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作品 塵緣 塵緣 卷二 逐鹿 章十一 做快樂事 上
紀若塵略一凝神四顧,重壇天圓地方,壇道做南鬥六星分布,陣內生命氣息躍動,濃鬱得幾欲凝固,南鬥主生,陰極生陽,此陣又建於靈源之上,難怪這無盡生氣被滋潤得分外蓬勃,可惜物極必反,生氣太過濃烈卻無引導宣泄之途,近乎滿溢,又被法陣拘在這小小空間中,已有變異之兆。
以紀若塵的術法造詣,即使這重壇上下十門做了些符籙、法印、令牌、招魂鈴的布置,又如何放在眼中,他舉步向壇上行去,所經之處,法器紛紛從中裂開、落地、碎成粉末,悄無一點聲息,這看似煌煌大道的陣勢護法怎會如此不濟。
紀若塵心念方動,目光已把壇頂情形盡收眼底,不由道心微震,腳步一滯,身後的青衣則已是驚呼出聲。
在那盞高高豎起的長明本命燈下設著五色香案,此刻五個香案上罩的案布皆是深紫色,早已無法辨識原本的顏色,本該高奉案幾的香燭、法碟、供品翻落四處,一地狼藉,案幾上代替供奉之物的是五名道士,或仰或俯,姿勢各不相同。
五團通體墨綠的活物不斷蠕動扭曲著,各自伏在一個道士身上,或捧頭,或抱腳,或埋首胸俯之間,沙沙沙沙地啃食正歡。
那些香案上的布幔,正是被這些道士的血染成了紫色。
饒是青衣出自天刑山,見多了不亞於森羅地獄的詭異之相,此刻卻也是小臉發白,不由自主貼緊紀若塵,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小臉幾欲全部埋入他的肩頭,不敢直視眼前這片血腥。
二人一自壇頂現身,五團碧色活物同時停止了啃食,動作劃一,齊刷刷抬頭,望向二人。
活物的麵目清晰地顯露出來,竟是五個嬰兒,如果忽略那詭異的膚色,眉目竟是十分清爽靈秀,此時的它們通體透明,透過墨綠色肌膚,可以看到體內全是不斷翻騰湧動的濃濃的綠色體汁,汁液當中,一塊塊暗紅色的肉塊血團時隱時現,顯然就是它們剛剛吞下去的東西。
這些嬰孩分明口中無牙,然而那些道士幾乎都有不同部位被啃了個幹淨,也不知它們是怎樣將堅硬的骨頭啃食吞咽下去的,正前方香案上的道士除了連著幾縷筋絲的腦袋,連肋骨都沒留下,背上片片肌肉攤在香案上,下麵鋪墊著可依稀看出原本盛裝的衣袍塊片。
它們身上惟一不同的色彩,就是那雙呈琥珀色的眼睛。
五名嬰孩與紀若塵對視片刻,眼中凶光漸熾,忽然間,他們同時拋開身下被啃去小半的道士,伊伊啊啊叫嚷著向二人撲來,它們身軀不大,又啃食了過多的血肉,嘴一張,就有一股股雜帶著血塊碎肉的墨綠體汁噴出,這些嬰孩動作敏捷如豹,四肢著地,幾下就竄到紀若塵身前,紛紛躍起撲上。
青衣雖道法一日千裏,心性上仍多少與那個清澈如水的小妖無異,此時被眼前這番情景嚇得縮在紀若塵身後,一動不敢動,壓根忘記自己道行的高深,混沌鞭的霸道。
紀若塵素來百無禁忌,當下右手揮出,啪啪啪啪數聲響過,已在五名嬰孩的腦門上各拍一記,他動作如電,舉手投足暗合天道玄妙,眾嬰孩全憑本能行事,根本無從閃避,有如一顆顆肉球,被打得撞向地麵,又高高彈起,摔向了玄壇的另一端。
五名嬰孩經這一下似也知道來者不善,紛紛從地上爬起,聚到一處,五雙琥珀眼死盯住紀若塵,口中呀呀叫著,卻不敢再衝上來。
紀若塵雙眉一皺,望著五個嬰孩,麵上略顯凝重。
嬰孩體內不見髒腑,然而頭顱處乳白的腦漿完好無缺,並且大得與成人無異,典藉所載,這類藉嬰孩之軀複蘇的鬼物,頭顱處往往就是要害所在。
紀若塵其實下手極是狠辣,五拍看似輕描淡寫,但就不算掌上帶著的死火,單是力道已足以裂岩碎金,哪知這些怪嬰軀殼看似單薄得透明,實是如此堅硬,實實在在地承受了他的一拍,居然並未毀滅,但紀若塵這幾下也不是那麽好受的,透過它們的頭殼可以看到,有兩個嬰孩的腦後已開始滲出絲絲綠汁,顯已受了傷損。
“真武觀在此布壇,原來就是為了養這些怪物,哼,枉他們沽名釣譽以大道自居,百般詆毀我宗,如此所作所為若讓天下人知道了此事,不知又會如何!”紀若塵冷笑道,向五個嬰孩行去。
五嬰一陣吱呀亂叫,忽然跳躍著從玄壇另一邊逃下,竄入木樓中去了。
五嬰即去,青衣的膽子又大了些,她向四處一望,隨即道:“它們本不是怪物的,此壇該是將天地靈氣集於這些嬰孩之體,以製煉藥胎,想來剛才那老道一死,它們失了禁製,才會反噬其主,至於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凶戾,該是被這些道人心中的凶氣給染了,才會這樣,畢竟與妖相比,人才是真正凶殘……”
她話說到一半,即省起紀若塵是人,當即住口。
哪知紀若塵淡淡地道:“貪、狡、嗔、癡,幾乎人人皆有,觀此壇就可知一二,以生靈入藥,當受天譴,其實你說的也沒錯,相比之下,大多數時候,人比妖更該殺!”
青衣輕歎一聲,沒有接下去。
紀若塵向木樓行去,一邊道:“這些藥嬰已與此壇係在一處,斷不會出了法壇範圍,走吧!去看看他們還能躲到哪去!”
這時的木樓中又是另一番景象,熾熱如爐,舉目望去皆是暗紅火光,恍若末日來臨。
正中香壇上供三清像,然而遙遙望去,搖弋的火光中三清像彷佛在詭異地笑著,齊齊望向香案之前,五名藥嬰紛紛撲向三清像,但每及半空,總是被一道無形屏障給擋了下來,它們不肯就此罷休,此起彼落,碰到屏障時紛紛噴出綠汁,綠汁一沾上屏障,立時冒出大團綠煙,貌似杳無一物的空中會有層晶瑩的屏障現出隱約形狀,如驚鴻一瞥。
藥嬰拚死攻擊之下,護著三清神像屏障終於轟然碎裂,藥嬰精神大振,尖叫唳哮著撲上三清像,手腳並用,片刻間就將三清神像的袍服撕得粉碎。
三清像笑得更加詭異了,隨著嘎嘎吱吱的關節活動聲,紛紛低下頭,望向下方的藥嬰。
袍服下麵並非泥胎木身,而是血肉之軀,肉軀腹部高高隆起,肚皮近乎透明,可以清楚看到內中各有一個嬰孩。
與藥嬰不同,這些嬰孩雙目暗紅,肌膚則是慘淡的灰藍色。
藥嬰們紛紛撕咬起三清神像的肉身,但三清肉身顯然極為堅固,隻在表麵現出一道道白色的抓痕,毫無碎裂的跡象,眼看藥嬰們一時間也奈何不得三清神像,變故突起,三清腹中的嬰孩忽然紛紛咧嘴,顯出詭笑模樣,它們蜷縮的四肢向外一張,立時撐破了肉身肚皮,伴隨著大量血水,一一從三清肚腹中掉了出來。
五名藥嬰尖叫著紛紛撲上,八個嬰孩登時撕咬成一團。
戰局很快就分出勝負。
藥嬰雖然多了兩個,卻不是三清腹中破出的嬰孩對手,轉眼間就有三個藥嬰被咬住頂心,痛得吱吱亂叫,而另外兩個藥嬰盡管各抓了一個敵手拚命撕咬,可是三清腹中出來的嬰孩身軀堅固更是超乎想象,它們除了留下幾片牙印爪痕外,再也沒什麽戰果了。
戰局如星火閃爍,快得不可思議。
等紀若塵與青衣走進木樓時,看到的是一片淩亂的香壇、東倒西歪的三清像,以及一個香壇上盤踞著的一隻怪物,這隻怪物長著一個碩大的頭顱,上麵居然擠著八張麵孔,正中及左右三張麵孔占據了頭顱絕大部分地方,其餘五張麵孔都被擠到了角落裏,表情痛苦不堪,怪物身軀細長,分作了八節,看上去如同一隻蜈蚣,它上半身密密麻麻地生著十六隻手臂,下半身則長著八對小腿,共同撐起了身體。
看到紀若塵與青衣,怪物三張小嘴一齊張開,尖細的咆哮頓時充斥著整個空間,另人直欲掩耳。
怪物一發力,整個身體一躍數丈,淩空向紀若塵撲來,尚在半空中,居中的那張麵孔就噴出一團紅霧,當頭向紀若塵罩下。
紀若塵不閃不避,伸左手迎向怪物,他掌心中旋即浮起一層層淡紅色的符文,每當一層符文升起,怪物身上就會迸出一團火光,被炸得上飛數尺,轉眼間,已有十餘團火光先後炸開,那怪物在空中翻翻滾滾,終於支撐不住,一聲哀嚎,撲通一聲栽倒在青衣旁邊。
以掌代符乃是道德宗太微真人的絕技,所出道法威力較真正的符咒稍遜,能夠以此法馭使的符咒也很有限,然而符咒施術速度快的優勢仍存,又可不用依賴咒符,在兩個道行相若的修道士鬥法中,會用此法之士當然會占盡先機,因而此法才成為太微真人的獨門秘術,至少需上清修為才能施展。
紀若塵玲瓏心已現雛形,可越級運使許多道術,方能在此緊要關頭用出此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