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終不怨 四

桁先大手一擺,道:“何必多禮?巡界使此番在人間經曆百世輪回,想必仙品功德大有進益,重登仙界後,該當另有重用,仙藉升遷,不在話下。來人,給巡界使看座!”

桁先一聲令下,便有十六名親兵自兩旁上前數步,取背後大旗揮舞,片片祥雲霧藹自旗麵上不住揮出,頃刻間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為瓦,四柱盤龍,彩鳳雕欄的高台,又有白玉長階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風麵前。高台正中,早有親兵以祥雲化成諸天升平寶椅,椅背以三柱青金為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標誌。

桁先首先在仙座上坐定,於他側下方又幻出一個仙座,以紫風精銅為背梁,卻是個四品仙座。

吟風此時神識盡複,仙界的規矩自然曉得,於是拾級而上,立在桁先麵前,卻不肯就座,道:“罪臣謝過桁先將軍。可是即使罪臣重返仙界,再錄仙藉,這座位卻也不是罪臣能夠坐得的,還請桁先將軍換過吧!”

桁先笑了笑,道:“這張椅子,巡界使卻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會委以重用,我帶來的這張椅子,到時候隻怕還不夠巡界使坐的。本將軍素來謹慎小心,既然敢帶下來這四品仙椅,當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點過的。不然的話,以吾區區一個三品將軍,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風未再推辭,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麵上並無多少喜色,又問道:“吟風不過一介下仙,何敢勞動桁先將軍仙駕?不知將軍此次下界,還有何貴幹?是否有用得上吟風之處?吟風不才,輪回百世後,於這人間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盡綿力。”

桁先望著吟風,笑得有些奇異,道:“不瞞你說,本將軍此番帶兵下界,主要就是為了幫助巡界使了卻百世塵緣。”

吟風大吃一驚,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將天兵在人間現身,需要付出何等代價,別說區區一個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輪回,也用不著這許多仙將天兵護衛,何況是獨自鎮守一天的三品將軍領軍?怕是隻有一品天君,抑或隻有四大超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無論天君還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貶下界?

吟風當即起身道:“桁先將軍說笑了!吟風何德何能,敢勞將軍仙駕?”

桁先搖了搖頭,道:“本將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費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實說,本將軍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飛長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過大羅天君既然頒下令來,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夠,不能上體天機,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驚慌。言歸正傳,巡界使百世輪回已滿,卻遲遲未能飛升,塵世間必是有些阻礙,可否詳細道來,看本將軍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話已至此,吟風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遠過吟風,卻是如此客氣,想必就是因為大羅天君這道仙令。要調仙將天兵下界,必是要知會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將,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首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測起來,更應是仙帝授意,大羅天君代傳帝命,方會有桁先與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麽吟風回歸仙界後仙品當不止於四品。想來是因為這個緣故,桁先才會對吟風如此客氣。

既然桁先已經如是說了,吟風便也不再客氣,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貶下界的緣由,桁先將軍想必是清楚的。現在卻是有個麻煩,還望將軍相助。顧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蓮開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後,她修煉多日,卻怎都過不了最後一關。我尚未經曆天雷劫火,還是肉體凡胎,看不透仙蓮不攏的緣由。桁先將軍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間凡塵蒙蔽,應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後一關不得圓滿。”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雲測算天機,精準奇妙,本將軍在仙界亦是久有所聞,怎會測不準區區一塊青石的格局?”

吟風苦笑道:“不瞞將軍,於這人世間事,我是屢測不準,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緣故。現在我早就不再運使玉胎仙雲妄測天機了,即使測了,也多半無用。”

桁先吃了一驚,道:“你居然也測不準天機,這卻是為何?玉胎仙雲豈同尋常仙法,又怎會有身在局中這類限製?”

吟風搖頭歎道:“具體情由,我神通有限,實是不知。”

桁先目運神芒,向吟風看去,片刻後始有凝重之色,點頭道:“巡界使仙法高強,本將軍早有聞名,今日見了,卻是更有精進。如此仙術仍測不準這世間之事,內中必有原因,看來輕忽不得。也罷,即是如此,我等便當以穩重為先。本將軍先行看看那塊青石吧。”

吟風點了點頭,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飛來石即從遠飛近,穩穩停落在雲藹高台之上。高台自行擴張數倍,將若大個飛來石輕輕托住。桁先與吟風的仙座則自行升起,略高於飛來石頂便即停穩,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桁先與吟風可以俯視依然在死關中的顧清,而桁先又比吟風高了一線。高台擴張、仙椅升空,實際上桁先或吟風即未下令,也沒動念,純是自行為之,又恰到好處,實是深具靈性。

仙將天兵下凡,於細微處見手筆,隨便一台兩椅,便將人間不知多少法寶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體內仙力暗轉,雙目中噴出數尺長的明黃天火,目力逐層穿破包裹著顧清的氤氳紫氣,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時的顧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轉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蓮,蓮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煉著紫蓮。然而蓮心中似有道無形力量,周而複始,徘徊不去,不斷撐開蓮瓣,不使合攏,更不令紫蓮複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軀神眼,不受這世間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當下笑道:“這方頑石,看來於此間倒還有些牽絆未了。不過這是小事,就讓本將軍為她除了這點俗緣吧,免得誤了巡界使飛升。”

吟風聽得顧清飛升在望,心下大喜,當下施禮道:“如此有勞將軍了!”

桁先笑道:“舉手之勞,好說,好說!”

客套完畢,桁先左手掐個仙訣,凝神運力,忽然大喝一聲“咄!”這一聲喝,直將百裏天穹震得裂痕處處,天裂處不斷漏下玉明天火,而蒼穹下昆侖震動,宛若地已裂,天將開!

桁先雙目天火噴出丈許遠近,仙力勃發,顧清上空立時多出朵七色彩雲來,雲中降下金雨無數,悉數融入氤氳紫氣之中。於是青石石心處天火驟得仙力之助,登時燒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蓮震顫不已,苦撐多日之後,終耐不住凶猛天火,緩緩收攏蓮瓣。

在桁先、吟風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氳紫氣洶湧顫動,直擴至十丈方圓,忽然自紫氣中升起座七層玲瓏寶塔,又自塔中噴出千朵蓮花,洋洋灑灑,紛落如雨,瞬息間便令桁先與一眾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氳紫氣忽然收盡,現出了端然盤坐、五心向天的顧清來。她雙目徐開,淩煙塵、蹈虛空,長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彈落俗緣無數,然後頂心中一道青氣油然而生,直衝淩宵,於九天處化成千朵丈許大小青蓮,方緩緩化雲散去。

至此,顧清終修至紫蓮化盡、金丹渾圓的至境,百世塵緣,行將了結!

桁先好不容易將鬱結在胸中的一口仙氣噴將出來,歎道:“好一塊仙石!看來她仙藉品秩,當不在你我之下。再過得一會,天劫來時,便該有天女鋪路、瑞鶴來迎了。”

顧清雙眼淡然如水,環顧一周,已將大千世界收於眼底,前塵往事,盡上心頭。待看到桁先、吟風與三千天兵時,顧清若有所思,然而轉眼之間她便似明白了什麽,又變成昔日那恍若與天地一體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時。

在這百世輪回行將功德圓滿之際,吟風本該是滿心歡快,然而不知為何,他麵上並無分毫喜色,反而略皺劍眉,眉宇間隱現憂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首望天,再看看顧清,如此周而複始地看了三四遍,麵色越來越是古怪。本來昆侖之上層雲密布,登天台正上方雲層已初顯赤紅,這是天劫將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隨著顧清氣質轉化,空中的劫雲竟爾漸漸散了!

桁先仙軀神眼,早看出顧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顆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瓏寶塔,再化成千朵蓮花灑落,複又歸為一顆金丹。這正是極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說早該羽化飛升,怎地反而劫雲都不見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尷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這等棘手之事,讓他這個三品仙將如何下得了台?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運轉,神目再次向顧清掃了過去,要找出她不得飛升的關鍵。這麽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發現,於是喝道:“原來如此!你那點俗緣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飛升。”

桁先這麽一喝,顧清雙眸中的淡漠化開少許,望向桁先,問道:“這位是…”

吟風道:“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撫境將軍桁先。”

顧清略施一禮,依是淡淡地道:“原來是桁先將軍,顧清方才失禮了。”

依仙界規矩,顧清不管顯化何等異象、將來能獲幾等仙位,此刻都仍屬未入仙藉的凡身。她這樣隻是略施薄禮,桁先麵色登時就有些不太好看,不過他念及顧清本是靈石脫胎而成,不懂仙界規矩也屬正常,也就強忍著沒有發作,隻是道:“本將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費許多。因此事不宜遲,本將軍就先助你了結未盡俗緣,速速飛升,回歸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顧清問道:“未知桁先將軍準備如何助我了結俗緣呢?”

“此事實也簡單!”桁先一抖掌中鎦金鉞,道:“本將軍此次下界,特意推來了太明玉完天鎮天至寶玉羅丹丘鉞。本將軍已經察知,牽扯你不得飛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煩,隻可惜修煉時日尚短,眼下倒還不成氣候,難與我等上仙相提並論。你隻消將他的名字說與我聽,本將軍即可令他灰飛煙滅!”

顧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緣,那還是我自行解決吧,不敢有勞將軍。”

桁先先是一怔,隨後麵色一沉,道:“這是什麽話!本將軍與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會消耗不菲,豈能因你一個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輕重!速將他名字報來,本將軍辦完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顧清仍是搖了搖頭,淡道:“塵世有句俗話,叫解鈴還需係鈴人,所以還是不要勞動將軍大駕為是。”

桁先默然不語,雙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處更是亮起一道火線,向外噴吐出明黃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顧清,仙力如潮,不住掃過她的身體、神識,探尋著過往未來。

顧清方自功行圓滿,未經天劫,仍是肉體凡胎,天火沐身,實是痛苦難當。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隱瞞,也不抵抗。

吟風雙眉緊鎖,忽然道:“罪臣知曉那人是誰,此人姓紀名若塵,身懷九幽之火,刻下應仍在這世間。”

這一刹那,顧清與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風身上。顧清目光雖如初見時的淡漠,然而吟風卻覺似是兩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頭嗤嗤作響。吟風心中一顫,然而心中隱隱然已有預見,是以仍沉定自如,並不理會顧清。

桁先赤紅的雙眉漸漸鎖起,眉心火線中天火更是噴得火生一尺,語聲中已顯威嚴:“巡界使大人,本將軍當然知曉那人姓甚名誰,還需你提醒嗎?巡界使鎮守四境已久,豈會連這點關節都不知道?隻有她自己報出紀若塵名號來,方可憑藉這點俗緣發動仙法。那紀若塵是否在人間,也不重要,無論他在哪一界,本將軍玉羅丹丘鉞所發欲界不滅雷,都可將他即刻化為灰燼。這其中關節,巡界使都該知曉的,卻仍如此說,可是明著在欺本將軍無知嗎!還是巡界使以為,你等二人羽化飛升、重列仙班後品階大進,可不將本將軍以及大羅天君放在眼裏了!”

吟風歎了口氣,桁先所說關節,他如何不知,隻是藉了萬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顧清,歎道:“桁先將軍所言,你也都聽到了。塵緣百世,不過春夢一場,如今你靈識盡複,前世今生,也該當如水流花謝,盡複東流。百世輪回,便隻在今朝圓滿了,將他的名字告訴桁先將軍吧,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牽涉甚廣的大事。認真說起來,我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輪回,卻已過了當日下界時的罪罰,重返仙界後尚不知有何結果,會牽累到幾位神仙。所以眼下實不宜再多生波折。”

顧清望向吟風,眼中淡漠消去,終於道:“我已負過他一回,不願再負他一次,所以這個名字我是不會說的。你且先回仙界吧。”

“那你怎麽辦!”吟風霍然站起,雙眉倒豎!

顧清從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頑石,從未入過仙藉。待了卻這段塵緣,或許百十年後,再重行飛升吧。”

“一派胡言!”不待吟風開口,桁先便怒斥道:“你當仙界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現在本將軍就與你明言,你今日牽掛塵緣,不肯羽化飛升,即是頭等大罪,還敢妄想百十年後重新飛升?這等大罪認真論罰,即使你在人間躲著,每隔十年,也會有天雷轟頂,總要將你化為飛灰,連冥府陰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結!隻是本將軍素來留有一線生機,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輪回劫難,隻消你現在將他的名字說出來,本將軍便可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可聽明白了?”

顧清微笑道:“將軍有心,顧清自然明白,隻不過…”

她話未說完,吟風當即斷喝道:“百世輪回與一世塵緣孰輕孰重,你難道連這分不清楚嗎!”

顧清不答,而是望向雲天相接處,在那裏,群山莽莽,穹廬蒼蒼,渾成一體,再也難分彼此。

吟風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輪回,羽化飛升了,還需要等到今天?

吟風未及再勸,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數道金燦燦的電火,與吟風慣常召喚的紫火天雷大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細、金光湛然的鎖鏈,層層套在顧清身上,將她淩空提起。空中電火不斷,又化成數丈粗細、百丈高,九條金龍盤繞的圓柱,鎖鏈響處,顧清已被縛在了巨柱上。

顧清剛自死關中出來,元氣未複,法力較桁先實是差了十萬八千裏,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將自己鎖在圓柱上。鎖鏈以及圓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實則灼熱無比,直可化鐵熔銅。

盡管身軀被鎖鏈圓柱灼得嗤嗤生煙,顧清的淡定漠然卻未有分毫變化,她緩緩閉上雙眼,根本不再向桁先與吟風望上一望。

“頑石,你可知罪?”桁先厲聲喝道,其音如雷,轟轟隆隆的響遍數百裏群山。

顧清淡然道:“我做我當做之事,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桁先怒意大盛,吟風也是麵色慘淡。

仙界大律,逆天乃是頭等大罪。顧清百世輪回已滿,飛升在即,又有仙將桁先下界助她過了最後一關,然她卻不願舍棄最後一點塵緣,不肯飛升,實是違逆了仙帝當日所頒下的百世輪回仙旨,而且牽塵緣舍仙機,更是其心可誅。

違逆仙旨,罪同逆天。

特別是桁先在場,更坐實了顧清抗旨不遵的大罪,休說一個吟風,就是大羅天君在此,恐怕也救不得顧清。

果然桁先喝道:“即然你執迷不悟,本將軍即代天行刑!從今以後,諸界諸天,再無你這塊頑石!”

桁先即將玉羅丹丘鉞高高舉起,大喝一聲,鉞端射出道道金光,幻化成一柄巨大金鉞,向圓柱上的顧清激射而去!

顧清不見不聞,從容待死。

其實被太明玉完天火燃燒到現在,即使桁先不發此鉞,再過片刻,顧清也將煙消雲散。若到那時,該無人知曉自入死關之後,她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些什麽。

忽聽嗆啷一聲響徹天地的金鐵交擊之音,數百名天兵竟被震得站立不穩,從雲端摔下,桁先也覺足下雲台一晃,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他忙放眼望去,卻見一柄晶光燦然的仙劍橫空而出,架住了他所發金鉞!根本不用看使劍之人,單看古拙的劍身、浮空而起的淡淡紫炎,桁先便知這是吟風昔日威震玄荒的定天劍!

他又驚又怒,戕指喝道:“吟風!你好大膽!竟敢攔阻本將軍代天行刑,這可是逆天大罪,當清退仙藉,墜入俱滅虛空,永世不得超生,你…你可知曉!?”

桁先身軀明黃天火熊熊而起,心下竟有些惴惴不安。吟風出任巡界使已久,又怎會不知這些?

吟風手臂一震,定天劍發出一聲悠長龍吟,劍身紫焰大盛,已化作丈許長的巨劍,劍鋒輕輕一震一拖,已將金鉞擊成大蓬金焰。金鉞一毀,桁先掌中玉羅丹丘鉞登時震動不休,竟爾現出數道裂縫來。

吟風轉過頭來,冷笑,雙目盡紫。

“紫火天瞳!”桁先大叫一聲,已略有驚慌之意,指著吟風,叫道:“你,你竟已修成了天書第七卷?不過,本將軍可是有本部三千天兵在此,你即算天書大成,又能如何?本將軍回歸仙界後,自有天君來處置你等!”

吟風笑了,笑得竟然有些猙獰,猛然喝道:“桁先!你還回得去嗎?”

吟風頓足,踏足處雖是虛空,卻震得巍巍昆侖一陣顫栗!群山顫抖間,他已飛身而起,挾萬鈞之勢,向桁先當頭壓下!

桁先早舍了雲台仙椅,足下金雲湧動,一邊向登天台飛退,一邊舉玉羅丹丘鉞向吟風刺去。兩邊早搶上八名太明玉完天仙將,各持仙兵,齊齊向吟風刺來。隻消將吟風擋上一擋,桁先便可退回登天台上,重返仙界。

出乎桁先意料,玉羅丹丘鉞竟毫無滯礙地穿過吟風胸膛,八名仙將的兵刃,也一齊刺入吟風體內!

吟風毫不抵抗,竟以肉身在仙兵上滑行,而後丈二定天劍當空橫斬,已將驚駭絕倫的桁先梟首!

吟風手腕一翻,定天劍環行一周,再將插入體內的仙兵盡數斬斷。

此時桁先高高飛在半空的頭顱須眉皆張,吼聲如雷:“吟風!你擅殺天將,自絕仙路,必永墜無盡虛空!”

吟風淩空而立,周身浴血,遍插刀槍,看上去隨時都會魂飛魄散,然而威嚴所至,卻懾得三千天兵不敢稍動!

定天劍緩緩升起,指向三千已是不知所措的天兵。

“今日爾等,一個也休想回去!”

於是巍巍昆侖上,血染碧空。

又是嗆啷數聲,定天劍淩空斬落,太明玉完天火所化的鎖鏈斷成數截,通天九龍柱也中分而裂。

顧清已被天火灼得昏迷不醒,她宛若秋葉,徐徐飄落。

吟風左手接住顧清,右手提著定天劍,凝立空中,舉目四顧,卻見關山萬裏、神州茫茫,天地雖大,諸界雖廣,他卻又該向何處去?

正思量間,猛然間一股金火自胸內湧上,吟風再也壓製不住體內***不休的太明玉完天火,雙目中紫炎散盡,晃了一晃,十指漸鬆,顧清與定天劍先後滑落,然後他雙眼漸漸垂下,也自空中栽落。

千裏昆侖,似是拂過一聲輕輕歎息。

有如冰五指,輕輕握住了定天劍劍柄,那暗淡無光的劍鋒,此刻距離山石已不過數寸。又有一隻纖手,接住了吟風已被鮮血浸透的身軀,不使他墜落凡塵。

顧清反手將定天劍插在背後,雙手橫抱吟風,踏風而起,升至雲天一線處,方始立定。

她也舉目四顧,同樣望見了萬裏關山、蒼茫神州,可天地間若大的一個世界,卻有何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