埋怨三兒：“怎麽才來？也不看幾點了。”朗琳也抱怨：“我都急死了。”紀鐵林笑道：“陳老板難得來一趟，還不得好好地訓訓職工哪？”
“快跟你叔談吧。”馮姨給三兒倒了茶，“你叔坐這兒想半天了。”
接過馮姨遞過的茶杯，三兒說：“還想什麽？叔下過海的，早在海裏撲騰過了。”紀鐵林給三兒遞了支煙：“我現在想給自己下次海。”三兒點上煙：“別想了，你下不了決心。”馮姨插話勸道：“下個什麽海呀？你現在坐辦公室不動，一年拿七八萬，七八萬還嫌少哇？”
“小馮你不知道。”紀鐵林搖搖頭，“我跟幾個老總拿點獎金，公司裏，公司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紅眼，告狀告到廳裏去了。九一年我接手是什麽情況？現在是什麽情況？別的公司都改製了，我就沒改製，我這不都是為職工著想嗎？我把公司經營好了，掙錢了，大家一塊喝酒，一塊吃肉。菜籽湖王勝也是這麽個情況，他也頂著不改製；這家夥比我還憋屈，他還不拿獎金呢，買輛桑塔那，城建局通報批評，賣了，公司一輛車都沒有。他也是，對職工特別地摳，開發公司在菜籽算是好單位吧？跟鼎盛一樣，工資由勞動局定，本來就低，那獎金還不得他想發多少就發多少哇？就是不發。我就不明白，那錢留著也不是自己的，你摳那個門幹嘛？那麽摳職工不告你才怪。現在省裏國營全資的開發公司沒幾個了。我就這樣，他媽的他們還不承老子情呢。沒辦法，隻能背地裏發發牢騷；有時候想想哪，挺沒意思的。”
“叔跟王勝一樣。”三兒說，“把公司當成自己家的了，放不下。”
“三兒說得對。”紀鐵林點點頭，“九一年我跟建設廳立了軍令狀，接手鼎盛公司；建設廳跟我說，你把公司盤活就行，怎麽盤活是你的事，我們不管了，也沒錢給你。那時候公司還在賣櫻花園。我去一看，頂樓還在漏水；跑財務去一問，財務說，倒是沒資不抵債，銀行貸款肯定還不齊了，剩下那點房子賣不掉，偶爾賣一套還得管發工資呢；求神拜佛劃拔了一塊地，銀行不給貸款，沒貨款怎麽做房子？我找關係拿了貸款，把房子做起來了，慢慢地滾到現在，公司淨資產有兩個多億了。說話就十年整了，十年！進公司那年我虛歲四十，今年十一月五十大壽。公司就跟我養的孩子一樣，發展勢頭還不錯，誰舍得扔親生的孩子？”
紀鐵林想帶三兒回去住一夜，但朗琳堅持要求三兒到自己家住。
回去的路上，馮姨感慨：“我原來以為老紀快活得跟神仙一樣，他日子也不好過。”三兒歎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朱姨怎麽到美國去了？”馮姨猶豫了一下，提醒朗琳：“朗琳不能在外麵亂說。”朗琳保證道：“紀叔的事我不會說的。”馮姨也歎氣：“小朱九八年陪孩子去的美國，省外事辦的人幫忙辦的。小朱本人還有個親戚在美國。前兩年夏天，都帶孩子回來了。美國學校暑假長，三個月。回來呆的時間不長，半個月吧，她說請不了假，她不是在那邊商店裏上班嗎？打黑工。去年回來說，簽證有問題，找上海領事館辦簽證。聽外事辦的人說，去年拿了綠卡，不知道怎麽拿的。今年沒回來，孩子也沒回來。六月份小朱叫老紀別給她寄錢了，她在那邊打工掙的錢夠用了。我是聽老朗說的，老紀跟老朗說過這事。老朗叫老紀去看看，老紀不去。想想也是，去了也是找氣受，已經這樣了。老紀這邊也有人。”
“到美國去幹嘛？”三兒冷笑道，“朱姨就是傻，傻到家了。”
馮姨不解地問：“怎麽叫傻呢？”三兒解釋說：“像朗叔紀叔這樣的人，算是上等階層的人了，我要是再發展一步，也是上等階層的人。什麽是上等階層？有錢，或者有地位。一般情況下，階層是可以繼承的，有錢有地位就可以掌握更多的資源，為自己的孩子打造更好的環境，找到最合適的位置。這在哪個社會都一樣，中國如此，美國也是這樣。那什麽，眾生平等都是統治者騙人的鬼話，拿這話安慰自己的人都是阿q。朱姨到美國就淪落到社會最低階層了，爬到上等階層的可能性非常小。你想想哪，她教英語，英語口語還不行，說明她沒什麽過人之處；她去的時候四十多了吧？就算漂亮也人老珠黃了，攀不上上等階層。”
“她還漂亮呢。”朗琳十分不屑，“大板牙長得跟門板似的。”
馮姨笑著埋怨道：“有你這麽說的嗎？”三兒也笑：“指不定美國人認為漂亮呢？”馮姨又問：“所以你說小朱傻是吧？”三兒嗯了一聲：“紀叔肯定過得比她好，她隻能落個心裏安慰，我是美國人，最後肯定要後悔的。俗話不說了嗎？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姨你再想想，紀叔為什麽不敢下海？表麵上看，他是舍不得他一手培育起來的公司。公司又不是他的，一紙調令下來，舍不得也得舍。其實紀叔舍不得的是他現在的地位，或者叫階層，以及在這個階層可以支配的資源。他要是下海了，又沒成功，或者沒賺到大錢，那他就算落泊了。”
“明白了。”馮姨點點頭，“怪不得你朗叔說你厲害。”
“三哥厲害吧？”朗琳笑道，“我爸說你還不相信呢。”
“不厲害。”三兒謙虛地說，“我不說你媽也想得到”
“想得到個鬼。”馮姨說，“鼎盛現在有那麽厲害嗎？”
三兒笑笑：“姨我跟你說，鼎盛是紀叔養大的，但前些年效益一般。鼎盛至少有一半的錢是在菜籽湖掙的，要不我說鼎盛不該要你那門麵的錢呢。”馮姨特意外：“掙多少？”
“姨你別嚇著，”三兒又笑，“鼎盛在菜籽湖最少掙一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