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況倒也不是真正喜歡寡淡酒水的滋味，喝酒既為解憂，太淡反而徒增煩惱。
老嬤嬤是過來人，雖然不知道沈況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怕也和她平日裏摘得時令山珍放壞了一樣，心中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老嬤嬤的話和她做的菜一樣，都是些平平無奇的東西，卻總能入得人心。
老嬤嬤一句說完之後也沒有多言，她認為自己畢竟是那山野老婦，一些言語哪能真的被大人物聽進去，她怕自己多言擾人心亂。
但其實老嬤嬤的話沈況是聽了進去的，沈況端著酒杯一直摩挲著杯壁，這些個粗瓷還能感受到上麵粗糙的紋路。
手中淡酒滋味在這時候其實最為適合，隻是沈況心中的那點思緒不僅沒有隨之漸漸消散，反而與酒水一起入了愁腸。
不知良久過後，沈況飲完杯中酒便沒再繼續喝了。
閑下來的時候沈況就會想起自己這顛沛流離的一路，說夢幻也沒有錯。
今夜吃過飯後沈況一個人出來透了透氣，夜色還不錯，是個圓月，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照的清晰。
站在小院中，沈況越來越希冀此間亂局可以快快安定。
他所要求的不多，不過是三兩人的簡單生活，為此沈況甚至連仇恨都放下了。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你不希望看到的事往往都會出現。
小院中沒什麽可以坐的地方，沈況也便一直站在那裏來回踱步。
其實啊，所有的事情沈況都想得通，他就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且每一次都是。
這般想了片刻後，沈況敏銳的感知到自己身後傳來腳步聲。
出於走江湖的警惕性，沈況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不是別人，原來是老嬤嬤的小孫子。
沈況的突然扭頭把剛摸出來的小孩嚇了一跳，他隨即愣在原地沒敢再繼續往前走。
沈況見狀立刻換了笑臉，且還不忘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也不知是被沈況剛才的舉動嚇到了還是怎麽，在聽到沈況的話後他依舊不敢上前，愣愣站在原地。
沈況見狀也不強求，他順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道:“小朋友，你有沒有聽說書先生講過那大俠的故事？就是那種可以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大俠。”
小孫子聞言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很快他又立刻點頭。
他奶聲奶氣道:“我沒有真正見過，但我聽別人說過，這算不算知道？”
沈況笑道:“當然啊，聽過、見過或者從其他人那裏聽過也都算。”
“那我聽過。”小孫子篤定道。
沈況聞言故作神秘道:“其實你不知道，哥哥就是傳說中的大俠。”
說著，沈況還不忘徒手舞了幾式劍法，看上去頗為唬人。
小孫子看著沈況幾招熟練的招式似乎真像那麽回事，便半信半疑地道:“那大哥哥你也會飛天遁地嗎？”
沈況笑道:“那當然，這是做大俠最基本的要求。不過飛天遁地可不是最厲害的，哥哥若是說我能把月亮摘下來你信嗎？”
小孫子聞言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輪月亮，在他看來這應該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小孫子蹙起眉頭十分不解，甚至還有些擔憂道:“大哥哥你把月亮摘了那其他人不就沒有了嗎？”
沈況還以為他會先質疑兩句，卻沒想到他不僅信了，還開始為旁人擔憂了起來。
沈況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其他人還有月亮能用。”
“那大哥哥要不摘下來給我看看？”小孫子帶著期待問道。
孩童的世界就是這麽簡單，他甚至已經想好下回怎麽跟小夥伴炫耀說自己摘下過月亮了。
沈況與小孫子說話的時候，林晚照、獨孤南喬還有老嬤嬤一同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入眼便看到了玩的不亦樂乎的一大一小。
說是摘月亮，其實就是端一盆水讓月亮倒映進去。
雖然隻是這樣，但也足以讓小孫子感到不可思議了，方法簡單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的。
另一邊，老嬤嬤看著這一幕臉上滿是溫暖的笑意。
林晚照隨即緩緩道:“您別看到生的老成，但其實也是孩子心性，走一路玩一路，多大的都能玩到一起去。”
老嬤嬤聞言笑道:“公子他本性如此才對，那點眉間愁緒應該是被事情招惹的。”
林晚照聞言嗯了一聲，“他呀是個大忙人，我們能見他一麵不容易，如今因為事情耽擱才能長久在一起。”
於情愛之事其實老嬤嬤懂得不多，畢竟不是她們那個時候了，那時候哪還有自己選夫婿的機會，女兒家是不被允許拋頭露麵的。
不過即便這樣，他們還是相濡以沫走過了大半輩子。
老嬤嬤笑道:“姑娘莫要怕，更不用擔心，你們呀一切才剛剛開始，以後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到時候不嫌煩就已經是足夠了。”
林晚照和獨孤南喬都被老嬤嬤這句話給逗笑了，林晚照道:“想他的時候太想，念他的時候也念，在一起又擔心他會走，不在一起又擔心他出事，都是糾結。”
獨孤南喬這時候也跟著開口道:“我總是怕他出事，一直都是。”
說這些話時她和林晚照一樣，視線在沈況身上沒離開過。
能夠被不止一位姑娘惦記而且是好姑娘惦記，那是另一個人的福氣。
老嬤嬤聽著她們的話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大抵是惦記的太深，思念的太多才會這樣。
“不用怕，以後的路隻會越來越好走。”她堪堪微笑道。
小村的夜來的靜，除了些雞鳴犬吠，全都是黑夜來的靜謐。
這是沈況自離開東海城後過的最舒服的一個夜晚，與小孫子的玩鬧比晚間喝的淡酒還要解憂，哪有那麽多的離愁別緒，無非是自己給自己找的煩惱罷了。
第二日早間，沈況起的很晚，還是小孫子去到沈況房間將他吵醒的，當然這都是林晚照的意思。
林晚照知道沈況隻有在非常放鬆的時候才能睡的這麽安穩。
沈況睜開眼看到小孫子的時候還頗有些驚訝，他努力睜開惺忪睡眼笑著道：“你怎麽進來了？”
小孩子說話不拐彎抹腳，因此即便林晚照告訴他不要直接說出來，他還是表達了出來。
“是漂亮姐姐讓我進來喊你的，大哥哥太陽都快曬屁股了。我這麽小，奶奶都不允許我睡懶覺，哥哥你也快起來吧。”
小孫子大概是在羨慕沈況可以睡到日上三竿還不用被打屁股，也可能是在羨慕他是大人了。
沈況確實睡了很久，甚至此刻頭還睡地有些昏沉，這都是因為之前睡的太少，這一次睡了太久的緣故。
“上學堂了嗎？”沈況看著自顧自玩耍的小孫子緩緩問道。
聞聽此言，小孫子便有些泄了氣，他大概是很渴望進學堂。
“奶奶說我年紀還太小，學塾先生也這麽說，可能明年我就能和其他人一起去學堂了。”
沈況聞言朝他豎了個大拇指，“厲害啊，到時候你就不是個小孩子了。”
聽了誇獎，無論真假，小孩子都會開心，小孫子此刻就是這樣。
沈況靠著床背，他醒了，隻是當下一點也不想起床。
小孫子也不催他，兩位姐姐給的任務其實不算什麽。
小孫子自顧自地玩了會兒後看向沈況又道：“大哥哥，你說你是大俠而且還有長劍，那你能不能給我真正打一招我學學，這樣我以後就能當其他人的老大了。”
沈況聞言反問道：“那你學了劍想做什麽呢？去欺負別人？”
聞言小孫子立刻搖頭道：“當然不是啊，我要是學了劍我要保護別人，保護我奶奶，還有我的那些玩伴。對了，要是我學了劍術，爺爺和父親也就不用上戰場了，我一個人就行。”
說到父親和爺爺的時候，他的神色明顯有幾分黯然，時間太久，是想念他們了。
沈況在他心情降下去的第一時間便開口道：“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藏藏掖掖，更不能落淚呦。”
聽到沈況的話，小孫子立刻將快要流出眼眶的淚水擦去了，仿若這樣就不耽誤他成為大俠了。
“大哥哥，你覺得我什麽時候能喝酒？”擦了淚水後他又問道。
“為什麽想喝酒，這可不是什麽好喝的東西，一點也不甜？”沈況道。
小孫子聞言極為理直氣壯道：“那些大俠不都愛喝酒嗎？不喝酒算什麽大俠？”
沈況聞言難免一笑，“都是在哪兒聽到的這些？”
“我是看過路的那些人看來的，大哥哥你不也有個酒壺嗎？你跟他們都一樣。”
沈況聞言有些訝然，似乎還真都一樣。
隻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不是因為他們想喝，而是愁緒太多不得不喝。
“你啊還小，可別學什麽江湖人喝酒。”
小孫子聞言頗有些老成的擺了擺手道：“大哥哥你放心，我以前偷偷嚐過一手指奶奶釀的酒，辣死了，一點也不好喝，我在想應該也會有甜酒的吧，那我以後行走江湖葫蘆裏就要裝甜酒。”
他越往下去便越發開心，到最後甚至自顧自的咯咯直笑，似乎甜酒已經送到他嘴邊了。
小孫子一直沒有催促沈況起床，慫恿他進來的林晚照喝獨孤南喬亦是如此，他們著急也不著急，但都不差這一天。
林晚照和獨孤南喬早上吃的是老嬤嬤做的簡單的粥菜，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但就是讓人胃口大開。
佐粥的小菜聽老嬤嬤說當地的特產，名叫枯鼓花，雖然名字是花，但其實是一種糙。
每逢初春枯鼓花才出現，而且采摘季節短，能保存時間也短。所以周遭人家弄到枯鼓花大都會立刻醃漬，不僅可以存放的更久，而且滋味也很好。
雖然兩人都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但從來不計較衣食住行這行，反倒是因此體會了不少不一樣的百般滋味。
房間內的小孫子是早早就吃了早飯的，沈況不餓，也就不打算吃了。
兩人年紀相差懸殊但偏偏能找到共同話題。
小孫子是沒有煩惱的，最多也就是糾結什麽時候能吃上好吃的，今天又能不能玩的痛快。
春日風東入，吹散前塵思。
少年人至此是少年。
沈況覺得自己也該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