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因果下下
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是茫茫一片乳白色的光芒,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動了動手腳,試圖坐起來,卻感覺怎麽都使不上力道,光芒背後不時傳來隱約的私語聲,聽內容依稀與他有關,但就是聽不清楚。
他心中漸漸有些焦急,下意識開始在神識中搜索,神識浩浩如海,內中有無數心法口訣飄來**去,有些他是識得其中意思的,而另外一些則完全不解其意,轉眼間他眼前掠過心訣無數,卻沒有一樣能夠解決眼前困局。
他忽然看到神識之上尚浮著一圈各式各樣的卦象,與尋常的八卦,六十四卦或者是先天卦象均大有不同,每枚卦象中都含有一絲特異的靈力,互衝互合,融匯一體,共同構成了一副陣圖,陣圖中淡淡靈氣如雨,徐徐而降,滋潤著他的神識,這些卦象中的靈力與他本體神識迥然有異,顯然是外來之力,他依稀記得曾在哪裏看過應該如何處理眼前局麵,於是心念一動,果然陣圖隨著他心意離散,數十符卦象排成一隊,魚貫被收入神識,每收得一枚卦象,他心中即會略有所悟,待得數十符卦象盡入神識,他隻覺得似乎又有一個新的天地行將在自己麵前展開。
就在他心中歡喜時,籠罩於茫茫神識上方的雲霧忽然散開,現出了下方一個熊熊的烈焰世界,血色烈焰中依稀可見一座廢墟,有無數人在奔走呼號,其中還有一些非常熟悉的麵容,但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都是誰。
看著烈焰將一個又一個奔走的路人化成灰燼,他隻覺得心內油然而生一道寒意,想要去救人,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這一刻,似乎烈焰中每一個人的痛苦都匯聚到他的身上。
他猛然大叫一聲。
“你醒了!”耳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淡泊的語氣中隱藏著些許關心。
聽到這一聲呼喚,他才感到散落的神識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身體也漸漸有了知覺,隻是眼皮仍如有千鈞之重,費了好大力氣才張開了一條縫隙,他雙眼甫一張開,登時被乳白色的強光晃得頭暈眼花,光暈中依稀可見兩個身影,一個是顧清,另一個則是一個形貌古怪的老者,他頭大如鬥,兩頭皆是方的,上小而下寬,除此之外,倒是生得慈眉善目,一團和氣。
這老者眉長二尺,頷下卻無寸須,尋常老人都是撫須,他則是撫著長眉,嗬嗬笑道:“他倒還知道將我的玄天陣圖收入神識,果然聰慧,不過他重傷初愈,元氣大損卻是免不了的,至少得在這休養七日,才能離去!”
顧清也不多客氣,道:“如此還要煩擾幾日了!”
老者嗬嗬笑道:“哪裏話,顧仙子昔日一語救下小兒之命,又傷了禹休,讓老夫得了九十九年清靜,為仙子做點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們慢慢聊著,老朽先告退了!”
他掙紮幾下,終於坐了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那老者,老者見他坐起,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旋即向顧清抱了抱拳,就出房離去。
又看了顧清片刻,他才回過神來,遲疑地叫了聲:“清兒!”
顧清在他床邊坐下,微笑道:“若塵,你剛醒過來,現在還虛弱得很,你別著急,先依著三清心法溫養真元,發生過的事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紀若塵依言慢慢躺下,剛才他還有些迷糊,現在知覺恢複,立刻感覺到四肢百骸中如同灌了水銀,動起來說不出的艱難,而且他一運真元,胸腹間就是陣陣劇痛,經脈有如新生一樣脆弱不堪,根本無從承受他雄渾澎湃的真元,這種痛楚若是落在普通修道者身上,很可能使他們就此心神失守,真元散亂,傷上加傷,但對於紀若塵來說,承擔這點痛苦已如家常便飯,他麵不改色間已經轉運心訣,將真元收得如汩汩細流,在脆弱不堪的經脈中運轉如意,但他還有些不解之處,那即是體內真元忽然雄渾了許多,內中尚帶著一些與三清氣顯然有別的靈力,也不知是哪裏來的。
難道是剛才被收入神識的卦像所帶來的靈力。
紀若塵暗自想著,如他剛才那樣收得的卦象應該每一符都有些異能,所帶來的靈力不過是些附帶的好處而已,可是現在僅僅是增加的靈力就如此充沛,那剛才所收的卦像每一符都該是非同小可。
理好體內真元後,紀若塵睜開了雙眼,這時才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十分奇異的房間,牆壁傾斜,牆麵則呈波浪型,光潔瑩白,屋頂有數顆鴿蛋大小的明珠,將屋內映得十分明亮,這間屋子看起來就象是在一枚極大的蚌殼內部。
紀若塵疑惑地望向顧清,她則不疾不徐地講起這些日子中發生過的事情。
當日顧清已自忖必死,兩人百世輪回的定數就此完結。雖然二人生有夙慧,依然可以轉世重生,但是來生一切因果都將打亂重來,再也分辨不清過去未來,於她來說,這確等如是千年功行毀於一旦,就在顧清決意以瀕死一擊擊殘這隻深海妖烏時,忽然一層琥珀色的光華護住了她與紀若塵,將烏賊攻來的數十根墨線皆化於無形。
隨後一隻身周足達百丈的巨大璿龜出現在顧清上方,璿龜身體雖然龐大,遊動卻是十分靈活,它不住噴出一串串的氣泡,攻向烏賊,那隻烏賊體形足是璿龜的十倍而有餘,但對璿龜極是忌憚,不停地閃讓著海中飄來**去的氣泡,實在有躲不開的,即會噴出大團的墨汁將氣泡整個裹住,送上海麵,偶爾有氣泡破裂,內中則會飄著許多琥珀色的星芒,星芒所照之處,烏賊的墨汁立刻會化作清水,烏賊的墨線雖利,但對於璿龜厚重堅實的龜甲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無論是刺是勒,都奈何不了璿龜分毫,惟有那幾條力大無窮的觸腕能夠對璿龜產生威脅,每當烏賊觸腕擊來,璿龜就以背甲硬抗,然後掉過頭來向觸腕一口咬去。
這頭璿龜頸長五十丈,龍首動作如電,出口決不落空,每一口都能從烏賊觸腕上撕下一大塊肉來,但烏賊觸腕上生著無數吸盤,每擊中璿龜一下,必用吸盤用力撕扯背甲,也痛得璿龜吼叫連連。
兩大異獸在海中舍生忘死的相鬥,這一片海域自然也不平靜,海水翻翻滾滾,如同沸騰了一般,忽而沉凝如山,忽而洶湧生波,忽而重逾萬鈞,忽而消失無蹤,上一刻尚是炙熱如炎,下一刻即會凝成堅冰,如此種種,自然是兩大異獸在肉搏之餘,還在比拚控水法術。
隻是這樣一來,這一片海域中的一切生靈可都倒了大黴,能夠在如此險域生存的海靈,都承受了不少苦難,百般進化,才得以在這裏生存,但此刻兩大異獸這麽一鬥,就連那些在異寶蚌殼保護下的東海水軍哨探都被變玄莫測的海水給壓成了肉醬,更別說其它的海靈了。
烏賊璿龜鬥了足足一日,都是遍體鱗傷,那頭烏賊禹休終於不支逃走,璿龜這才化成人身,將紀若塵與顧清接到了自己所居的海宮,他更將自身千年道行所結的內丹度入紀若塵體內,延經脈行走一周,布下了玄天陣圖,將紀若塵體內為烏賊禹休墨汁所蝕斷的經脈盡數補好,這才收回了內丹。
本來這玄天陣圖再運行一段時間就將自行消散的,但紀若塵醒得遠較璿龜和顧清預計的早,並且神智未清時就收了玄天陣圖,倒是得了一件本不應該屬於他的好處。
顧清說話素來簡潔,這一番驚心動魄的經過,在她口中說來也不過就是一盞熱茶的功夫,此刻紀若塵經脈已複,神識穩定,餘下傷勢已無大礙,就是溫養真元,修複體內傷患而已,既然聽顧清所言,知道了這頭璿龜乃是大有來頭的神獸,他當下就掙紮著下床,要去見見這位救命恩人。
顧清扶著他出了房間,再經過一道長廊,來到了一間丹房模樣的大屋中,那長眉老者手持一把蒲扇,正坐在丹爐前煉丹,紀若塵一進丹室,他即笑道:“紀少仙這麽快就能下地行走,實在是天資過人,不過少仙還得在老朽蝸居再呆上七日,才能離去,老朽名喚甲庚,在這海底已住了一千多年,這七日中左右無事,老朽就陪著少仙走走看看吧!不過這附近除了地火炎流,也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地方!”
紀若塵忙行禮道:“若塵還沒謝過老……老仙人救命之恩!”
甲庚擺了擺手道:“少仙哪裏話,當日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冒昧衝撞了你,承少仙高抬貴手,沒用仙鼎煉了它的魂魄,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而且當日若非少仙的仙鼎毀了禹休兩根觸腕,我若想勝它也沒這麽容易!”
紀若塵仍再三遜謝,甲庚一邊封了丹爐,一邊擺手道:“說來我與少仙也是有緣,何必如此多禮,倒是老朽心中有一個疑惑,還請少仙解答,少仙所用仙鼎威力無窮,與少仙道行頗不相配,不知這仙鼎是從何而來,有何來曆出處!”
紀若塵聞言一怔,含糊答道:“這尊銅鼎是我無意中得來的,如何使用我也不大清楚,現在隻能用得出其中一兩樣功用而已,至於它有何來曆,我實是一無所知!”
甲庚也不追問,隻點了點頭,道:“少仙顯然是知道如何用此鼎製煉群妖的,但卻絕不濫用,隻是在不得已時方才用之,這份寬厚仁心實在難得,難得!”
這一番話說得紀若塵心中暗自慚愧,他哪是不肯用文王山河鼎的人,這一路上都是顧清攔著,才隻在對付禹休時用上了仙鼎,若不是當日放過了小璿龜,也不會有今日的獲救。
果然是昔日種因,今日得果。
不過這樣一來,紀若塵終於對文王山河鼎留上了神,準備他日回到道德宗時,好好查一查相應的典藉道藏,看看此鼎究竟是什麽來頭,不論從本身靈性,還是從製煉妖族的功能來看,文王山河鼎僅僅是目前所顯露之威,已遠非世上尋常寶物能比,如此一口仙鼎,怎會扔在太上道德宮的陋巷裏,任它生塵積灰。
此時甲庚丹藥火候將成,封好鼎爐後就無事可幹,正好陪著紀若塵閑談,甲庚這座海宮正正好好浮在地炎裂穀上方,下方承接著裂穀中終年不熄的地火,並將之導入丹室,以作煉器製丹之用,道書中記載煉器製丹之火共分四品,一為凡火,二為地炎,三為真焰,四是天火,地炎本不如修道者以自身真元化成的真焰,但此處地炎濤濤熊熊,這等大火又遠非尋常真焰能比,正合甲庚之用。
而且據甲庚言道,此地另有一道靈氣,使得所發地炎別具靈性,製煉起丹藥法寶來實是事半而功倍。
紀若塵聽得靈氣二字,於是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探問起來,甲庚也不忌誨,直言道他本是靈獸出身,生來即是有著目的的,最近三百年來,他的目的就是守護地炎深處的天地靈氣,不讓它為妖邪所獲,所以才造了這座海宮,至於借助地火煉器製丹,不過是順帶的好處而已。
紀若塵又興衝衝地道天地靈氣匯聚之所必有寶物,不知道這裏會有些什麽?
甲庚嗬嗬一笑,撫眉道:“少仙說笑了,又有什麽寶貝比得上你那尊仙鼎呢?不過說起寶物,這地炎中浮著一塊玄鐵,乃是凝聚方圓千裏地氣而生,靈性十足,該也算是一件寶物,不過隻有一樣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這塊鐵重了那麽一點點,嗯,待我看看……是了,此鐵共重一萬零八百零三斤,少仙如果有興趣,盡管拿去,嗬嗬,哈哈!”
紀若塵陪著他幹笑了幾聲,心中倒是恨得牙癢癢的,他此刻若不憑借任何外力,僅靠自身真元,最多也就搬得起千餘斤重的東西而已,若是把什麽大力神符,丁甲搬運,金身立甲之類的道法都用上,想來最多也就是提個三四千斤而已,這根一萬多斤的神鐵,就是八脈真人們來用,多半也嫌重了,叫他如何帶得走。
當初清閑真人所言的定海神針小鐵,現在看來多半就是這塊了,直到此刻紀若塵方才明白,那時清閑真人這一個順水人情做得有多輕鬆寫意。
接下來的七日,紀若塵與顧清無所事事,終日隻是閑逛水宮海底,評點甲庚的各色寶物,間中也去看了一眼那塊神鐵,甚至試著搬了一搬。
神針鐵自然是紋絲不動的,若是讓紀若塵給搬走了,又如何當得起定海二字。
七日之後,紀若塵傷勢盡複,辭別了甲庚,準備重返西玄山,不過在道行剛剛恢複時,紀若塵就已將地炎裂穀中的靈力訊息用秘法傳回了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