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塵間多少事 三四五
羅然門山門內廣場上,兩派人馬正自對峙。一方是二百餘名羅然門弟子,另一方則是百餘名道德宗弟子。雖然道德宗弟子倉促聚集,其中雜有不少修為不高的支派弟子,但也有三十餘名莫幹峰本宗下山曆練的弟子,單是這些本宗弟子,即足可與二百羅然門弟子匹敵。是以道德宗弟子人數雖少,但絲毫不將二百羅然門眾看在眼裏,氣焰衝天,反將羅然門弟子壓得死死的。
此時道德宗暫時在此主持大局的太廣道長已被羅然門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請入主殿商議去了,同去的尙有雲中居顧清。
太廣道長剛率眾圍了羅然門山門,顧清忽飄然而至,張口就要羅然門放人。太廣道長雖素來目中無人,但也知顧清乃是雲中居年輕一代中最重要的人物,在很多場合,她的話可以說就代表了雲中居的意向。在放人一事上忽得如此強援,太廣道長自然樂得順水推舟,將顧清也拉入己方陣營。何況在莫幹峰上那數日,顧清與紀若塵關係有異,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就連紫陽真人曾向雲中居提親,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這太廣道長實是與太微、太隱兩位真人同一輩分之人,自然不會不知此事,就在這一節上,他也得對顧清另眼相看。
太廣真人與顧清自去羅然門主殿與大羅大然兩位真君商議放人之事,廣場中的道德宗弟子失了統領,可就不再那麽客氣。何況他們並不知道詳情,隻知紀若塵被掠,以為道德宗顏麵已然大失,言辭中當下就對羅然門弟子百般奚落,千般汙蔑,萬方挖苦,極盡挑釁之能事,恨不得立刻打上一場,以泄心頭之憤。羅然門弟子本也是驕橫慣了的,此刻卻遇上了道德宗這更驕橫無道之主,受此莫大委屈,也隻得忍氣吞聲,暗歎倒黴。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這三名玄甲武士悄然出現在山門處,一時間人人須發倒豎,毛骨悚然,心中寒意陡升,就如被九幽黃泉中的惡魔給盯上了一般,瞬間即四肢厥冷,遍體也涼了個通透。
鏗鏘鎧甲摩擦聲中,為首那玄甲武士左手抬起,隻向羅然門山門一指,那十丈石製牌樓頃刻間遍布龜裂,轟然倒塌!
羅然門弟子皆又驚又怒,紛紛喝道:“來者何人!膽敢毀我山門?”道德宗弟子見了,即知來者多半是友非敵,當下退向一邊,靜觀其變。
為首武者提起玄色巨斧,沉聲喝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煙不滅!”他聲音極是沙啞,又雜著重重金屬摩擦之音,聽來實不象是人聲。
羅然門眾人正憋了一肚子陰火,無處可泄。現下既有人主動上門,供其紓解,豈會有放過之理?當下有一人越眾而出,麵透不豫,向三名玄甲武士戧指喝道:“何方狂徒,膽敢如此放肆……”
他話音未落,左首的玄鎧武士忽踏前一步,手中偃月大關刀高高擎起,斷喝一聲,向著十餘丈外那羅然門徒閃電斬下!刀風過處,不見地裂,未聞氣鳴,也無慘叫,仿似這一刀不曾揮下一般。
那十餘丈外的羅然門徒才喝罵到一半,忽然沒了聲音。他呆立原地,闊嘴半張,依舊是一副怒罵之態。然而眉心處已現出一條血線,正順勢而下。血線過處,人也一分為二,這才緩緩倒下!
刀威之厲,禍及池魚!不止是他,連立於他身後的七位羅然門人也紛紛身現血線,分屍倒地,隻一人要幸運些,不過是一條右臂離體而去。
一時間,廣場上鴉雀無聲。
玄甲武士這一刀之威,竟直達三十丈!
“啊呀!”斷臂者一聲遲來的慘叫撕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陣陣冰冷、陰寒的氣息從三名玄甲武士身上湧出,悄然蔓延至整座廣場。霎時間,廣場上金鐵交鳴聲不斷,羅然門弟子紛紛抖著手抽刀拔劍,亮出兵刃,就連道德宗也有十餘名弟子抵不住殺氣侵擾,不由自主地拔劍出鞘。一位年長的老道再三喝令,才令這些年輕弟子鎮定下來。他再一揮手,三十餘名本宗弟子立刻結成法陣,將支派弟子護在了身後。
一名羅然門年輕弟子驚嚇過度,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狂呼亂號,揮舞著手中鋼劍,向三名玄甲武士衝來。
皓月之下,惟見淡淡黑氣一閃。
右首那玄鎧武士刹那間已出現在那羅然門弟子身後,右手單持玄色關刀,斜指向天!
那羅然門弟子又跑出數步,這才頹然倒下,項中卻噴出一道血泉,一顆大好頭顱高飛數十丈,遠遠墜入無底深淵中去了。
廣場又是死寂一片,竟無人能看清那玄鎧武士這一刀是如何斬下!
羅然門下一名老者也頗有豪勇,臨此危勢,仍越眾而出,朗聲道:“來者何人,何故傷我眾多弟子?即使興師問罪,也當說個清楚才是。”
右首玄鎧武士緩緩落下偃月大關刀,冷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煙不滅!”他語聲與那為首武士如出一轍,同是沙啞中帶著大量金屬擦音,說的話也是一模一樣。
那老者實已拚卻了一死,當下又朗聲道:“我等並不知青衣小姐是誰。且容我先行稟告掌門,徹查全山,若有青衣小姐行蹤,再行告知,如何?”
這一番話實已等於討饒,但無論是羅然門人還是道德弟子,均不覺得那老者有何可以譏嘲之處。
這三名玄鎧甲士道行高深莫測,行事淩厲狠絕,出手不留餘地,就是將廣場上諸人屠盡,看來也非難事。
麵對如此敵手還能侃侃而談,那老者實有大勇,絲毫不墜了羅然門聲威。
為首的玄鎧武士忽緩緩提起玄色巨斧,淡淡地道:“不必多事,小姐就在此山。開路,上山!”
這最後一句乃是斷喝而出,朗朗晴夜下,猶如平空炸響一聲驚雷!
另兩名玄鎧武士偃月關刀一揚,也同時沉喝一聲!
三記驚雷在夜空中回**不絕,久久不散。三名玄鎧甲士的身影卻漸漸地變得扭曲模糊起來,猶如身處水中。
嚓嚓嚓嚓!
寂靜到了極處的廣場上響起數十聲輕響,首尾相接,彼此相疊,數十聲有如一聲,轉瞬則逝,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這數十聲輕響過後,那三個如夢魘般的玄色身影已在百丈外的峰頂大殿處現身,正邁著方步,緩步入殿。
嘩啦啦,一片兵器落地之聲,五十三名羅然門弟子目光呆滯,緩緩倒地。他們屍身一觸地麵,即刻開裂,或梟首,或中分,或腰斬,全是一擊斃命!
血!
難以想象的鮮血汩汩而出,在青石地麵上蔓延,迅速染出了一道寬三丈,長三十丈的猩紅大道,直通上山!
紅路中央,隻立著那名老者,毫發無傷。
廣場上人人呆若木雞。
隻有血,還在流著……
地牢之中,紀若塵忽然拍了拍青衣,道:“援兵已到,我們該出去了。”
說話間,他即長身而起,深吸一口氣,而後低喝一聲!刹那間紀若塵周身上下光芒不住閃動,變幻不定,間或響起一陣輕微的劈啪聲。不多時,三十六根禁錮他道行的銀針一一爆開,化成了團團靈氣。頃刻間,紀若塵道行盡複。
他略舒展了一下筋骨,即向青衣道:“走吧!”
青衣道行實在太過低微,根本沒有禁錮的必要,且羅然門弟子也無人願意當著紀若塵的麵,動手給她施針,是以她倒是行動自如,不受禁錮之苦。紀若塵一說出去,她當即緩緩而起,盈盈跟在了紀若塵身後。
紀若塵既然道行已複,那這些鐵柵鏈鎖對他來說,就再不是滯礙阻澀了。他先是一掌拍散鐵柵上所有法陣機關,再生生拆下一根三尺鐵條握在手中,然後飛起一腳,踹倒了整麵鐵柵!
他引著青衣,沿著昏暗陰濕的甬道向上行去。剛轉過一個彎,前方忽然人聲鼎沸,腳步紛雜,五名羅然門弟子急急然自轉角處衝出。他們乍見紀若塵與青衣居然已脫困而出,當下齊齊一怔。
就在他們一怔之際,紀若塵驟然起步,身形似鬼如魅,若遊魚過隙,間不容發地自五名羅然門弟子中穿出,而後撲撲撲數記悶聲響起,五名羅然弟子搖晃數下,紛紛栽倒在地,兩眼翻白,就此暈去!
紀若塵雙手持棍,箭步向前,維持著這一姿勢久久不動。片刻之後,他才將目光從手中鐵棍上收回,轉而望了望狹小甬道中倒了一片的羅然弟子,然後又看了看手中鐵棍,如此反複,猶自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就放翻了這許多的羅然弟子。
“公子。”背後傳來青衣一聲輕輕呼喚,才將紀若塵神思拉回。
紀若塵回頭一望,青衣竟盈盈向他行了一禮,道了聲:“多謝公子。”
紀若塵有些訝異地道:“這有什麽好謝的?你不是早就謝過了嗎?”
哪知青衣道:“公子適才所用兩種仙訣,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絕非凡法,想必不到生死關頭,不肯輕易示人的。可公子卻不瞞著青衣,是以青衣相謝,是謝公子信任。”
紀若塵吃了一驚,倒未曾料想到這青衣修為極低,靈覺卻如此敏銳,竟能識得解離仙訣與眾不同。隻不過適才亂棍打倒一幹羅然弟子,純是出自本能,又哪裏是什麽仙訣了?
他苦笑一下,道:“這也沒什麽好謝的。”
“叔叔說過,禮不可廢…….”
紀若塵輕輕一歎,一邊搜了羅然弟子身上可值一看的法寶,一邊道:“你叔叔一到,你就該隨他回去了吧?既然相處時刻無幾,那就率性而為,還講究那麽多禮儀幹什麽?”
青衣依舊極守禮地道:“是,公子。”
紀若塵再度苦笑一下,不再言語,持鐵棍當先行去。他才走出兩步,身後一陣柔風傳來,青衣竟合身撲來,緊緊地擁住了他!
紀若塵當即僵住!
背後傳來的除了她的如蘭氣息、溫軟觸感,又有一片溫溫濕濕的感覺在逐漸擴散。
青衣箍著他的雙臂緊了又緊,直是運上了平生之力,還惟覺擁得不夠。她突然全身一顫,忍不住哭出聲來。但她剛哭了一聲,即咬死雙唇,將其餘悲聲生生咽下,偶爾實在壓不住,才會嗚咽數聲。然而她雙肩震顫得越來越是厲害,卻是無論如何也抑止不住的。
紀若塵手抬起又放下,幾經猶豫,終輕輕握住了青衣死死絞在一起的素手,柔聲道:“你且安心回去,以後總有相見之日啊!”
青衣不答,隻是搖了搖頭,雙臂又緊了一分。
“你叔叔難道不會再讓你出來了嗎?”
青衣忽然收了悲聲,鬆開雙手。她雙手一開,紀若塵即如煙縱出,瞬間來到甬道轉角處,一棍無聲無息地擊下,一個羅然弟子正埋頭疾奔,頭剛探出轉角,後腦即挨了紀若塵一棍。這羅然弟子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如伸頭給紀若塵敲一般,就是練也練不到這般巧法。
那弟子挨了這一棍,悶哼一聲,雙眼一翻,委頓於地。紀若塵將他拖過轉角,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青衣。
青衣早已胡亂拭去了淚水,又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雙唇,方望向紀若塵,笑了一笑。
她秀目紅腫,隱泛水光,鬂發散亂,幾縷青絲垂下,更增淒豔。唇上鮮血雖已擦去,但那數個鮮紅齒印,又如何擦得掉?
紀若塵輕歎一聲,向她伸出左手。青衣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他忽然用力一拉,青衣一聲驚呼,已被他緊緊擁在了懷中!
青衣呆了一呆,雙臂一抬,也緊緊地擁住了他。
“為什麽?”紀若塵低聲問。
“公子,人妖畢竟殊途。叔叔擔心我的安危,今後……必不會放我到人間行走的。青衣以前說可以掩飾妖氣,其實是騙公子的。”
紀若塵雙臂緊了一緊,低聲道:“傻孩子,這我又怎會不知道?我宗後援一到,諒羅然門也沒有那膽子再為難我們,又何必叫你叔叔前來?”
“青衣……實不想公子為難。”
紀若塵一聲歎息,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攜著青衣的手,向外行去。轉過眼前的彎角,甬道就分出了三條岔路出來,看來羅然門多年經營,還是打下了不小的基業的。
紀若塵在岔路前略一駐足,即發覺左首邊的甬道中隱隱傳來腳步聲,於是攜著青衣衝入了右邊的甬道中。
此刻在羅然門大殿中,氛圍同樣凝重之極。
大羅真君與大然真君坐於大殿東首,身後立著十餘名最得力的弟子門人,看上去頗具聲威。其中三名弟子分捧錦盒,內中裝著赤瑩仙劍,混沌鞭與玄心扳指,另有一名弟子則端著一個黑邊紅底的托盤,盤中所盛正是無方子的人頭。
大羅真君方麵大臉,身高體胖,體形比之大然真君還要大上一圈。與大然真君滿臉堆笑、全無氣節不同,大羅真君一臉威嚴,看上去頗有幾分掌門威嚴。
大殿西首處,太廣道長正襟危坐。他看上去五十餘歲年紀,吐氣如華,麵容清雋,相貌氣度與他身份極是相合,隻是他的目光偶爾間總會向那混沌鞭上掃上一眼,顯然定力還差了一分。
顧清依然是一身素衫,負手立於大殿窗邊,正自欣賞著傲然峰夜景。與以往身無長物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左手中多了一把古劍。
古劍青銅為鞘,劍鞘上既無圖飾,也無銘文,更不見分毫氣息透出劍鞘,根本辨不出鞘中究竟是何名劍。
大羅真君陰寒著臉,向太廣道人道:“道德宗雖然勢力雄強,但也不能如此不講道理。我羅然門已損了三名弟子,又奉上無方子的人頭、歸還了寶物,就因為交人慢了些,難道道德宗也要借此生事嗎?”
太廣道長哼了一聲,沉麵不語。他揣摩宗內諸真人意思,顯然是不妨大打一場,甚至有就此將羅然門滅了之意。且景霄、太微兩位真人正在趕來此地的途中,此時距離二位真人動身已近一個時辰,隨時都有可能到達,現又有雲中居顧清作為同盟,是以太廣道長底氣十足,步步進逼,定要尋些由頭出來,好激化事端,先打起來再說。
可沒想到大羅真君不光道行不低,處事也是滴水不漏。一上來不光盡還寶物,還備好了挑起事端的無方子人頭,可說給足了道德宗麵子裏子,太廣道人就是再蠻橫無理,一時間也難找借口。
惟一可以做些文章的,就是大羅真君遣去地牢提紀若塵與青衣的弟子已走了三撥,卻仍未見有一人回報,更別說見到紀若塵本人了。
但大羅真君又派出了第四批三名弟子,讓太廣道長也不好發作,隻有先等上一等再說。
大羅真君先用話將太廣道長扣死,又向顧清道:“顧仙子年紀輕輕,即有如此道行見識,大羅佩服之至。隻是紀若塵乃是道德宗弟子,未知與雲中居有何幹係,要勞動顧仙子仙駕光臨,開口要人?”
顧清聞言轉身,道:“我也久聞羅然門大羅真君素來能言會道。但顧清此來非與大羅真君理論,隻是來要人而已。若今日羅然門不能將若塵完好交出,那從此即是與我雲中居為敵,大羅真君三思吧。”
大羅真君重重一拍扶手,怒喝道:“顧仙子,你這也未免太強凶霸道了些!”
顧清淡然道:“今日就是強凶霸道了,你又能如何?”
大羅真君臉色忽青忽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要讓他當場翻臉與顧清動手,卻還真未必有那個膽量,就是他有這個膽,一旦動起手來,隻會平白與了太廣道人口實。大羅真君心中早已千百遍的暗叫倒黴,天曉得雲中居怎會與道德宗聯起手來!若兩宗真的同心協力,就是青墟宮虛玄真人在此,也要退避三舍,暫避其鋒,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大羅真君?
大羅真君乃是一派之尊,此情此景,無話也要找話說。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向顧清道:“顧仙子年紀如此之輕,恐怕代表雲中居說話有些不妥吧?若是天海老人在此還差不多!”
顧清望著大羅真君,忽然微微一笑,笑得大羅真君心下陣陣驚慌。
自見了顧清的那一刻起,他即處處落於下風,總覺一切都已盡在這年紀極輕的雲中居高弟掌握之中。
還未等大羅真君弄清楚顧清笑中含義,大殿中突然響起一聲冷笑,有人道了聲:“是誰在叫我啊?”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太廣道長身旁的座椅中已多了一個禿頭老者,不是天海卻又是誰?隻是短短時間不見,他頭上那幾根稀疏毛發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頂著一個鋥亮光頭,倒也為大殿添了不少光輝。
顧清微笑道:“你還是來了。”
天海雙眼一瞪,向她怒道:“我不來怎麽辦?誰來給你鎮場子?我若不來,人家還不都把你當成了招搖撞騙之徒,這讓我雲中居臉麵往哪擱?”
大羅真君臉色極是難看,天海老人威名遠播,他自然是認得的。天海這幾句明著是訓顧清,實則句句都在罵他有眼無珠,不識泰山。
天海老人數落了一頓顧清,又盯著大羅真君,一字一句地道:“清兒所言即是我雲中居之意!你既然想要我再說一次,那我就重複一遍給你聽!今日若不將那該死的紀若塵完好無損的交出來,我立刻就掀了你這傲然峰!”
天海老人立威百年,說出的話豈同凡響?大羅真君與大然真君當即麵色如土,太廣道長則是又喜又悔。喜的自是又得強援,悔得則是剛剛顧慮太多,事事講究以德服人,先要占個理字,結果無所作為。看這雲中居一老一少行事,那才叫霸氣威風,自已畏首畏尾的,哪有一點正道之首的風範?道德宗實力比之雲中居隻強不弱,又是此樁風波正主,可現下氣焰風頭卻完全被雲中居壓了下去,他太廣道長辦事不力的印象,恐怕從此要深植諸位真人心中了。這又如何叫他不悔?
天海又轉向顧清,哼了一聲,道:“這回滿意了?你始終空著這把椅子,就是等我來呢吧?就你這點小小心思,還想瞞得我?”
顧清先是笑笑不答,忽然麵色一肅,望向羅然門山門方向,雙眉微皺,嗆的一聲,古劍已然出鞘!
天海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麵色凝重,吐出一口濁氣,悶聲喝道:“好凶辣狠絕的妖氣!”
大羅與大然真君麵麵相覷,不明所以。太廣道長也是一頭霧水,但他頗懂機變之道,見顧清古劍出鞘,也將佩劍提起,橫放膝上,以備萬一。
嘶…….
殿門外似是有一頭洪荒巨獸呼了一口氣,大殿中刹那間寒氣彌散,冰寒徹骨,又有一股濃濃的血腥氣蔓延開來,中人欲嘔。好端端的一個富麗堂皇的羅然議事殿,轉眼間就成了人間修羅場。
嚓嚓數聲輕響過去,兩扇二丈殿門突然裂成了數十塊,轟然倒塌!
羅然議事殿這兩扇門以精鋼為芯,赤銅包皮,厚尺半,闊二丈三,高二丈,實是堅固之極,也奢靡之極,沒想到竟被來人揮手間就給碎了。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駭然之餘,也無比心痛。
三名玄鎧武士步入了議事殿。深黑如墨的鎧甲縫隙中不時透出數縷淡淡黑煙,將三人籠罩在煙霧之下。大殿中燈火雖明,他們卻仍如置身於夜色之中。
為首玄鎧武士看了一眼羅然弟子手捧的混沌鞭,沉聲道:“小姐在此,奪人!”
大羅真君早憋了一肚子悶氣。道德宗人多勢眾,雲中居蠻橫無理,但總還肯坐下來論個理。可這三個目中無人的家夥毀門而入,徑要拿人!當下他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喝道:“爾等何人,敢來羅然大殿撒野?”
右首玄鎧武士關刀一舉,斷喝一聲,偃月關刀遙遙向大羅真君橫斬而去,刀氣所及,連大然真君也波及在內。
這二位真君遠非尋常羅然弟子可比,當下急運真元,周身大放光華,皆浮空而起。大羅真君手中多了一把二尺短劍,晶瑩剔透,劍身上有點點星斑。大然真君胸腹間升起一塊龜紋古盾,盾中央鐫一個先天八卦。
箏!
如一記最高亢的鳳鳴聲響過,大殿中瓷瓶玉盤紛紛炸碎,無一幸免,十餘名羅然弟子也搖搖晃晃,道行最低的兩人耳中標出兩條細細血線,緩緩倒地,竟生生被這金鐵交鳴之音給震死了!
鳳鳴聲一息,大羅大然二位真君即當空而墜,麵色赤紅,如欲滴出血來。大然真君龜盾中心先天八卦圖忽然一亮,然後居中分開,裂成了上下兩半。大羅真君手中飛星古劍劍鋒上也多了一個小小缺口,劍身光芒暗淡已極,幾乎與凡劍無異。
大羅與大然跌坐椅中,神色驚駭欲絕,隻死盯著自已身體,不敢稍動分毫。他們身上綢衫忽然橫裂開來,露出一身白白淨淨的肥肉。
白肉上忽現一道豔紅細線,妖異之極!
刹那間,殿中幾乎所有目光都已聚集在那兩根紅線上!
紅線徐徐向肉內沒去,白嫩得如新藕般的肌膚隨之裂開,露出膚下嫩生生白中透紅,又滲著些油的新肉來。
好在兩根紅線隨即消去,大羅真君最終傷深七分,大然真君則要重些,傷深寸半。這傷雖然不輕,可也不致命。兩位真君在生死渡口處打了個來回,此時方敢吐出了屏著的一口氣,一時間麵如土色,汗下若雨。
天海老人雙眼微眯,沉聲道:“無盡海?”
“……洪荒衛!”那為首的玄鎧武士應道。
通!
又是一聲悶響,為首玄鎧武士巨斧斧柄重重頓在地上,刹那間方圓五丈內輔地青玉皆化為齏粉,五丈外的青玉卻安然無佯,於是持斧玄鎧武士的腳下,就這樣出現了一個無法更加工整的圓。
這個圓甫一形成,大殿另一端即響起一聲悶雷,輔地的十餘方青玉驟然炸飛上天,一個恰好立在那裏的羅然門弟子連哼都未來得及哼一聲,就隨著青玉衝天而起,重重地撞在大殿橫梁上,隻聽得一片骨裂聲,眼見得是不活了。
鋪地青玉飛起後,殿中地麵又噴出大量泥沙碎石,現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坑下一聲女子驚呼,兩個纏在一起的身影衝天而起,正是紀若塵和青衣。看他們那略顯張皇無措的姿態,顯然不是自己願意跳出來的。
為首那玄鎧武士一見青衣,披風下即刻湧出大團其濃如墨的黑霧,將他整個人都罩於其中。他橫端巨斧,雙膝一彎,大喝一聲,一躍而起,即向紀若塵與青衣衝去!
為首那玄鎧武士殺氣衝天,氣勢如山,妖氣一出,殿中玉石俱碎,此時方才盡顯修為!他這一躍,殿中眾人隻覺得耳中嗡的一聲,腦中陣陣眩暈,刹那間隻覺不是那玄鎧武士躍起,而是這整座大殿驟然沉了下去一般。
持斧玄鎧武士動作看似呆澀遲緩、沉重如山,實際上卻是快到了極處,那些羅然弟子眼睛還盯著他立足處時,他已然出現在紀若塵身後,巨斧高擎,當頭斫下!
另兩名玄鎧武士則各向前一步。他們步法如煙如幻,說不出的詭異,一步踏出,已到天海老人身前,偃月關刀帶出一片青濛濛光華,分從左右向天海斬去。
天海雙目深處亮起一點精芒,浮空而起,兩拳前各凝成一團耀眼之極的金色光球,而後吐氣開聲,一聲大喝,雙拳分別迎上左右偃月關刀!
嚶!
殿中響起一陣奇異的尖銳嘯聲,雖不響亮,但其利如針,讓人聽起來隻覺得說不出的難過,就如有萬千利針透耳而入。
四名手捧寶物的羅然弟子皆不及抬手掩耳,臉色忽紅忽白,如是數次,終於七竅流出細細血線,晃了數晃,倒地身亡。自洪荒三衛一到,這議事大殿已成了鬼門絕域,稍立得久一些,往往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那些幸存的羅然弟子再也不敢多呆,發一聲喊,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天海老人凝於空中不動,座下八仙椅卻無聲無息地爆成輕煙。兩名玄鎧武士偃月關刀則顫動不已,騰騰騰連退七八步,每一步落下,丈內青玉盡碎。
兩名玄鎧武士剛剛立穩腳步,天海老人卻已到了他們麵前,雙手迎風一晃,已成丈許多的金色巨掌,然後向兩名玄鎧武士輕輕一推!
玄鎧武士隻覺初時惟有一道輕風襲來,這一道輕風瞬間就化成了三道、五道、乃至無窮無盡,再柔的風匯得多了,也會變成狂風怒潮,何況這是天海老人以雲中秘法催運而出的罡風?這成千上萬道風流向各各不同,互相交織撞擊,去向瞬息萬變。別看這道道柔風均是含鋒不顯,不動殺意,但擋錯了其中任何一道,就會身不由已地被接踵而來的萬千罡風推送至千丈之外。
天海老人年輕時與人爭雄,就是仗著這一法訣,向來不懼圍攻。
兩名玄鎧武士低吼連連,手中偃月關刀嘯叫不已,化成一團黑氣,刹那之間,也不知斬出了幾千幾萬刀!
天海老人兩隻巨掌瞬間裂成漫天碎金,這一擊竟然被破了!但天海老人身影早已消失。
為首玄鎧武士巨斧向紀若塵與青衣之間斬下,斧正高擎之時,一把古劍忽如天外飛來,從旁擊至,劍尚在遠處,劍鋒上已生成一根若有若無的柔絲,輕輕纏繞在斧柄之上。
恰如情絲纏繞,巨斧雖有萬鈞之力,但在一縷柔絲的牽拌下,去勢竟也微顯滯澀。
平淡無華的古劍劍尖又是微微一顫,又是萬千柔絲散出,輕輕巧巧地纏繞在斧柄之上。這些柔絲纏得恰到好處,正是巨斧斧柄受不上力的一點,因此僅是微微一牽,巨斧去勢立偏。
那玄鎧武士側首一看,見顧清正在數丈外馭劍飛來,手中古劍顫動不休,瞬息間即有萬千變化,每一下變化皆對準了玄鎧武士身上甲葉間的縫隙,劍雖未到,意已先至,且她周身真元已聚至滿點,在那玄鎧武士眼中,此時的顧清有如一輪初生朝陽,光耀萬裏!
若他一個應對不善,被顧清一劍擊實,那時她周身真元將盡在此劍傾出,縱是他道行通天,也必不好過。顧清這一劍,實已窮盡變化之能事。
這玄鎧武士平生所見,道行比顧清高的人與妖也不知有多少,但卻未有一人能如顧清這樣傾全部真元於一擊之中,這一擊中了顧然是石破天驚,若是不中,她也將無力再戰。然而顧清可非是那全無策略的莽夫,此劍一出,想要不中,卻也是甚難。
玄鎧武士身形突然在空中一凝,然後雙臂運力,大喝一聲,巨斧驟然下落,斧鋒隻進一分即停!
這一斧之威,足以開山辟地,卻驟發而停,這玄鎧武士一身道行,實可用深不可測四字形容。巨斧雖停,斧中所含如嶽威勢卻轟然爆發,瞬間震斷斧上所纏萬千柔絲。
顧清麵上血色盡去,一人一劍就此凝在空中。她這萬千變化的一劍,竟發不出去!
玄鎧武士巨斧一頓,反以斧柄後挫,斧柄處黑光乍現,凝成一個猙獰獸首,向空無一人的殿心衝去。獸首剛一成形,天海老人即如鬼魅般在他身後一丈處出現,一拳揮出,其威已使萬物無聲!
拳斧一觸,即輕飄飄的分開,獸首幻象均消而無蹤,殿中依是萬籟俱寂,不聞分毫之音,實不知是世間本寂,還是大音希聲。
天海老人本無跡可尋的身法忽呆滯如石,沉甸甸地墜到地上,還連退三步,麵色殷紅如血。玄鎧武士仍在空中,隻是披風炸成萬千碎絲,背後黑甲盡碎,二尺斧柄已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又嘶吼一聲,巨斧一提,竟還能一斧那紀若塵斬去!隻是斬到中途,巨斧忽然掉了個頭,刃鋒向後,斧背朝前,這其疾如電,其重逾山的一斧,刹那間已變得柔若春水。這一斧眼看著就要落在紀若塵的後腦上,將他輕輕拍暈。玄鎧武士的左手同時探出,已抓向青衣肩頭。
此時此刻,顧清已不及援手。天海老人則又已被兩名關刀鐵衛合圍,一時間無法脫身。
就在這因果已定的瞬間,紀若塵忽然一低頭,玄色巨斧擦著他的頭皮掠過,隻震碎了他束發的絲絛。
無盡海、洪荒衛這必中的一斧,居然讓他給躲了過去!
不隻是如此,紀若塵攬著青衣腰身的左手順勢發力,帶得青衣也橫移一尺。玄鎧武士的巨掌貼著她的青衫掠過,又抓了一個空!
彈指一揮雖短,達者已足以移山河、定乾坤,庸人卻還不及思索究竟發生何事。
洪荒衛與天海老人、顧清已是連番激戰,形勢幾度易轉,但實際上不過是電光石火般的一瞬,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呆坐椅中,隻一雙眼轉來轉去。他們此刻仍不敢稍動,生恐體內洪荒衛餘勁未消,惟怕離座而起,身軀就會中分兩半。而那一眾羅然弟子,不過剛逃出數步,全然不知身後早已戰得滄海桑田。
紀若塵與青衣被那持斧武士自土中震出,一路翻滾著向上,此時此刻不過剛剛在空中穩住了身形而已。青衣道行極低,偏又感覺敏銳,早被轉了個七葷八素,渾不知身在何處,自不必說她。紀若塵道行雖遠較青衣為高,但在洪荒衛與天海老人眼中,那高也是極為有限,就是在場的這些羅然門弟子,道行也皆壓過了他去。
總而言之,紀若塵即屬於那理所當然應被無視的一類。
他這一避一讓,除了快些之外,實則沒什麽奇處。但動作渾然天成,時機恰到好處,這才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出人意料。那玄鎧武士做夢也未想到自己這一擊一抓會失手,是以所有後招皆是用來對付天海老人的,此刻都落到了空處,不由得身形一滯。
但他隨即運力,強行收住巨斧去勢,將巨斧如風車般轉了一圈,又以斧柄插入紀若塵與青衣之間,微微運力一震,終將二人分開,然後一把抓過了青衣。
紀若塵道行畢竟低微之極,那洪荒衛稍一留意,他即再也取不得巧,被斧柄上無可匹敵的大力震得向後飛出,眼睜睜地看著青衣落入人手。
此即他左手忽然傳來一陣溫潤滑膩的觸感,原已被顧清握住。她掌心中隨即透入一道熾熱光流,將紀若塵體內縱橫不休的斧氣一一化去。紀若塵也自悄然運轉解離仙訣,搬運數次,方將洪荒衛那狠厲強絕的妖氣盡數消了。
顧清一抓住紀若塵,拖著他向大殿一側倒飛而回。而那玄鎧武士似也不願與她糾纏,反手將青衣擲向殿中空處,而後又如雷般怒喝一聲,巨斧帶著攝人心魂的厲嘯,如濤如潮般斬向天海!
這為首玄鎧甲士一回戰圈,局勢登時逆轉!
三名玄鎧甲士隻攻不守,每一記斬擊皆如山之重,威勢無倫,直欲斬盡殺絕,不留分毫活路。這一場惡戰短兵相接,每一刹那都有以十以百計,毫無花巧、但憑真元修為硬拚的攻防。三名洪荒衛以極詭異步法,運極深厚真元,出極狠辣招勢,殺得天海老人一時間惟有招架之功,未有還手之力。
這樣的惡戰中,即無發動道法的閑瑕,也無念頌真言的餘地!
此時顧清拉著紀若塵剛剛落地,眼見天海老人處境堪危,古劍再提,就欲再入戰圈。但她古劍尚未齊肩,眼前忽然一花,一名洪荒衛忽舍了戰圈,踏著如煙如火步伐,斜拖偃月關刀,瞬間就出現在顧清眼前,一刀向她攔腰掃來!
這一刀雖然狠極,卻留有餘力,也不難閃躲。但隻要顧清一閃,背後的紀若塵就完全露了出來,看來他的真實目標乃是紀若塵。
顧清纖纖五指驟緊,清喝一聲,完全舍了自身防護,古劍劍尖帶起一溜淡青色真火,一劍向那洪荒衛麵具眉心處刺去!
那名洪荒衛暴喝一聲,其聲如雷,向顧清迎麵衝來,刹那間激得她青絲飛揚,古劍去勢立緩一分。得此空當,他已自顧清身邊閃過,手中偃月關刀反轉刃鋒,如電般紀若塵當頭敲下。
紀若塵寧定看著襲來的偃月關刀,雙手揚起,竟欲以空手夾住那玄色偃月關刀!
那名洪荒衛大吃一驚,以紀若塵這點微末道行,竟也想以一雙肉掌斷他的關刀?就是讓他拍上了關刀,也絕無可能稍阻關刀去勢半分。但那洪荒衛顯然深通搏兔也當用全力之訓,當下運起全身真元,關刀去勢驟快數倍,完全不與紀若塵雙掌碰觸,力道卻還是輕柔綿軟,剛足以將紀若塵拍暈。
紀若塵空運起了解離仙訣,手上動作卻遠遠跟不上偃月關刀,隻能眼睜睜地關刀當頭敲來。
隻是他麵前飄揚的幾根散亂長發忽然斷了!
紀若塵隻覺得眼前一亮,緊接著視線內就是無窮無盡的光海,再也看不清殿中任何景物!
大殿中突然現出一道光柱,下入地底,上透殿頂,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其長幾許!
這一道光柱幾乎是貼著紀若塵鼻尖穿入地麵的,那洪荒衛關刀收勢不住,一刀斬在光柱上。光柱刹那間幻化出黃綠藍赤褐五色,深依五行相克之道。那洪荒衛隻覺關刀上傳來一道淩厲無倫的大力,措不及防之下,當即被擊得向後飛出!
光柱隨即消去,現出當中一柄鬆紋古劍,正插在紀若塵身前。
殿中忽然響起一聲清朗長笑,一人道:“想劫若塵為質?想得倒好!”
殿頂早已破了一個大洞,一人自洞中飄然而下,道不盡的灑脫出塵,正是道德宗景霄真人到了!
景霄真人長笑未已,人在空中已是一個轉折,似緩實快,淩空向倒飛而出的洪荒衛追去。他右手一招,鬆紋古劍一聲龍吟,自行躍入手心,一劍向那洪荒衛咽喉封去。那洪荒衛尚未回力,眼見得已無封擋之力。
景霄真人果不負一脈真人之名,揮灑自如,動如行雲流水,談笑間已將置那洪荒衛於死地!
另一名洪荒衛見了,也舍下天海老人,偃月關刀斜揮而上,斬向景霄真人腰際,若景霄真人不回劍自保,這一刀即要將他腰斬!哪知景霄真人身周忽然現出四張金底紅邊的符咒,四符一出,那洪荒衛即動彈不得,偃月關刀再也無法寸進!
持斧洪荒衛忽然躍起一丈,巨斧虛空緩揮一周,那四張咒符即刻消逝無蹤。
但他此舉豈能沒有代價?背心早被天海老人虛按一拳,一時間碎甲紛飛,玄鎧後部徹底毀壞,露出了背心處虯結的肌肉以及縱橫交錯、不知有多少道的傷疤!
符咒一消,那把偃月關刀已如出閘猛龍,轟然擊出!景霄真人無奈回劍一擊,一聲金鐵之音後,那洪荒衛已被硬生生地壓落於地。
殿頂破洞中,太微真人須發飛揚,徐徐降下。他四符被消解於無形之中,麵有怒色,左手劍指一領,自右至左一劃,九張各不相同的咒符一字排開,繞身緩緩轉動。
大殿中忽陷一片死寂之中,惟見九張咒符同時亮起,燃燒!
鳳舞九天!
夜幕之下,宏偉之極的羅然議事大殿本是巍巍如山。但在刹那絕對死寂之中,大殿中驟然亮起無法形容的強光,一道粗大之極的光柱穿出殿頂破洞,沛然而起,直衝天際!強光如浪,自羅然大殿每一道門戶,每一扇雕窗中湧出!
強光中,兩個胖胖身影如飛而出,瞬間越過數十丈距離,方敢停下,正是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此時議事殿中已完全化作人間煉獄,稍多呆一會,即會有性命之憂,是以二位真君再也顧不得顏麵,飛奔出殿,遠離這事非之地。
兩位真君稍得喘息之機,即互望一眼,均又是惱怒,又是慚愧。這羅然議事殿乃是羅然門最重要之所,花費了二位真君無數心血建成,此刻道德宗、雲中居與無盡海反客為主,在此處大打出手,他們身為地主,卻連觀戰的資格也沒有,如何不怒?如何不羞?
羅然大殿中強光忽斂,靜了一靜,然後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炸雷響起,呼的一聲,整個殿頂竟衝天而起,轉眼間即消失在茫茫夜天之中,直把兩位真君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此時才隱隱覺得自己剛才舉動頗有急斷之智,也不能說是如何羞恥。
聲聲炸雷之中,一物忽然從羅然大殿中飛出,當頭向兩位真君砸下。兩位真君大吃一驚,此刻大殿中飛出之物,他們又哪敢去接?當下分向兩邊閃開,任那物重重落地。
撲通一聲,塵埃四起,那物忽然一聲痛呼,又把他們嚇了一跳。兩位真君忙細細看去,見那哪是什麽物事,而是道德宗太廣道長。他此時躺在地上,哼哼嘰嘰,連爬都爬不起來。兩位真君奪路而逃時,太廣道長自恃道行,留於殿內未出,最終也沒比兩位真君多呆了多久。
兩位真君相視一笑,心中登時平了。
此時羅然大殿中忽然亮起一片淡淡黃光,其柔如水,光輝所到處卻是威能消石毀玉,好端端一個羅然大殿,被這黃光一浸,轉眼間即消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九根宏偉銅柱屹立不倒。九柱徑一丈,以赤銅澆鑄而成,上刻無數真言法咒,如今能曆經諸劫而不毀,可見羅然道法也非無一可取之處。
兩位真君見了如此威勢,膽戰心驚,又悄悄向後退去。
此時羅然殿內,修羅場中,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女子聲音:“你們再不住手,我即自決於此!”
刹那間光消雷隱,巽風四散,大殿重見皓月。
青衣立於殿心,雙目含淚,一雙素手間牽一根青絲,正橫在自己喉前。三名洪荒衛成品字型分立她周圍,三衛盡管披風盡消,鎧甲破碎,足下三灘碧血正逐漸擴大,但那舍我其誰的氣概,依然如故!
三衛之前,天海老人居中立著,景霄與太微兩位真人分立左右,也在望著青衣,麵色複雜。
為首的洪荒衛重重踏前一步,巨斧當胸一橫,沉聲道:“你們速送青衣小姐回去,我在此斷後!”
雖直麵正道三位名滿天下的宗師,這全身鎧甲盡碎的武士卻橫斧傲立,竟是要將三人盡數擋下!
另兩名洪荒衛也不遲疑,分抓青衣左右雙臂,斷了她手中青絲,就欲攜她離去。
青衣急叫道:“若塵公子一直是救我的,他不是惡人!你們別打,別再打了!我隨你們去見叔叔就是!”
青衣的話雖然語無倫次,但場內皆是有大智慧之士,一聽之下即明白了大半。兩名洪荒衛一怔,聽得青衣願隨他們回去,即將她緩緩放下。
當下天海、景霄與太微真人將紀若塵叫來一問,三言兩語間即明白了事情經過,均覺這一場激戰實是有些莫明其妙。好在三方鬥得雖凶,但洪荒衛對紀若塵未動殺機,天海與景霄、太微兩位真人手下也留有一分餘地,終沒釀成大禍。
三人盤問紀若塵時,那持斧洪荒衛在一旁也聽了個明白,當下緩緩向後退去,沉聲道:“即是如此,我等即護送青衣小姐回去了。他日有緣,當再行討教!”
青衣深望紀若塵一眼,又看了看顧清,似是明白了些什麽,神色忽然一黯,轉身默默隨著三名洪荒衛離去。
其實不論是天海老人還是景霄、太微兩位真人,暗中均十分忌憚無盡海,不願事態發展至不可收拾之局,此時皆默不做聲,暗許了那三名洪荒衛回去。
顧清一直在看著青衣,此時忽然上前一步,向洪荒衛道:“請三位留步。”
持斧洪荒衛緩緩轉身,再次立上險位要地,將同伴們擋在身後。
顧清行到天海老人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數句。結果不光天海麵色大變,連一旁豎著耳朵旁聽的道德宗兩位真人也麵色古怪,皺眉思索起來。
“不行!”天海老人斷喝。
哪知顧清麵色一沉,冷道:“此地是我說得算吧?”
不知為何,天海老人竟不反駁她這句,隻是搖頭不住道:“不行!絕對不行!真是豈有此理?”
顧清哦了一聲,向天海微笑道:“那麽,天海師…….”她這一個師字拖得頗長。
“住了!”天海老人暴喝一聲,打斷了顧清的話,忙向景霄與太微兩位真人望了一眼,頗有張皇之意。
見兩位真人均是一頭霧水,天海老人方恨恨地道:“好好!你厲害!反正此事是你的決定,回山後掌教怪罪下來,與我無關!”
顧清淡笑道:“一切自有我來擔當。”
天海老人哼了一聲,向那持斧洪荒衛道:“請三位告知你家主人,青衣小姐以後若再在人間界行走,我雲中居將負責維護安全,若有人敢為難於她,即是與我雲中居為敵!”
青衣以手掩口,一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名洪荒衛也大吃一驚,麵麵相覷。
天海老人怒氣猶自未平,哪知景霄真人與太微真人互望一下後,景霄真人也向那為首洪荒衛一拱手,竟道:“煩請回複你家主人,若青衣小姐在人間行走,我道德宗也願盡綿薄之力!”
天海大吃一驚,看看顧清,再看看道德宗兩位真人,實不知是他們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那三名洪荒衛顯然也是一頭霧水,比之天海好不到哪裏去,但此刻護送青衣回去乃是第一要務,於是持斧洪荒衛向諸人微施一禮,即率眾離開,轉瞬間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中諸人皆明白,他這一禮,是謝諸人對青衣的回護之諾。
洪荒衛與青衣一走,天海老人也隨即離去,景霄和太微兩位真人則去處理羅然門餘眾,一時間,九根銅柱當中隻留下了紀若塵與顧清。
看著淡淡定定的顧清,紀若塵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腦海中已然是一片糊塗,片刻後方稍理出一個頭緒,先是問道:“你怎會在這裏?”
顧清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中有一顆紫金小鈴,道:“你求救煙火一出,此鈴即會鳴響,並標示出煙火的方位地點。嗯,這是紫陽真人贈我的。”
看著立在麵前的顧清,紀若塵心越跳越快,竟有些不敢直視她的傾世容顏,好半天才期期矣矣地問:“那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顧清似笑非笑地看著紀若塵,直把他看得左顧右盼,不敢與她視線相接,方道:“當然是……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