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作品 塵緣 塵緣 卷二 逐鹿 章十四 擦肩而過 下

這半個月來,道德宗還從來沒有這麽喧鬧過。

太上道德宮中道士真人們穿梭往來,人人變色,個個張皇,連許多正在閉關修行的真人也顧不得道行受損,紛紛開關而出。

紫陽真人本是捧了一本古譜,正自在紋枰前解譜,顯得悠然自得,當一名弟子冒失衝進雅舍時,他也不動怒,隻問了句:“何事如此匆忙啊!”

那弟子小聲答了,雅室中忽然變得十分安靜……

忽聽啪的一聲,紫陽真人手中棋譜落地,失聲道:“我宗山門被人撞毀了!”

那弟子忙道:“還沒完全倒,隻是塌了一多半而已,闖下禍事的是七聖山的龍象天君和白虎天君,不過他們闖下這天大的禍事,自已也不好過,刻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已被弟子們拿下了!”

紫陽真人望著窗外凝思片刻,方歎一口氣,揮手道:“唉!天意,天意,……將那二人交與紫雲真人,隨他處置吧!”

道德宗山門恢宏瑰麗,兩邊是八根高五十丈,粗細三丈的白玉石柱,柱身雕七十二散仙飛升事跡,每根石柱柱底由紫玉蓮花托住,柱頂盤龍騰雲,口噴雲氣,八道祥雲匯聚一處,拱一座八寶玲瓏塔。

隻可惜這煌煌氣象早成昨日黃花。

除了紫陽真人外,道德宗六位真人俱立於山門內,人人默然,那臉色,自然都是不大好看的。

八根擎天玉柱隻有兩根還屹立如初,有四根東倒西歪,更有兩根斷成兩截,有一根十餘丈的巨柱直接飛出百餘丈遠,深**入堅於精鋼的山壁,隻留下三四丈的柱身在石外。

盤龍玉柱八去其六,祥雲自己散得七七八八,空中那座玲瓏寶塔側向一方,似是隨時可能塌落,塔身上搭著的十寶八瑞七器破損的破損,散落的散落,說不出的淒涼破敗,哪還有半點仙家氣象。

素來鎮定的守真真人圓臉上肥肉一陣顫抖,半晌才喃喃地道:“這……這真是被人給撞塌的!”

旁邊一名道德宗弟子立刻躬身道:“弟子親眼所見,二天君自山下衝上,直直撞在我宗山門上,他們身法太快,弟子道術不精,實在是攔他不住!”

守真真人也不多言,隻歎一口氣,大袖一拂,轉身徑自離去。

玉玄真人黛眉緊皺,看看斷折的玉柱,再看看山壁中插著的斷柱,任她如何思量,卻也想不透被五重玄平清明陣法層層護佑的玉柱會被血肉之軀撞壞,更遑論被撞成兩截了,縱是她自己佩齊法寶,凝聚全身功元,也攻不破護柱的玄平清明陣,最多將玉柱撞歪一些,龍象白虎二天君她是見過的,在玉玄眼中,這二天君隻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以二人昔日表現出的道行,若說能撞壞道德山門,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能撞毀六根玉柱,這,這還是血肉之軀嗎?

諸真人默立一刻,沒有多作逗留,一一散去,故老相傳,這座山門係著道德宗上下氣運,千年來曆經劫難,卻始終紋絲無傷,可如今被毀了大半,個中蘊含深意,實是無人願意去深想,此時諸真人滿腹心事,均頗覺心灰意冷。

紫雲真人執掌刑名,可不能象各位真人那樣輕鬆,但就是在他眼中,此時玉柱紫蓮蘊含的瑩瑩寶光似也現了些灰敗之氣,他暗歎一聲,吩咐道:“讓雲易好生盤問那白虎龍象何以要來毀我山門,然後再來回稟吧!”

雲易道長是紫雲真人得意高徒,長於攝魂之術,在偵審囚犯等方麵獨有心得,不管是何等人犯,就是紫雲真人親自主審,效果也多半強不過雲易去,是以天大的事情,交給雲易也都放心得下。

道德宗立在宮外的山門隻是做個樣子給外人看的,真正的樞機陣眼其實就是這八根玉柱以及柱頂的玲瓏寶塔,這是道德宗的無上機密,除了九真人之外,就隻有紫雲知曉,本來以白虎龍象二天君的微末道行,再強上幾倍,也絕無可能毀壞玉柱分毫,可是二人速度快得驚世駭俗,別說守山弟子無法攔阻,縱是真人在場也多半會措手不及,且二天君撞上玉柱的時間,恰逢玄平清明陣每五百年一次吸納天地靈氣、補充陣法運轉靈力之時,這一刻可長可短,長不過眨眼辰光,短則如雷電穿空,此時玉柱全然失了防護,不過如普通玉石一樣,被二天君撞毀倒並不出奇。

但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竟都被二天君抓個正著,若說不是天意,卻又是什麽?

紫雲乃是與紫微、紫陽同輩的真人,職司重要又不比九脈差,所以才曉得這秘密,而玉玄真人差了三輩,就不明白這一節了。

此刻山門被毀,紫雲心頭著實如墜巨石,饒是他道行修為深厚,也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

天下刑室,大都陰森潮濕,鬼氣森森,太上道德宮雖是神仙居所,刑室卻也與塵俗差別不大,隻不過修道之士動刑,皆是從道法上著手,用刑具則落了下乘。

白虎龍象二天君悠悠醒來時,隻覺得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浸在溫水之中,說不出的舒服寫意,除了全身乏力,真元倒是流轉自如,渾身上下的傷勢竟是一掃而空,二天君乃是識貨的人,一恢複神智,立刻讚道:“果然是仙丹妙藥!”

他們讚聲未落,旁邊就傳來一個沙啞冰冷的聲音:“你們先別高興得太早,我治好你們,是為了好生拷問,不然沒用個幾天刑你們就魂歸極樂,豈不是無趣得很!”

二天君轉頭望去,見石室中立著一個瘦削道人,麵皮焦黃,一雙眸子中寒意凜然,幾乎要將人凍僵,二天君一驚,剛想退後,卻完全動彈不得,他們這才發現身上各遊走著一根米黃絲線,哪裏真元聚焦,絲線就會遊到哪裏,隨後真元立時渙散。

這“一線鎖天機”乃是天下知名的束縛道法,當世隻有少數派別才懂得運用,各宗道法區別,全在如何煉製那根絲線上。

二天君這才明白自己已成了階下囚,一想起道德宗種種手段,嚇得立時叫道:“我們是雲風道長好友,現下有天大要緊事要向紫陽真人弟子紀若塵分說,道長不記得我們了,我們還參加過紀少仙與顧仙子的訂親之禮的!”

“紀若塵!”雲易皺了皺眉,二天君與紀若塵相識,他也是知道的,紀若塵身份特殊,道行進展神速,儼然已是道德宗年輕一輩最傑出的弟子,將來很有希望接過紫微真人衣缽的,這件事倒是要慎重。

雲易沉吟道:“你們有何事要找若塵,如實道來,還有,你二人何以要毀壞我宗山門,也都一一道來,待貧道弄清前因後果,再行定奪!”

“毀了山門!”二天君麵色可都有些發白了,他們當然知道毀人山門是何後果,昏迷前的事也大略記得,當下二人不敢猶豫,立刻就要將前因後果道出。

二人剛要開口之際,雲易眼中忽然一陣迷惘,身體晃了一晃,險些栽倒在地,那雲易道行也是極深的,真元一聚,立時回複了正常,他目中精光大盛,冷冷地望向了二天君,道:“二位好道法!”

二天君這一驚非小,他們全無動彈之能,哪還有餘力暗算雲易,待要分辯幾句,卻突然發現心中一片空白,為何要上西玄山的種種情由全忘了個幹淨,一時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二天君對自己的話不理不睬,剛剛暗中吃了一個大虧的雲易也不禁心頭火起,冷道:“看來不讓你們見識一下貧道的手段,怕是還真要當我道德宗無人了!”

說罷,雲易挽起袍袖,冷哼一聲,慢慢向二天君踱去。

一聲歎息幽幽響起,搖曳的燈火下,數根青絲徐徐飄落,落在一隻如玉的纖纖素手上,青絲落上纖指的刹那,立時化灰散去。

那素手慢慢握起,似要把握住已化作虛無的青絲一般。

這是間不大的石室,陳設簡單粗陋,室中立著一個白衣女子,正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似有些癡了,過了許久,她方又幽幽一歎,望向了石室另一邊一個正盤膝修行的女孩。

那女孩青絲垂落,一身杏黃衣袍,在淡淡燈火的映襯下,肌膚晶瑩有如脂玉,幾乎看不到一絲煙火氣。

她盤膝而坐,竟是半浮於空。

這女孩正是張殷殷,一段時間不見,她道行不知怎地突飛猛進,已不在尚秋水等人之下。

那白衣女子望了望張殷殷,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意,歎道:“我抹去了兩隻呆鳥的記憶,想來十天半月之內那臭小子是不會得到消息了,隻是師傅能幫你這一次,還能幫你一世嗎?”

她搖了搖頭,又暗自想道:“隻是沒想到兩隻呆鳥竟然是從無盡海來的,哼,你雖有毀天滅地之能,可在這件事上,我蘇姀也要阻你一阻!”

不經意間,那無邊的海,無月的天,那傲然坐於孤島之上的身影,又於她眼前浮現。

蘇姀輕輕咬住了自己的唇。

“你……你這麽大的本事,怎會不知道我陷在這裏,唉!死人,幾百年了,你怎麽也不來見我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