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7.傷痕文學看多了

等高健吃飽了,二嬸又迫不及待地帶著高健,到邊到角地參觀家裏的房子,說:“把你媽你爸你舅都帶過來,我家房子多,九間,下麵還有一間也是房間,平時放放東西,把東西拿出來,叫三兒搬套家具回來就能住人,也有衛生間的,跟其它房間一樣。 再不行客廳裏也能住人哪,打個地鋪就行,我們家地幹淨著呢。要麽到酒店裏住去,酒店是自己家的。”

三兒和江斐沒還坐在餐桌邊,沒上樓。三兒問江斐:“姐,我這表哥怎麽樣?”江斐仰頭笑了:“小辮紙好好漂亮囉。”三兒不知道江斐是什麽意思。三兒突然發現,江斐變了,徹底地變了。現在的江斐跟原來的江斐根本不是一個人,不變的是江斐與生俱來的高雅且質樸的氣質。原來的江斐自怨自憐,形容枯瘦,沉默寡言,一如朗琳說的那樣,就一麽麽;現在的江斐自信快樂,臉色紅潤,笑語歡言,正如高健說的那樣,隻有我表妹才這麽漂亮。

“看我幹嘛?”

“姐真好看。”

“又不是沒看過。”江斐伸手打了三兒一下,“說表弟。乍一看,長得真像你,仔細看不太一樣,眼睛沒你眼睛有神,臉的輪廓沒你鮮明。就是我怎麽覺得他邋裏邋遢的?”

三兒眨眼說:“藝術家,都這樣吧?不修邊幅。你不也是搞藝術的嗎?”江斐不屑地搖搖頭:“我才不是搞藝術的呢,我是不得不跳舞的人。藝術家就得這樣哪?有人故意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顯得自己另類特別唄。我們學校有個男老師也這樣,也是舞蹈老師,你說他就那麽點頭發還係個小辮子,走道把腳墊著,隨時準備上台表演一樣。我懷疑他從來沒洗過頭發,不是正常的色,特別地油光滑亮,估計都是頭油。”三兒笑了。江斐也笑:“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說的,別的老師也這麽說。還好表弟頭發不是油光發亮的,要不多惡心哪?”

高健從樓梯上走下來。三兒問:“我媽呢?”高健說:“跟高姨收拾房間。你們在說我頭發吧?”三兒和江斐笑了。高健說:“我回家的時候我媽問我,能不能去剃個頭?”

“農村人才說遞頭吧?”三兒給高健遞了煙,“大姨還是老本色,沒變。”

高健在桌子對麵坐下來,拾起三兒扔過來的打火機,抬手摸摸小辮子說:“我爸說我媽永遠是農村人,不是我爺爺,早把我媽一腳踹了。”江斐意外地問:“怎麽會這樣呢?”

“不說了嗎?”高健說,“我爸那人特小心眼,怪人。其實他混得不怎麽樣,人緣還沒我媽好,要退休了才混個教授。我爺爺不喜歡他,喜歡小舅,生前跟小舅過日子。”

三兒得趣地笑著:“咱爺爺真是大好人。他怎麽下放到章河農場去了?學術權威還是走x派?”高健咧嘴搖搖頭:“傷痕文學看多了吧?哪有那麽多學術權威?你以為那時候中國科技文化有多發達呢?我爺爺說,那時候識字就算文化人了。我爺爺就是講師,那就算是大知識分子了。我爺爺家庭成分不太好,城市小業主,解放前家裏開蠟燭廠。其實城市小業主成分也沒什麽事。我爺爺不是教美術的嗎?沒事在家畫菜票,到食堂打肉吃,打好幾回也沒事,最後還是被食堂師傅發現了。正好六五年辦五七幹校,我爺爺成分又不太好,別人都不願意去呀,那就我爺爺去唄。我奶奶不願意去,跟我爺爺離婚了。第二年我爸高中畢業沒安排工作,也去了。”三兒笑出聲來。高健保證道:“真是這樣。我爸去了還麻煩了,二十一還找不到老婆。你說二十一歲找不到老婆著個什麽急呀?我三十一了也不著急。我爺爺就委托人到附近找唄,真找不著的,城市小業主兒子唄。有人跟我爺爺說,章河那地方的小夥子都到別的縣去找老婆。然後我爺爺就跑到菜籽湖大圩公社去了。不是我爺爺還沒我呢。”

“還這樣呢?”江斐覺得不可思議,好奇地問高健,“你長得像大姨吧?”

高健搖搖頭:“不像我媽,也不像我爸,我爸喝多了就罵我,野種,他就是不服氣,我長得比他帥。”三兒舉煙看著高健笑。高健又保證:“真是這樣。他個子不高,瘦不拉幾的吃過八百年苦一樣。我媽長相跟姨差不多,姨高點,我媽胖點。我跟三兒長得像,說明我們倆都是不野種。”三兒跟江斐笑出聲來。三兒說:“我問過我媽,我是不是她偷人生的。”

“你也調皮。”高健大笑,“估計我們傳承了外公家基因。外公怎麽樣?”

三兒止住笑說:“外婆外公都死了。”高健的臉陰了下來:“我媽說,她走的時候外婆外公都有病。外公很早就有血吸蟲病,外婆是後來得的肺結核。找遲了,早該找了。不能把責任推到我爸身上,都有責任。”三兒安慰道:“外婆外公早死了,我沒出生就死了。”

“不說這些事。”高健抽了口煙,“不喜歡傷心,傷心不好,扼殺靈感。”

江斐插話問:“你怎麽到廣東畫畫呢?”高健說:“畢業後我就到初中教書,天天教一班孩子畫蘋果畫梨什麽的,沒勁。我爸有個同學在廣州弄工作室,前年我去投靠他了。現在附庸風雅的人不是多嗎?裝修房子非要掛幾幅油畫小品。其實他們不懂油畫,他們以為越貴越有品味,太貴了又舍不得。於是我就成了工作室裏的青年畫家,給他們畫那些東西。飯店酒店裏也要這些東西。隨意揮毫潑墨,別人越看不懂越好;要是自已都看不懂了,那就出神入化了。收入比當老師的要高點吧,主要是自由,想怎麽著怎麽著,天馬行空無拘無束。”

“怪不得紮小辮。”三兒還是覺得好玩,“表哥,天天紮小辮子麻煩嗎?”

傍晚蘇老大一家人聞訊趕來觀賞高健。紅姑問三兒:“大表哥神經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