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時韞是在隋歌的催促聲中醒來的。
“顧兄,怎麽還沒醒?今日是五長老這學期最後一次授課,我記得你報名了練器測驗,不去聽課嗎?聽說五長老不走尋常路,經常提前考試的呀!”
顧時韞霍得起身,將在他被子上翻肚皮的小魘抖落在地上,小魘整隻獸懵懵懂懂,神情頗為哀怨,朝著顧時韞淒婉地“咩”了一聲。
顧時韞可沒注意,他急著起身,簡單收拾一番就往弟子廳跑去。
怎會如此?他竟然陷入到美夢中無法自拔,這可是往常不敢想的事情?
實際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美夢了,每日每夜都是噩夢侵染。即使睡著,也隻是因為累極了,短暫的休息而已。
可是昨日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明明再次陷入夢魘裏。卻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那味道極苦極澀,卻擁有著令人安心的魔力。
額頭上也傳來若有若無的輕撫之感,在這樣有節奏地拍打之下,他竟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極長的美夢,直到日上三竿都不願意醒來。
顧時韞沉著臉,雖然說昨日的夢境的確令人安心,但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有一天連他也遺忘了痛苦和黑暗,沉溺於夢幻中,那才是最為可怕的事情。
他腦海中一直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到弟子廳。
因為今日來得遲,同期弟子大部分坐滿了,他隻能選了一個犄角旮旯進去,在蒲團上跪坐,等五長老的到來。
是的,五長老還沒有來。
薑紅嬈本身就是如此跳脫,斷然不能以平常想法了解的一個人。
同期師哥師姐對此顯然習以為常,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蒲團上,打著哈欠,皆是神色萎靡,一副不上心的模樣。
這也是正常,畢竟五長老在練器一途上本就是個半吊子的水平。選擇聽她授課的弟子,多半抱著和顧時韞一樣的想法。畢竟五長老管理不算太嚴格,考試也不算太難的,大多數人隻是為了滿足期末測試三項課業的要求而已。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薑長老終於姍姍來遲。
依舊是熟悉的紅色衣裙。
修仙界就這一點比較好,因為有著各種清潔小法術的存在,再加上衣服用料特別,可以做到長穿長新永不落灰,也不會變髒變舊。
薑紅嬈邁著輕盈的步子,媚眼如絲,他她毫不避諱輕輕拍打著唇部,打著哈欠。
“早上好啊!”
弟子們是規規矩矩地向他問好。
薑紅嬈不急不緩地不走到了主講台上,選了把椅子坐下,聲音頗有些懶散。
“這學期的課業快結束了,傳承了我的衣缽,想必你們已經修煉得一手好練器手段了,嗬嗬!”她自顧自笑了起來,最後話頭一轉:“忘了跟你們說了,我要去參加碧落城一年一度的選美大賽,恐怕沒時間回來監督你們進行最終測驗了,倒不如測驗便在今天舉行罷了!”
聞得此言,底下懶懶散散的弟子們瞬間虎軀一震。
“既然你們不反對,那我們就現在開始吧,抓緊時間,不要妨礙我下課哦!”
“練器一道,在於靈活地運用神識,對靈根屬性進行精細控製。體型小精度高的法器,鍛造難度越大。為了考驗你們的水平,今天的測驗題不如為我鍛造一支簪子吧,我真好帶著參加選美大賽喲!”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哀嚎一片。
有膽大的弟子直接反駁:“五長老,您這學期請假五次,曠工三次,時至今日練器課程進度嚴重落後。如今您隻教授了我們理論知識,從來沒有實操過……”
周圍不斷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自從參與練器課程以來,我連爐子都沒有碰過一次。”
“是啊!開課之前五長老親力推薦的小型隨身練器爐足足花費了我10枚中品靈石,現在都沒有拿出來,放在儲物袋裏,都快積灰了……”
“咳!我倒是不一樣,爐子買回來第一天就嚐試開鍋了,誰知道受熱不均直接爆掉了!說好的品質優秀,出自大師之手,十年之內絕不會輕易爆爐的隨身練器爐子……”
五長老顯然聽到了,有些尷尬,咳咳兩聲輕易地轉移了話頭。
“是,是嗎?哼,這倒是我思慮不周了。不過既如此,我們今天的測驗題目就稍微更改一下,由我教授方法。你們進行實操怎麽樣?”
這聽起來還比較靠譜,剛剛紛紛反駁的人也停了嘴巴。
沒辦法碰上這麽不著調的考試,他們也是很無奈啊!
“那就由小扇子先打個樣,你們緊跟著他的步調,所有人聽我指令,同時開鍋!”
隨著薑紅嬈一聲令下,台下的同學們也逐漸坐正,紛紛從儲物袋中掏出自己的爐子來,幾乎全部是由五長老統一推銷,然後高價購入的。
顧時韞卻是未動。
正好薑紅饒已經走近,看到了,看著他正襟危坐,直接發問。
“咦,這不是楊師兄的小弟子嗎?叫什麽來著,顧時韞對不對?你居然來聽我的課啦!怎麽樣,這幾天過得好不好……”
說到後麵她也察覺出在這種場合下說這話好像不太合適。
隻能僵硬地轉了話題:“怎麽不拿爐子?”
顧時韞無奈道:“弟子初入仙門,尚未購置隨身練氣爐。”
實際上隨身練器爐這個東西,並不是很需要的。
顧時韞私以為其中有五長老夾帶私貨中飽私囊的嫌疑。
因為正兒八經學習練器的人,一般也不會煉製諸如玉簪這類觀賞性器皿,他們製作的多半是有殺傷力,且體格較大的法器。
這對練器爐的要求非常高,通常價格不菲,一個宗門或多或少會購置一兩鼎,供全峰租借。
至於這種隨身攜帶的小型煉器爐……隻能煉製一些閑暇時把玩的小東西罷了。
“這個嘛……既然你是楊師兄的弟子,我也不好在這一科目上掛了你,小扇子!”
薑紅嬈向端坐在蒲團第一排中心的小弟子喊道。
那弟子猛地抬頭,是一個多歲的小童,他長得極為幹淨,穿著青灰色弟子服,看起來很是天真可愛。
顧時韞想到隋歌曾跟他說提及,薑紅嬈有一個關係不一般的親傳弟子。想必就是這位。
“師傅有事嗎?”
“找一鼎你不用的練器爐來,先借給這位師兄用用。”
小扇子很聽話地在自己的儲物袋裏翻找,不多時就找到一個半新半舊的隨身練氣爐。他邁著小步子來到顧時韞身邊,將手中的爐子交給他,隨後蹦蹦跳跳跑開了。
顧時韞朝他道了謝,隨後緊跟著其他師兄弟的步伐,開始進行開爐。
“所謂開爐,指的是用烈火將冰冷的爐子燒熱。練器要在高溫下進行。溫度需要有嚴格的把控。要保證爐子每一寸內壁都和需要鍛煉的器皿接觸,每一寸爐壁的溫度都恰到好處。”
顧時韞深呼一口氣,調動丹田,細心的呼喚體內最為粗壯的火靈根。
他早已確定了自己要走劍修方向,平日裏更專注於神識和靈氣的運用。因而對於每種靈根的把控還並不是很熟練。
“你們需要控製好自己的火靈根啊,全神貫注地將烈火凝於指尖,合成一段不熄不滅的火苗,然後找準氣爐的中心點,確保火苗可以在顱內充分的燃燒。”
顧時韞已經按照薑紅嬈的指示,開始分神命令自己那脆弱的火靈根。火靈根扭扭捏捏,顯然是不願分出自己微弱的火焰。
這個步驟極其耗費靈氣,很快顧時韞本就微弱的靈氣已經用了大半,還是隻能喚出黃豆般大小的火苗。
不用問也知道,這肯定不行。畢竟身邊的師兄師姐們最少也幻化出拇指大小的火苗了。
顧時韞別無它法,隻能加大力度,逼著自己壓榨靈根。
隨後,細細的如同血絲一般的火苗開始自他的血管噴湧而出,指尖呼地竄出一節火苗。
就是現在!顧時韞不再等,瞅準時機,將指尖火投射入爐內。嘩的一下,火光四散,淹沒在了爐蓋之內。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顧時韞已經直不起腰,他的丹田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絞痛,壓榨靈根這個活計可不是常人能做的。
靈根是修行者最為脆弱的地方,每一次用盡力量都會造成無可避免地損傷。就像顧時韞現在這樣,火靈根已經奄奄一息,本來應該是最粗壯的一條,此刻卻和他的兄弟姐妹們一樣孱弱。
可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顧時韞深知,對別人而言這是在損傷自身資質。可對他而言,這資質本就差無可差,倒不如拚盡全力為自己爭的一條路來。
薑紅嬈顯然也沒想到這個五靈根弟子有這種魄力,暗中點頭,看來楊師兄這次找到了一個好徒兒,也算是因禍得福。
“很好,想必大家已經把爐子燒熱了吧!接下來你們要將我手中的毓流石與珊瑚珠同時投入爐內,用神識控製著火候的大小,確保溫度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溫度過高會使火珊瑚軟化,無法與毓流石鑲嵌。溫度太低,又無法讓兩者合二為一。”
等到來自丹田處的灼痛稍微減弱一點,顧時韞開始重整旗鼓。他閉上眼睛,用神識進行內飾。自六長老處學來的神識控製方法派上了用場,細細密密的神識網絡逐漸鋪開,接觸到的爐內的一片火紅。
慢慢的,慢慢的。
細絲柔軟又溫柔,輕輕觸及到火焰上,引導火花往玉石和珊瑚珠的連接處靠攏。高溫下,堅硬的毓流石開始溶解,依照顧時韞的牽引,重新塑形,成為他設想中的樣子。
他設想中的玉簪,是溫潤的,柔軟的,像一隻兔子,保持著警惕又釋放著溫柔,會說一些傻話卻又聰慧可愛……這樣的玉簪,最適合那個她了。
她說,會在半個月之後來找他。
現在時間快到了,可他還沒見到她。
真是個,小騙子!
傳說,當鍛造的至寶出世,會引來天降雷劫,宛若地裂山崩,聲勢浩大,如同萬馬奔騰,身為鑄造師將第一個受到天劫反噬,修為不夠者甚至可能會當即神隕。
這般樣子,以自己的資質,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不對!天地怎麽變色了?地裂已至腳下,顧時韞身心巨震!
難道是自己鍛造出了極品法器?
自然不是!
與此同時,身處高位的五長老目眥欲裂。
“快將神識撤回,進我的金鍾罩來!”
專心練器的弟子們被這言語一激,紛紛回神。
隻見弟子閣以北,千裏之外的山野忽然出現一層層血色雲霧,雲霧翻湧,頃刻之間就遮掩了大半的天色,伴隨而來的還有劇烈的獸吼,帶著磅礴之勢,幾乎在瞬間就能震散了低階弟子的神魂。
顧時韞如今不過練氣一層的修為,再加上煉器用力過度,尚未完全恢複。在席卷而來的危險之下,竟無法第一時間撤退。
金丹長老拚盡全力支起的金鍾罩,可以容納數百名低階弟子,保證他們不受傷害。這份保護就在眼前,顧時韞竟沒有餘力去躲避。
近了!更近了!
血色雲霧像是赤紅的噴吐毒液的毒蛇,稍微碰一下便會屍骨無存。已經有躲閃不及的弟子遭了殃,慘叫一聲後連骨頭渣都消失不見。
這是一場浩劫!
一場針對低階弟子的浩劫!
顧時韞根本來不及多想,雲霧已經觸碰到他的衣袖。那一瞬間,他似乎見到了很多雙眼睛。其中有五長老的,她無能為力,又咬牙切齒。有隋歌的,他的眼睛全是不忍和憐惜。還有田殊師姐的,驚蟄師兄的……還有,她的。
那個未曾出現,卻在腦海中自動勾勒出靈巧兔眼的女孩兒。
說好的,要一直守護我。那麽現在,你在哪裏呢?
月靈……
顧時韞認命地閉了眼,斂下所有心緒,靜靜等待這場突如其來的災厄降臨。
【檢測到致命危險,緊急救援啟動……】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一陣冰冷冷的聲音,那聲音不帶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