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兩個人相擁著,蜷縮在竹**,還是冷得發抖。這裏似乎是水畔, 能聽到流水的聲音,因此也分外濕冷。
黎啟臣一怔:“什麽破綻?”
童率一臉神秘,壓低聲音道:“它沒有門。”
一言驚醒夢中人,果然,這竹屋四壁全部是活的毛竹構成,沒有門戶!黎啟臣順口道:“那我們怎麽進來的?”
童率道:“總不是憑空變進來的,一定有我們未發現的門戶。”此言一出,兩個人的四隻眼睛,同時落在了那張竹**。
竹床移開,下麵果然有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板,和周圍的地麵嚴絲合縫。童率伸手把縫隙扒大,略一用力,石板紋絲未動。他拍了拍手上的浮土道:“很重,估計有幾寸厚,不過可以試試把周圍的土挖開。”
黎啟臣看了看石板周圍累累交錯的竹根,搖頭道:“用手挖隻怕不成,指甲斷了也挖不開。”
童率道:“我去上麵折些竹枝。”說罷也不等黎啟臣答話,再度猱身而上。片刻間,手持幾枝竹枝飄然而下。黎啟臣看那竹枝,上麵帶了幾片翠葉,隻有手指粗細,雖比徒手強些,但想必也不會有太大作用。
童率道:“隻有這麽粗的,將就用用,試試看吧!”
於是兩人各持一枝,開始挖掘。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兩人就同時住了手。浮土下麵是密密匝匝盤根錯節的竹根,以竹枝的強度,是斷難拗斷竹根的,隻有用銅鐵器才行,可兩人此時,別說銅鐵器,就連一柄石斧也沒有。
童率還不死心,又換到石板另一側挖掘,情況還是一樣。黎啟臣道:“別弄了,既然是關押人的所在,一定沒那麽容易讓你出去的。”
童率頹然坐倒在竹**,在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土,很是沮喪。
黎啟臣安慰道:“看這一路上的情形,對方未必有太深的惡意,我們不妨靜觀其變。”
童率連連點頭,又高興起來,說道:“對!他們關著我們,總要送飯給我們的吧?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麽送進來!”
天黑了,又亮了,又快黑了……
一日一夜過去,別說送飯,連人影也沒見一個。
童率早已不知罵了多少次,一邊罵,一邊用竹枝挖地上新出的嫩筍。隻能吃這個了,剝開筍殼,露出鮮嫩的筍肉,細細咀嚼起來,有一股甜香,水分也足,倒也頗能頂饑。但是也隻有這幾隻,挖完了怎麽辦?
入夜,兩個人相擁著,蜷縮在竹**,還是冷得發抖。這裏似乎是水畔,能聽到流水的聲音,因此也分外濕冷。到後半夜,竟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兩個人更是無法入睡了,便索性坐了起來。
雨不大,透過竹葉灑落下來,變成這一滴、那一滴的滴水。天上還有月光,隱約可以看到斑駁的竹影中,一滴滴晶瑩的雨滴滴落,恍若流星。黎啟臣輕聲道:“突然想起小時候一起看流星、捉流螢,很像這般光景。”
童率歎道:“是啊……鹽池那裏的流螢,停在池中的形鹽上,月光照過來,鹽上一個影子,水裏兩個影子,美得像星河。”
黎啟臣輕歎:“再也回不去了……”童率道:“什麽話?等我們脫困了,就一起回鹽池,什麽大王啊、社稷啊、官職啊,統統去他的吧!逍遙自在,比什麽都強。”
黎啟臣不搭話,伸手接住一滴雨水,雙手互搓,用它清潔著手指,緩緩地道:“趁機會洗洗吧,這兩天挖泥巴,也夠髒的了。下雨是壞事,我們不能成眠,但是用看好事的心情來看,它也能變成好事,可以洗手,還可以喝。”說完頑皮地仰起頭來,用舌頭接住落下的雨水。
童率也不甘示弱地玩了起來……像兩個孩子。
也許是因為太困倦,兩個人最終還是依偎在一起睡著了。
童率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因為雨水的關係,竹根下一簇簇的,長出了很多白生生的蘑菇,他忙推醒黎啟臣來看。
黎啟臣笑道:“哈哈!可以換換口味了,隻是不知道有沒有毒。”
童率采了一朵,細細看了半天,又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過了片刻,道:“應該是沒毒的,我先吃一朵,看看再說。”
黎啟臣伸手就搶:“還是我來吧!”童率手一晃,避過了黎啟臣的手,一轉身,已經把蘑菇吞下肚,卻晃得黎啟臣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全無異狀,童率笑道:“可以吃啦!”說著就蹲下身去采擷。
黎啟臣道:“太小的先別采,可以等它長大再說。”
童率頭也不回地笑道:“我曉得啦!”隻見他先采下一朵蘑菇,撕開菇柄,用指甲在兩個半片菇柄上各劃了一下,才遞給黎啟臣道:“可以吃了。”
黎啟臣一怔,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童率搔了搔頭,尷尬笑道:“沒毒的蘑菇,多半是有蟲的,怕你看了吃不下,先幫你弄幹淨。”
黎啟臣笑道:“我又不是五穀不分、不識稼穡的深閨小姐,這種蟲子我還是不在乎的。”
童率也一笑:“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是挑剔,飯菜裏有一點兒不幹淨的東西便不肯吃了。”
黎啟臣道:“哈哈!難為你還記得,小時候不懂事,貴公子習氣也是有的,現在……自然不同了……人總是要長大的。”說著便蹲下身來,一起采摘,卻不料一個踉蹌,單膝跪在了泥水裏。
童率急忙將他扶起,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腿傷又……”說著便掀起他衣服,果然那條傷腿又腫了起來,肌膚白得透明,隱隱透著緋色。
童率大急,把黎啟臣按坐在竹**,提聲大叫:“有人嗎?放我們出去!”
“有人嗎?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出去——”周圍傳來陣陣回聲,空山寂寂,似乎全無人煙。黎啟臣心中一沉,莫非是什麽人把我二人放在這個地方,再也不管了,由我們自生自滅嗎?
等了片刻,見全無半點回應,童率一運丹田氣,鼓腹長嘯。那穿雲裂帛的聲音震得頭上竹葉簌簌落下,周圍的群鳥也拍翅驚起。
黎啟臣讚道:“你的內力果然精進不少,我是趕不上了。”
童率一笑:“你是十來歲才開始學的,比不得我從小就練,在行氣導引方麵,自然是差著一籌。”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那公子瑝似乎內力驚人,卻不知跟誰學的?”
黎啟臣搖頭道:“我也不知,他很早就分府出去了,不居住在內城宮裏,這些公子之中,除了二公子,我最不熟悉的就是他了。”
正說話間,突然聽到一陣隆隆聲響,轉頭看時,那竹床下的石板已經不見,露出下麵一個大洞。
兩人走到洞口,向下看了看,洞壁微微傾斜向下,越來越窄,下麵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黎啟臣撿了一塊吃剩的筍根丟了下去,砰的一聲悶響,似乎不深,最多兩丈的樣子。
童率道:“我下去探探。”說罷腳衝下頭衝上直溜了下去。隻片刻,他便雙腳分踏兩邊洞壁,一躥一躥地爬了上來。黎啟臣伸出手來,童率一借力,便一下子翻出洞口,穩穩站定。
“怎樣?”黎啟臣問。
童率道:“似乎沒危險,到底之後轉了個彎,改成橫著的了……”童率邊說邊用手臂橫過來比劃著,“貌似可以出去,隻是下麵沒法轉身,須得頭在前麵,才方便爬出去。”
黎啟臣道:“這次我在前麵。”
童率笑指著他的腿道:“你的腿這樣,太慢了,我跟在後麵會覺得氣悶,還是我在前麵吧!”
黎啟臣搖頭一笑,隻得由他。
下去這一段路很短,但是坡度甚陡。所以黎啟臣等童率已經下到底,悶悶地說了句“好了”之後,才進入洞中。洞壁又陡峭又光滑,幾乎無法控製身體,隻一瞬間,便溜到了底部。底部略寬敞些,但是空間不足以轉身。洞改為橫向向前,黎啟臣調整好身體,跟著前麵童率的動靜,繼續爬行。
這段路已經是漆黑一片,不辨方向,洞又相當狹窄,可以感覺到頭上竹根縱橫。黎啟臣側著身子向前爬行,總覺得傷腿使不上力氣,胸口又甚為憋悶,但是行了百餘步,洞就開始傾斜向上,已經能看到天光了,伸手拉住童率探下來的手臂,腰腿一用力,便爬了出來。
這是一個小小的碑亭,以不剝樹皮的原木構成,上麵蓋著苫草,下麵是一塊碑,樸拙無華,碑上寫著四個大字——鎜穀寒潭,並無題頭落款。而身後這個洞,正在碑亭中央,似乎原本這塊碑蓋在這個洞上,由於某種機括的啟動,碑被移開了。
黎啟臣伸手推了推那塊碑,那碑看似巨大,但觸手卻感覺甚輕,似乎是浮石一類的石頭製成的。環顧四周,好大一片水麵,晨霧繚繞,這裏像是湖中的一個小島。
童率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探查一下。”說罷幾個縱躍,便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過了片刻,童率從另一個方向繞了回來,手裏拿著支竹杖,四尺多長,半寸粗細,遞給黎啟臣道:“給你的,拄著吧!可以省些力氣。”
黎啟臣經過剛才這一番匍匐,早已覺得傷腿支撐不住,也不推辭,伸手接過,當成拐杖,果然長短粗細都很稱手。
童率又道:“是個小島,除了中間這一片竹林,什麽都沒有。”
黎啟臣回望那片竹林,隻見密密匝匝青翠一片,看似和尋常竹林並無不同,外人做夢也想不到,這裏麵竟會隱藏著一個碧色牢籠。
突然,童率一拍黎啟臣肩膀,右手向湖麵一指。
黎啟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水霧分開處,一葉扁舟劃破湖麵,緩緩而來。舟上一人,身著朱紅深衣,撐著單篙,但見兩片廣袖左右翻飛,猶如一雙翅膀,穩穩地駕馭著那小舟舒緩前行,直奔他二人而來。
舟甫靠岸,那人便縱躍而下,來到二人身前,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走吧!我是來接你們的。”
童率問道:“你是什麽人?帶我們去哪裏?”
那人道:“你們可以叫我‘坎兌公子’,至於要去哪裏,去了就知道了。”
黎啟臣深施一禮,問道:“尊駕為何將我們囚來此地?”
那坎兌公子側頭微笑道:“自然是有求於你們。”
童率怒道:“天底下哪有這麽求人的道理?”
坎兌公子一笑:“我這麽做,自有我這麽做的苦衷。你們來也罷,不來也罷,或是跟我上船,或是待在這島上,悉聽尊便。”說罷轉身登船,再不搭話。
注1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見《詩經·國風·衛風·淇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