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蕭衍已經在位許久,久到南梁諸郡及下轄各縣百姓幾乎都知曉這位陛下的存在。
也是因為在位太久,蕭衍也已是風燭殘年。
老皇帝自從叛亂平定之後身子骨就越發虛弱了,這期間還曾暈倒過好幾回,一度讓滿朝文武心驚不已。
好在每一件事都平安度過,沒什麽動**。
迎接南下的那批年輕官員是這些日子以來老皇帝難得放鬆的時候,不過事情總有結束,也有開始。
當荀季蕪三人收到老皇帝的召見時,一時間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那時正準備寬衣的陳恒道甚至都來不及更換朝服便急忙催促著傳令宦官盡快入宮,其餘二人也是差不多的反應。
及至三人匆忙入了宮,終於在禦書房見到了皇帝陛下。
蕭衍當時正在喝著蓮子羹,是今日禦膳房特製的甜食,蕭衍一連喝了兩碗。
發現皇帝陛下沒事,荀季蕪三人寬心的同時也都齊刷刷癱軟在了地上。
蕭衍見狀不解問道:“三位愛卿因何如此?怎麽朕召見你們連袍服都不穿戴整齊?”
聽到這話,荀季蕪就有滿肚子苦水,他隨即道:“陛下,如今時候你急匆匆召見我們三人進宮,我們下意識就當作。。。。。。”
後麵話多少有些大逆不道,所以言至於此荀季蕪一扭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蕭衍見年過六旬的荀季蕪耍小孩子脾氣難免微微一笑,他緩緩道:“朕吩咐朝七的時候的確沒想那麽多,誰知道你們三人想那麽遠。”
荀季蕪依舊氣鼓鼓道:“陛下,這件事可怪不了我們三個,任誰這時候都不敢大意。”
蕭衍笑道:“那就怪朕考慮不周,你們三個也快快起來。朝七,吩咐禦膳房再端三碗蓮子羹過來,讓他們也跟著嚐嚐。”
聽到這話,荀季蕪三人也自覺站了起來,再撒潑就不像話了。
三人起身後整了整衣袖,荀季蕪緊隨著問道:“陛下,您突然召集我們三人前來所為何事?”
聞聽此言,反倒是蕭衍收了收言辭,他委婉道:“事情還不著急談,三位愛卿先嚐嚐這蓮子羹。”
荀季蕪三人聞言麵麵相覷,拐彎抹角這可不是陛下的作風。
尉遲複聞言緊跟著道:“陛下,您有事要不先說個一二,好讓我們三人心裏也有個底。否則這麽提心吊膽,我們是吃不好這頓飯的。”
蕭衍聞言道:“你們難道都覺得朕快要不行了?”
三人聞言立刻跪下,而後齊聲道:“老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們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這般覺得,都當朕垂垂老矣,撐不了多少時日了是吧。那好,朕就再堅持三年五載給你看看。”
蕭衍說完,禦書房內有些安靜,荀季蕪三人沒有接話,蕭衍也沒繼續說。
誰都希望蕭衍說的是真的,但可惜連蕭衍自己都不信。
片刻後,三名宮女端著剛盛上來的蓮子羹走了進來,在荀季蕪三人麵前各自放了一碗。
蕭衍見狀笑著催促道:“快些嚐嚐,今日這蓮子羹味道很是不錯。”
如此,荀季蕪三人一邊嚐,蕭衍便一邊隨口說說。
“今日召集三位愛卿過來也的確是有事情想與你們商議。”蕭衍道。
陳恒道聞言道:“陛下您有什麽事就直說了吧,這蓮子羹的味道確實不錯,回頭我讓家裏廚房也跟著做做。”
“你們都是輔佐朕多年的老臣,也知道朕的心思。你們說說看,我要是哪天真的仙去了,這天下到底該交到誰手上呢。”
聽到這話,原本還在品嚐蓮子羹的三人瞬間一個激靈,哪還有品嚐蓮子羹的心思。
荀季蕪心中雖然早已翻雲覆雨,但他還是強自鎮定緩緩道:“陛下,除了被驅趕到琅琊的蕭統殿下,其餘皇子尚還年幼,都挑不起這個膽子。”
蕭衍聞言卻是被荀季蕪假惺惺的話弄得有些無名火直冒,“荀愛卿,你與朕之間就不用打這些啞謎了吧。”
荀季蕪聞言低著頭與陳恒道、尉遲複都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三人彼此心知肚明,知道老皇帝的意思,但這些事他們不能主動提,故而荀季蕪就隻能裝傻,他繼續道:“陛下,說到底對於諸位皇子的了解您最知根知底。我等最多隻知他們些許品性皮毛,沒什麽借鑒的意義。”
“原本朕是認定了統兒的,可誰知他沒有耐心,對於全局的把握亦是不足,大梁交到他手裏我不放心。”
“可。。。。。。”尉遲複欲言又止。
坐在最上麵的蕭衍視線在三人身上掃過,明知道是在相互試探但還是要裝作不知。
最終,蕭衍敞開話道:“三位愛卿,我若是將皇位傳給長樂你們覺得如何?”
三人聞言的第一反應不是不符合禮製這類的話,而是覺得老皇帝終於開口了。
蕭衍說完後便目光灼灼的盯著三人,但荀季蕪等三人沒有一個敢抬頭的。
如此相互僵持了不知多久,荀季蕪最終打破沉默道:“長樂公主若是男子,無論品行、膽識皆是上上之選,隻可惜殿下是女兒身。”
“你們也是這般看法?”蕭衍看向一旁的陳恒道和尉遲複又問道。
陳恒道和尉遲複沉默不語,就連蓮子羹也都不再過問了。
“千百年來的確沒有沒有哪個女子帝王,但在背後攝政的、真正掌權的,還少嗎?”蕭衍大手一揮,背向三人道。
荀季蕪三人微微抬眼但隻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背影,不知陛下的反應。
如此又僵持了片刻後,荀季蕪率先道:“陛下,其實您要說服的不是我們,而是那些大學士甚至是四館的那些老學究們。”
尉遲複也跟著道:“是的陛下,他們這些人遵從祖製、禮法寸步不讓。他們有多難纏,陛下您應當也清楚。”
這時候,陳恒道也開口道:“陛下,你若是將新帝托付給我們三人,我們必定竭力輔佐,所以這第一步如何處理就得看您了。”
蕭衍道:“會有辦法的,總會能說服他們的。”
蕭衍說完,荀季蕪又道:“還要提防的是琅琊王氏的動作。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陛下您走後,琅琊王氏和蕭統殿下還能不能這般安穩就說不準了。”
聞聽此言,蕭衍像是早就有了對策,他道:“派過去的那批錦衣郎可還有著我的一些心腹,我給了他們先斬後奏的權利,一旦琅琊王氏有任何不臣之心,他們可以采取斬首行動。”
蕭衍像是打定主意要將皇位傳給瀟湘一樣,甚至那些細枝末節的事他都考慮到了。
蕭衍一句說完,幾人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其實沒人能預料事情的走向,大概就連蕭衍也不能說出個完全來。
蕭衍想做的絕非隻是一個簡單的想法,亦非隨隨便便就能做成的,此中難處,場間四人都深知。
得了荀季蕪三人肯定的回複後,至少對於蕭衍來說寬慰了不少。
蕭衍隨即屏退旁人,隻留下朝七和荀季蕪三人。
蕭衍道:“既然三位愛卿都不反對,那這遺照今日朕就擬訂了。”
三人聞言心中微驚,隻是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沒人阻攔,朝七便拿來紙筆,老皇帝難得自己親自書寫詔書。
荀季蕪三人看著老皇帝一字一句地落筆,他寫下的不是簡單的幾行燙金字眼,寫下的是一個國家的未來。
等到最後一個字寫完後,蕭衍放下筆,仿若用了許多力氣。
朝七見狀端上熱茶給蕭衍喝了一口,如此,老皇帝的臉色才好看了不少。
之後,蕭衍緩緩道:“這件事至此算是定下了,至於大學士和四館的那批老學究慢慢來。”
荀季蕪三人聞言也說不清眼下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故而三人皆憂心忡忡。
老皇帝召見三人也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現在既然事情做完了,三人也就該離開了。
離開預禦書房後,荀季蕪三人還是沒能完全消化今日的所見所聞,大梁的未來帝王竟然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草草確定,而且還是千古未有的女子。
路上,陳恒道忍不住開口道:“荀公,我們是不是應該攔著些陛下?”
荀季蕪聞言道:“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陛下嗎?陛下與我們說其實不是在征求我們的意見,而是想聽到我們肯定的話。”
陳恒道歎息一聲,歎那多事之秋。
且不說朝中那幫子大學士和四館的那些老學究會不會第一時間出來反對,更危險的是各路藩王。
雖然先前叛亂不是所有藩王都參加,但此番是關於蕭梁政權的大事,由不得他們再不多想。
隻是,眼下三人是如何也得不出一個合理的結論的,所以直到離開宮城,三人依舊看不清眼前那清晰可見的道路,因為沒人知道這條路對不對。
荀季蕪三人離開後不久,長樂公主蕭湘也去看望了父親。
而讓蕭湘覺得奇怪的是,一直護衛父皇身邊的前輩袁真煥今日卻沒瞧見,不過蕭湘也沒當回事,一轉頭也就忘了。
禦書房內,荀季蕪走後不久老皇帝就匍匐在桌案上睡著了,朝七才拿了毯子給陛下蓋上。
蕭湘不願意打攪父親休息,所以就一直在禦書房裏候著,朝七也便說了陛下今日召見了三公。不是什麽機密,所以用不著對蕭湘隱瞞。
蕭衍並沒有睡多久,不到小半個時辰就醒了。
醒來瞧見蕭湘在,心情也好了許多。
後來,蕭湘在禦書房陪了父親良久才離開。
是夜,今日一直不在的袁真煥返回,見到袁真煥蕭衍最後懸著的心也終於落地。
不久後,宋真也來了。
這一天,來的早,也來的晚。
夜色漸漸湧上,方才回宮不久的蕭湘得到消息,說是父皇召見。
因此得了傳話,蕭湘穿帶好就過去了。
原本短暫的路程蕭湘越走雙腳越提不起力氣,似乎有什麽事牽絆住了她。
直到他到達父皇的寢宮外,看到正在外候著的朝七時,心中的不安越發明顯。
蕭湘想問朝七發生了什麽事,但朝七隻是示意她進宮去。
房間裏,荀季蕪、陳恒道、尉遲複、袁真煥、宋真全都在。
床榻上,一個老者安靜地躺在那裏已經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