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青讖(七)
魚兒已上鉤,釣客自是要收線。
眾人各乘了一匹快馬,隨著南霽雲尋蹤而去。
原來南,雷二人借著跑馬的名義一路跟隨那三名青客盟‘義士’,終是看到三人卸了行裝,從一家叫做“有緣”的藥店側門閃將進去。
這家藥店並不大,門前卻有不少前來候診的病人。稍一打聽才知曉,這家藥店也間或做著醫館的生意。隻是這看診的萬郎中著實有些奇怪,他不似其他郎中似的整日‘坐班’,而是四處雲遊。待得盡興而歸,便將兩張白色幔子製成的粗劣醫幡朝店前一豎,宣告萬大郎中遊診歸來。說來也怪,盡管萬大郎中如此‘灑脫’,一旦那醫幡立在了街頭,遠近村縣的男女老少總會相互扶著,攙著朝“有緣藥店”奔來。沒法子,誰叫人家萬郎中醫術高超,妙手回春呢?這年頭,把活人弄死容易,把死人救活可著實是個技術活。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呢,老話講的好,‘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但有一線希望,那些被判患了絕症的百姓也要到萬大郎中這裏撞撞運氣,保不齊自己便是那個什麽“有緣”之人呢。
李括好不容易擠到了門前,抬首一看,那兩張幔子上恰是寫了一副對子。
上聯日:“神州到處有親人,不論生地熟地。”
下聯接:“春風來時盡著花,但聞藿香木香。”
內容通俗易懂,頗是詼諧有趣。少年回首向眾人點了點頭,便邁開雙步進了藥店。
藥鋪布置的頗為用心,從西邊牆盡頭數起一共三個取藥的檔口,之間用鬆木板隔開,縷縷藥香從中飄散而出,讓人心神清怡。檔口前兩尺的位置豎著兩個竹竿子,之間扯了一抹紅綢,取藥之人隻能站在紅綢之後。一來幹淨衛生,二來不至擁擠。藥鋪靠門的位置擺了幾張藤椅,隻是卻鮮有人落座,來買藥的多是些臨近士紳家的小廝仆從,抓了藥便匆匆奪路而去,生怕耽誤分毫時光落了主家責罵。
藥鋪正中豎立著一扇用半舊墨綠色碎花粗布做裏子的屏風。微微探過身子便能發現,屏風那邊早已排成了一條長龍,人們或是愁眉不展,或是翹首以盼,皆是默念下一個看診的輪到自己。道理很簡單,萬大郎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日隻看診百名病戶。一旁自有記錄人數的藥童,一旦到了數目無論你是縣尊大人還是流民乞丐,萬大郎中皆是拂袖而去,絕不會破了規矩。
見那邊候診的病戶著實太多,李括便去了‘看診’的心思,輕挪步子來到了左側的取藥檔口前。許是碰了巧兒,此時倒也沒有什麽人抓藥。
李括心不在此,便隨意遞了一個傷風病常用的方子。
那藥鋪的夥計麻利的按著方子抓了藥,扯著嗓子喊道:“白芷一兩,生甘草半兩,薑三片,蔥白三寸,棗兒一枚,鼓五十粒。(注1)得嘞,您拿好。”說完便將包好的藥石遞給了李括,接了銀錢而去。
李括見無甚可查之處,便拿了藥包轉身離去。方走至門口,卻聽見屏風右側一溫潤有力的聲音響起:“身寒才服此方,心寒無用矣。小兄弟麵色紅潤,聲音剛勁有力,不似染了風寒之症,服用此方怕是不妥。”
李括心中一驚,心道莫非這人便是傳的神乎其神的萬郎中?他聽出我聲音不奇,可隔著層屏風如何觀得我麵容?
“若是小兄弟想醫心寒,老夫願破一次例。”那清恬聲音再次響起,和潤如玉。
原來這片響的工夫,萬郎中已是看完了今日百名的額度。眾人聞聽皆是歎息而去,雖是得了那藥童安慰,明日萬郎中還在坐診。但萬一他老人家突然一時興起,再去什麽地方遊診,眾人可連哭都哭不出了。
李括正想探探這郎中虛實,怎會不去。可那些失望而歸的病戶,看向李括的眼神中包含的韻味就多了。或嫉妒,或羨慕,不一而足。總之,這男娃子怎麽看也是生著兩個眼睛,一張嘴,怎麽萬郎中就為他破例了呢?
被眾病戶看的有些發怵,少年輕點了點力,便幾步躍至萬郎中身前。
身後的藥童自是上前放下了簾幕,躬身立於萬郎中身側。
這一看卻著實受了驚。一方洗到泛了白的四角黑色纀巾,一襲補得斑斑點點的灰色粗布深衣,一雙褪了顏色的葛布棉靴。怎麽看,李括也不能將眼前這身行頭與“神醫”二字聯係起來。雖說行醫者講究懸壺濟世,但是掛了個神醫的名頭,即便不言日進鬥金,也不至於連身體麵的衣裳都置辦不起吧?
似是看出了李括心中之疑,萬郎中身後的小藥童挺了挺胸脯,高聲道:“我家先生不似那等庸醫俗人,醫病從不收診費。當然不可能穿金戴銀,錦衣華服嘍。”
見簾外已空無一人,萬郎中擺了擺手,示意藥童退下。老實說,他年紀並不大,頂天也就四十來歲。可能是因為常常外出遊診的緣故,曬得了一身麥黃色的肌膚,再配上那身寒酸的行頭,令人先入為主的以為他已是一兩鬢斑白的老翁。
“你一定想問我,為什麽我為了你破了行醫二十載的慣例。”萬郎中頗為玩味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沉聲道:“其實,我是一挺隨性的人。但像這樣完全憑感覺做事,這輩子還隻有兩次。你不必向我解釋你是代親友抓藥,這樣的借口我聽了不下百八十遍。你來藥店不必抓藥,我破例亦無須看診。浮生萬物皆隨緣,凡事都循規蹈矩豈不是活得很累?”
李括被他這一番話說的有些發懵,但稍稍平複了下心情,還是和聲問道:“那麽依先生之見,晚輩此次來藥鋪緣為何求?”
萬郎中卻似未聽到李括的話,兀自隨意撥弄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外人看來,也許它是這個窮酸郎中身上唯一稱錢的物件。
“佛祖始而設八部。一天眾、二龍眾、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合稱天龍八部。其中迦樓羅部意即‘金翅鳥神’,以龍為食。”頓了頓,萬郎中突然目光一淩,寒聲道:“你一定想知道青客盟會眾為何皆在脊背上紋刺一青龍吧?”
李括心下一沉,起初他還在疑惑為何這個萬郎中要留下自己。現在看來,事出必有因,很可能自己一行人的蹤跡已經被發現,自己才是被人下了餌還渾然不知的傻魚。兀自苦笑一聲,少年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那萬郎中輕歎一聲道:“佛教本傳自天竺,自入中原以來曆經數朝而未衰。至南北朝末年時,始有屠佛滅佛之舉。為求自保,一部分佛教弟子遠遁漠北。他們其中的一支和當地的薩滿教相互融合,發展壯大。因漠北之族皆是政教合一,故而突厥可汗下密令組建密宗軍隊,自號天龍八部。”
“而這青客盟便是密宗天龍八部之一?”
“我喜歡和聰明人對話。”萬郎中緊緊盯著李括,似是想從中窺出一二。“這伽羅樓部便是青客盟的前身,前隋戰亂,天龍八部曾入中原扶持魏王李密。無奈此子實非帝王之才,不但他自己丟了性命讓李唐奪去金鼎,我數部精英亦折損於中原。自唐立朝至今,突厥大汗一代不如一代,竟是到了國亡族滅的境地。為了尋求複興,八部中人紛紛隱藏名姓,或依附於別族或幹脆改為漢姓。直至今日,終於發現了機會。”
“你們和朝中一背景深厚的人物互為勾連,故而有了青客盟?”
“是,在中原行事采用天龍八部的名號多有不便,所以那位貴人給我們起了這個名字。隻是他卻不知迦樓羅是以龍為食而不是尊揚飛龍的。”說完,萬郎中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雙目透出一絲殺機。
“你們蠱惑大唐百姓加入青客盟是為了從大唐內部蠶食分化它,再放出那首青讖詩擾亂民心?”少年已覺自己的背心濕透,卻仍自保持著言語的冷靜。
“你錯了!”萬郎中突然變得聲色俱厲:“佛祖預言豈會有誤,我們等了近百年才等到這個風雲際會,山河裂變的機遇。佛祖早就預測到百年後的突變,故而留下了這首讖語詩。這一切都是劫,這一切都是命!”
“不,不,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怪力亂神,沒有!”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可是這真的是夢嗎?
“我會費力氣去和一個死人開玩笑嗎?”萬郎中目光一寒,左手手腕一個輕轉,便是一片銀針兜頭向李括撒來!
少年已是驚呆,竟無法做出絲毫反應。
“閃開!”南霽雲一個魚躍閃入隔間,將李括撞至一側。
南霽雲出刀,這一刀竟是不退反進!
青鋒若滿月,刀氣似流星。
刀鋒所至,端是灑落一地銀針。南霽雲輕巧的持刀而立,宛若迦葉拈花。
注1:這方子網上查的,勿當真。
注2:青讖,青客盟,密宗,天龍八部,這些什麽關係?第一個**已經來了,大家和李小七一起探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