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仲景回到小院的時候薑凝已經離開了,他本就知道這個小丫頭會來,所以對此並不驚訝。
見到沈況的時候,韓仲景原本好些的心情沒能延續,歎了口氣後他對沈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走,他希望沈況走的越遠越好,且今夜就動身。
“今晚就走,趁著夜色先出城,我與你祝大叔在後麵替你們壓陣,盡量拖住他們。”
韓仲景解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看了看沈況問道:“樓外樓那邊是怎麽說的?”
韓師叔剛一回來的時候神色比之一開始好了不少,所以沈況知道事情應該還沒那麽糟糕。不過當聽到韓師叔讓他們今晚就走的時候,沈況又覺得事情隻會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
“薑凝說他們會在必要的時候出手。”
韓仲景聞言笑了笑:“這種時候那女娃娃還願意幫你,委實不容易了。臭小子,要是你命大,這一次就能活下來的,事情還沒那麽糟糕。”
苦中作樂,莫過於如此了。
韓仲景說完,從懷裏拿出了瓶丹藥遞了過來。
“這些丹藥拿著吧!說來慚愧,作師叔的能幫你的就隻有這麽點兒了。唉,不想這些了!這裏麵有療傷的丹藥,也有恢複真氣的丹藥,放在江湖上都是千金不換的好東西,關鍵時候或許能救你一命。”
雖然韓仲景說這些話時一臉肉疼的表情,但將丹藥遞過來的時候,他卻連看都沒看。
“還有這兩顆火舞丹也一並拿著吧,就最後兩顆了。怎麽用我就不多說了,時效隻有六個時辰,切記把握好時候,知道嗎?”
小院裏的氣氛不算好,但也沒那麽壞。沈況和蘇瑤一直都在安靜聽著韓仲景的囑咐,一直等到他說完,方才默默的點了點頭。
韓仲景看著兩人,欣慰的一笑。
有些開心,也有些心酸,難與旁人說。
“臭小子,可別死了啊!”韓仲景大笑著道。
沈況聞言也笑道:“放心吧,韓師叔。我一定跑的遠遠的,我的輕功您是知道的。”
韓仲景笑著點了點頭。
問完沈況,他又偏過頭看向蘇瑤道:“丫頭,有什麽事都先讓這臭小子抗,他要是也抗不下你就撒開腿跑,不用擔心他。”
韓仲景問話的時候,蘇瑤沒有抬頭看,隻是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沈況,而後點了點頭。
時雨聽到師傅說到生死的時候,紅了眼眶。湘兒更是直接大哭了出來,然後飛快地跑到沈況身前緊緊抱住了他。小姑娘也不說話,就那麽一直哭。
韓仲景看到湘兒時,想起一事,便又叮囑道:“湘兒這丫頭這一次不能跟著你了,事後就跟我們一起回秋落城吧!她的身份特殊,馬虎不得。”
事情的輕重緩急便是到了如今這境地沈況依舊能一五一十的分列開來,所以點頭應了下。
他抱著湘兒,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溫柔地道:“湘兒不哭,哥哥不會有事的。”
良久之後,堪堪止住哭泣的小姑娘抬起頭,梨花帶雨的望著這個又是主人又像哥哥的少年人抽噎道:“真的嗎?”
沈況眉眼舒展地笑道:“真的,哥哥當然不會騙湘兒。不過這一次會有危險,所喲哥哥不能帶著你。湘兒就乖乖地跟著時雨姐姐去秋落城,那裏比咱們這座梅霧城更大、更好玩。等哥哥事情忙完了,就去秋落城找湘兒。”
湘兒紅著眼眸看著沈況,而後緩緩伸出小指頭,要與沈況拉鉤立誓。
沈況笑著與湘兒勾了手,抱著她久久不願鬆開。
要說不害怕那都是假的,但沈況知道害怕沒用。所以他格外珍惜懷抱著的小姑娘,她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寄托,稀釋著他心中的恐懼。
年紀大一些的時雨自然不能向湘兒一樣,撲進沈大哥的懷裏,不過她那一直紅紅的眼眶,沈況卻是看在眼裏。
韓仲景看著這一幕隻是低頭感歎!
再往後,韓仲景又給沈況和蘇瑤說了往後一路的細節。
目前城裏這些勢力,哪些會出手一時還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幾家大勢力的出手是一定的。韓仲景告訴他們,每一方勢力不會死纏爛打,規矩隻在一次。至於這些人會一直糾纏到哪裏,又何時會出手,沒人清楚。
所以韓仲景叮囑兩人無論何時都不能掉以輕心。說完這些,他又叮囑了幾句後就不再言語,獨自喝著壺中酒。
他抬頭看向天空,陽光刺眼,他卻渾然不知。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他曾經惦記著的太平江湖始終沒有來,卻是死了一茬兒又一茬兒的人。他想起當年下山時師傅的那句叮囑,也是兩個字,活著。
旁人眼中神秘的玄機山,強大的傳承人在他眼裏並沒有多麽特殊,因為他就是。
下山之時,他還曾好奇師傅為什麽隻有這寥寥兩字叮囑,什麽金銀細軟、兵器丹藥,好東西一件都沒有,之後就一腳把他踢出了上門。
那時候他永遠想不到,未來的某一天,他對一個少年人的叮囑也是同樣的兩個字。
這世道,活著就不容易了。
聽完韓仲景的囑咐後,沈況和蘇瑤就各自收拾去了,說是收拾,其實該帶的東西沒幾樣。
這期間,紅泥巷裏,曾經好些個在沈況眼裏無比親密的叔叔輩人,一起來了小院。在見到沈況的時候,他們齊齊單膝跪地,喚了聲少爺。
有人拳頭緊握,有人心中悲慟,隻是到最後,全都變成了幾分苦澀。
沈況雖然知道其中原委,但還是急忙把他們攙扶了起來。在這些叔叔們眼裏,他永遠都是東海沈家的少爺,可在他自己眼裏,他隻是巷子裏的一個少年郎,是他們的後輩。
西邊的太陽逐漸掉落天際,隨著那一抹火紅殘陽的消失,夜色漸漸籠罩大地。
沈況換了身嶄新的青色長衫,攏了發髻,插了木簪。
遠行或是出門,他都喜歡換上幹淨好看的衣衫,這一次也不例外。他換了最鍾愛的這件長衫,發髻則是以前看著書院學子的模樣攏的,他喜歡這身打扮。
本就俊俏的他經過這番打扮後又秀美了幾分,不像是逃命,更像是個負笈遠遊的讀書人。隻不過他背後用麻布纏繞的兩把劍與他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讓他既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采,又有幾分劍客的瀟灑。
除了這一身打扮之外,便隻有一個小包袱,裝了些換洗的衣衫與銀錢。
蘇瑤也換了身黑色長裙,配著一頭披散下來的烏黑長發,頗有幾分英氣。
今夜的紅泥巷與往常不一樣,各家各戶燈火熄的很早,隻有巷子口祝大叔的鋪子裏還亮著燭火。
湘兒拉著沈況的手一直走到了巷子口,時雨則牽著蘇瑤的手,握的很緊。
蘇瑤感覺到了時雨的緊張,她笑著在時雨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說了一句別擔心,會沒事的。時雨看著蘇瑤展顏一笑,心中的擔憂稍微好了些。
韓仲景走在四人前方,一直沒有回頭。
祝大叔早就在巷子口等著沈況了。
遠遠看見他的時候,他又扯起了他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就像往日裏那些個清晨一樣。
祝潭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全然不覺眼前少年人的這一遭遠行涉及生死。他看著今夜換了身打扮的沈況,誇了句真英俊。
祝潭拍了拍沈況的肩膀,說了好些話,但和眼前之事毫無關係。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哭喪著臉,所以他又變成了從前那個普通的賣肉漢子,那個少年人眼中和藹的祝大叔。
沒有過多寒暄的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況走出很遠後,轉過身對著祝潭用力的揮了揮手:“祝大叔,下次見麵的時候我一定陪您喝酒。”
一直強自忍著的中年漢子,這一刻終是落下了一滴眼淚。風沙真特娘的大,他罵了幾句,而後快速抹了去。
他大笑對著沈況的背影也擺了擺手:“那時候,祝大叔一定請你喝天底下最好的酒。”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愛酒之人酷愛那一杯美酒,不愛酒之人喝過幾杯之後也會愛將起來。
中年人與少年人相約的這一碗酒,是否還能有?他們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都還想喝一碗,且是與曾經熟悉的人。
能飲一杯無?再沒人給出答案。
巷子口,停步駐足的時雨和湘兒早已哭成淚人。兩位小姑娘望著三人不斷遠去的背影,哭泣地愈發大了幾分。
遠遠眺望,漆黑一片的小巷裏,隻有巷子口還亮著一抹燭火,微光**漾外,是夜風中猶自站著的三人,兩小一大,形單影隻,人影綽綽。
走在前方韓仲景一路往前,始終不曾回頭。
走出更遠後,即將第二次遠走的少年人轉過身,想在夜色裏最後再看一看那顆大桃樹。隻可惜今夜月光暗淡,星星點點的光亮不足以讓他看到那麽遠。
少年人閉上眼睛,好似聽到耳畔有清風拂過樹梢發出的莎莎聲。
一旁的蘇瑤看到了沈況的舉動,她也學著他的模樣朝著遠處看了一眼。印象裏的那顆很大,枝椏繁茂。
她沒有閉眼,她在想著自己還能不能再回到這裏。再回到這裏時,大桃樹還在不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