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動金戈

一邊江思齊得了些休息,另一邊兩人說開了,這意外耽擱的半天還算值。等到中午,眾人草草吃了飯,再將水囊裝滿,飲好駱駝,就重新踏上了旅途。

說來也怪,在他們靠近龍華莊時,遠遠地就能瞅見那漫天黃沙中的鮮活顏色;而在離開之時,還沒走出幾步,再回頭時,竟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那院子,那流水,那桃花,一瞬間消失無蹤。山坳裏積聚著成年累月的風沙,之前的世外桃源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我總覺得這像是某種陷阱。”靳勝道。“想一想……之前讓我們看見,就可以讓我們極快速度;人離開之後它馬上消失,也正好斷了我們的後路。”由於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他在說這話時語氣竟然比以前還輕鬆幾分。

“前麵就像望梅止渴,”蘇由點頭同意,“後麵嘛,就像……”

“一句話,有人不想我們回頭。”江思齊陰陰地總結。他早前就覺得被算計了,而且算計的還是他哥;再加上他自己的遭遇,心情分外不美麗。

四人交換了一下目光。

蘇由,他本來就是被第一個找上的。從目前情況來說,他態度偏向認命,還有點苦中作樂的意味。

另外,杜英必須找到昆侖觴。在此前提下,就算沒人強迫,杜英也會自己踏上尋找昆侖觴的旅途。

而對靳勝來說,蘇由是他鐵杆哥們兒,杜英是他認定的另一半。就算隻是幫忙,繼續下去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這麽說起來,最有資格生氣的還真是江思齊。當然,蘇由的事情等同於他的事;然而,架不住他對罪魁禍首長著一張和他一樣的臉心生抵觸啊!這感覺特別像是自己前世坑了蘇由,而他是絕不會害他哥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些事情,稍微想想就全明白了。經曆過前一夜,杜英知道自己沒法說服江思齊、靳勝也不能,所以隻能望向蘇由——這事兒也隻有蘇由能勸了吧?

蘇由觀顏察色,十分理解。他側頭,示意靳勝和杜英騎駱駝走到前頭去,而他和江思齊並排行後。“沒關係,小齊,”他低聲道,“就算不知道那人的意圖,我們也快自己找出來了。”

江思齊默默地生悶氣。其實,不如說他對可能是自己前世的嬴齊生氣,還不如說他更生自己的氣。

他們一路上遭遇了多少次危機?差點被魚咬死,差點被箭射死,差點被鳥啄死,差點機關餓死……至於什麽水淹風吹沙飛的更是家常便飯!

這些還隻是個開頭!按照正常推論,不都是越到後麵越危險嗎?誰能保證他們接下來會一路平安?

江思齊心裏這麽抱怨,但他並沒有說出來。一是說了也不能改變,二還會讓其他人更糟心。這種疙疙瘩瘩的心態,他也不想傳染給蘇由。

所以麵對蘇由的安慰,江思齊隻能接道:“你怎麽知道?”這話挺像嗆聲,但搭配他悶悶不樂的表情和語氣,就知道隻是心裏不痛快而已。

蘇由用右手抓好韁繩,騰出左手,豎了起來:“在你睡覺的時候,我認真看了看地圖。”

“怎麽?”江思齊隨口問,“我們不是剛到一半嗎?”

“是一半,不過現在不需要我們對地圖了。”蘇由說,“它上麵出了個小箭頭,正是我們該在的位置。”

江思齊吃驚地瞠大了眼睛。“配上自動導航了這是?”他先是有些高興,因為事情變得簡單了一點;但馬上又怏怏起來,因為這種改變一定和嬴齊來過有關。

“沒錯!”蘇由故意忽略後麵那點沉滯的氣氛。

在他看來,現在重點就隻有一個——不論是昆侖觴還是血線圖,都趕快解決。至於其他的,暫時統統忽略。江思齊是關心則亂,他必須讓對方盡量擺脫那種感覺。

“從箭頭方向來看,我們要走的路還挺直的。”蘇由繼續道,“真要說起來,也不過是盡量走在沙丘上,省得底下視線被遮蔽、風險更大而已。”

“盡量走在沙丘上?”前麵的靳勝哼笑了一聲,“由子,你這攻略有點太晚了吧?早知道了都!”顯然,他聽到了後麵的對話。

你行你上啊!蘇由撇嘴,但沒把吐槽說出來。“那你想要怎樣?”

“我?”靳勝重複,“要我說的話……能看到前麵什麽地形嗎?”

蘇由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暫時還沒進化成衛星全景地圖!”

這回答換來靳勝一個朝下的大拇指。“那能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到底是什麽嗎?別告訴我是雨林?”

“這個可能還真有,”蘇由對那隻大拇指視而不見——反正他和靳勝什麽玩笑都開過了,這點鄙視根本不算啥——“我們前麵的路上好像有一片很大的戈壁。”

靳勝點點頭。這回答有營養多了!“還有什麽?”

“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蘇由用空著的手比劃一下,“如果不是在沙漠裏,我感覺那是條河。”

“在沙漠裏也不一定沒有河。”這回發話的是杜英。“我們剛走進來沒多久,就看到了月牙潭,不是嗎?”

“實際上沒進去,”江思齊回想起那些令人目眩神迷而又無法觸碰的彩光,“我隻遠遠看了一眼湖麵。真要說起來,目測它確實不小。”

現在追究沙漠裏大量水的來源已經毫無意義,眾人自覺跳過了這個話題。

“所以說,我們的目標是一條河?”靳勝重複道,“沒別的了嗎?我們找的是哈撒爾城啊!”

“我也知道。”蘇由肯定,“但照箭頭的方向,終點確實是河。再外頭可能有什麽,但那已經超出了地圖的範圍。”

江思齊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蘇由手心的地圖雖說有些變化,但隻是變得更具體了,並沒變得更大。從這點上來說……“大概線索在河的某個地方吧。”

“還挺有可能的。”杜英同意。

實際上,他覺得有條河簡直是必然——沒有水,哪兒來的酒?照蘇由之前那個古怪的夢,裏頭有一大片一望無際、血紅色的水——

那真的隻是水而已嗎?

作為首個統一國家的皇帝,作為留下排雲山登仙故事的傳奇,就算對別人來說昆侖觴涓滴難求,嬴齊坐擁一湖也不是不可能!

蘇由也想到了這點。“不管怎麽說,走過去就知道了。”嬴齊要引他們來,方向肯定不會錯!

“沒錯!”江思齊這回爽快讚同,覺得心裏終於有了點底。不管怎麽說,至少他們一行人都十分可靠!並來講水來土掩,他們總會找到解決之道的!

聽這話的聲調,杜英在前麵微微抿了抿唇角,顯出一絲笑意。靳勝側著看到了,覺得江思齊總算有一次不給他添堵,勉強還能算孺子可教。

駝鈴清脆,蘇由沒再說什麽。如果要把四個人現在的沉重程度做個排行榜,第一名肯定是他——

不光是因為嬴齊一開始就找上他,不光是因為他變得過分力大無窮千杯不醉,也不光是因為他手心裏出現地圖——

實際上,從機關城到龍源洞後,他就覺得自己身上有某一部分改變了。

剛開始時,他的記憶會出現短暫空白斷層。也就算說,他完全記不起某段時間他做了什麽。

再接著,他開始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對自己說話——沒錯,那聲音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說的卻是完全文縐縐硬邦邦的文言文!

當然,文縐縐硬邦邦是對現代而言。如果放到古代,應該就是大白話。

隻可惜,對偏科嚴重的蘇由來說,就算是精分也說不出什麽古代白話,更何況是一大段一大段的……

所以,他聽到的聲音,是不是姬子由的思想?

從蘇由自己的判斷來說,他傾向於肯定答案。應用連蒙帶猜的技巧,他覺得,這整件事也許可以梳理成這樣——

姬子由和嬴齊原本關係很好,甚至兄弟相稱。兩人一起去江南遊玩時,萍婆偶遇一次。然而就在這次出行裏,意外發生了——他們中的一個喝醉了酒,或者兩人都喝醉了酒,之後的事情就跑偏了。

蘇由覺得,應該是姬子由強了嬴齊。畢竟,不管從體格角度還是態度方麵,姬子由犯錯的概率更大。

但他同時也覺得奇怪。照一開始嬴齊坐他身上的勁頭,說嬴齊不喜歡姬子由……騙鬼呢?

這麽說起來,難道是姬子由並不喜歡嬴齊,隻是喝酒誤事,兩人關係這才崩了?

內情到底如何,蘇由目前還是一頭霧水。不過他至少能肯定,戰|爭這種事,單憑個人,無法阻止。而立場問題就更不可調和——一個前秦一個前晉,二者不可共存,那不是滅掉一個就是招降一個。姬子由的性子絕不可能投降,那就隻有一個結局——

戰死沙場!

蘇由隻想歎息。也許是家恨,也許是國仇,結果都已經注定了——就算兩人下江南時什麽壞事都沒發生,他們將來也已經注定分道揚鑣、刀兵相向——

千古恨,動金戈;再回首,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