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所以我隻能自己蓋被子了。”
三三：“……”
三三一口氣憋了半天，好長時間之後才緩過來，一臉無語地問道：“你都是自己蓋被子？”
念念一邊擺弄自己的積木，毫不在意地點點頭。
三三的聲音更沉了幾分，繼續問道：“那顧承宣呢？”
念念抬頭看她，一臉茫然：“什麽？顧承宣怎麽了？”
三三盡量換成他能懂的語言：“就是說……他晚上不會幫你蓋被子嗎？”
念念覺得更奇怪了：“不會啊！”
三三碎碎念：“怎麽就不會呢……”
念念反問：“有什麽不對嗎？我也不會幫他蓋的。”
三三：“……”
這能一樣嗎？首先他是成年人，晚上總至於亂踢被子吧？再說了，他就算是踢了被子，自己那麽大個人了，當然是會照顧自己的了？怎麽可能讓一個小朋友去照顧他？
反過來說，念念還是個小孩子，身體和心智都沒有發育完全。大人照顧小孩子，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不然還有有什麽成年人和兒童的區分幹什麽？
這才是尋常的邏輯吧？怎麽到了他們父子這裏，變得這麽奇怪……
三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就像莫森說的，他們父子之間有他們的相處方式，能成為什麽樣的人，形成什麽樣的模式，也都是他們的事情。
自己其實是插不上話的。更何況，他們父子這樣相處，也蠻和平的。
理智點來說，其實這樣比之前還要好。念念身上的好多並不健康的習慣，都改掉了。這一點來說，顧承宣反倒是要比自己會帶孩子。
不對，是比自己會教育孩子、
這樣也挺好的。在樸小姐不在的時候，能有父親陪在身邊，這……也算是對念念最小的傷害了吧。小姐知道的話，肯定會覺得欣慰的。畢竟她那麽疼愛念念，對於這次離開，毫無疑問，她一定是覺得虧欠念念的。
能有一絲一毫的彌補，那也是好的。好過什麽都沒有，好過……念念一個人孤苦無依，把自己關在自己的角落之中，始終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世界。
對於念念身上的問題，顧承宣可能沒有發現，但是三三是有察覺的。那是種……很微妙的氣場，和別的孩子有一點點不太一樣。更內斂，更沉穩，也更……孤僻。
顧承宣作為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以強硬手腕著稱的成功男人，對於小孩子心裏那些敏感的情緒可能是不能體會的。念念現如他所願，按照他的希望成長，改掉那些睡覺時的壞毛病，變得獨立又自強。
在他看來，念念一定是在朝一個很好的方向發展。這是一個充滿希望和未來的事情。
但是三三照顧念念的起居，發現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念念實在是太敏感。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內心是脆弱又纖細的，敏感才是正常。但是顧承宣要求念念像他一樣，強硬起來。這勢必是會產生反作用的，以至於念念的內心有些極端，和正常的小孩子不一樣。
他已經表現出孤僻的一麵，幼兒園的老師側麵提醒過三三一次。老師說得並不明確，隻是讓三三注意小朋友的心理狀態。三三自己一直有這方麵的擔憂，所以回去觀察了念念幾天、
在家中的時候，還沒有什麽異常表現。畢竟那麽大的一個宅子，隻有他一個小孩子，其他都是下人，沒有人陪他玩耍。他經常是自己一個人呆在玩具室裏，擺弄自己的飛機模型或者是積木。
後來三三帶他到公園中玩兒，這就發現他的問題了。
公園的露天遊樂區，有不少小朋友在玩耍。念念卻不和他們接觸，隻管自己玩兒自己的。為數不多的滑梯，他想玩兒的話，也會過去乖乖地排隊，但是就僅限於排隊。
他一直和前邊的小朋友保持距離，等人家已經滑下去了，他就湊過去，默不作聲地往下滑。然後重新來排隊。也不出聲，也沒有什麽話。
三三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還有其他的一些細節，都能表現出他現在的孤僻和不合群。
三三跟念念談過一次，問他為什麽不和那些小朋友交流。念念一臉茫然，反問道：“為什麽要交流？”
三三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些形容：“因為……你們是同齡人啊！”
“同齡人就必須交流嗎？你會和路上那些買蛋糕的阿姨搭話？”
這個倒是不會。街道上隨便碰到一個陌生人，就和人家說話，這會被當成神經病的吧？
三三發現自己居然被念念給打敗了，根本說不過他。她才漸漸能體會到樸小菱當時的心情——孩子太聰明了也不是什麽好事。最起碼不好對付，在邏輯上都很難戰勝他。
三三想了想，覺得根源還是在父母身上。念念的老師也暗示過，父母的影響才是孩子性格塑造最重要的部分。她就想找顧承宣談談這個問題。
但是一直沒有機會。
莫森總之在旁邊提醒她，說顧少現在心情不好，他正因為樸小菱出走的時候不高興，情緒很不穩定的。說不定三*說上兩句話，就點了他的怒火，到時候被牽連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人了。
三三當然不能因為他心情不好就放下念念的教育問題，但是肯定也不想被顧少平白無故地給責罵。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能和顧承宣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這個問題。
但是一直沒有機會。
三三正是一籌莫展的時機，樸小菱突然聯絡她了。三三瞬間興奮起來，跟宅子裏的下人交代一聲，隨便拿了件衣服就出門了。
樸小菱走了之後，一直沒有和這邊聯係，一個人都沒有。包括龍城那邊的福伯，樸小菱也沒有和他通過電話。她像是突然消失了。但是三三也知道她的行蹤，知道她從安珍那裏出來了，現在是安全的。
這是顧承宣帶回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但是她不和顧家聯絡，連念念的事情都沒有過分，那一定是有她的考量。三三不想主動去打擾她。隻能等她過來，等她什麽時候有心了，來和這邊聯絡。
這一下就等了好幾天。
三三現在終於接到她的電話，她說是想談談。三三當然一秒鍾都不想等，恨不得能立刻就見到樸小菱。她最掛念樸小菱了，這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就是樸小姐，她最想守護一輩子的，也是樸小姐的幸福。
能讓她永遠開心地笑出來，這才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三三一邊想著這些事情，趕到約好的咖啡店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二十分鍾。結果到了一看，樸小菱已經等在位置上了。
樸小菱比三三到地還早，按照這個速度，三三懷疑她根本就一直在這裏呆著沒有走。就直接把自己約到這裏了。
她選了正對著門的位置，一進去就能看到她。隔著大老遠的距離，三三覺得樸小菱整個人都籠罩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倒也不是什麽具體的表現，仔細看得話，會發現她其實沒有受很多磨難的樣子。但是就是覺得她周身的氣場太壓抑了，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控製住，沒辦法放開自己。
三三的心跟著沉了下去，她知道，樸小菱一定是遇到什麽困難了。想一下的話，這也不意外。她之前幾天都沒有和顧家聯絡，那一定是要和顧家斷絕聯絡了。
她當時應該是做好打算了，這輩子都不會和顧家再有任何牽連。但是現在她有聯絡了自己，保不準就是因為有了沒辦法解決的事情，所以想來求助的。
但是……有什麽問題的話，是不是直接告訴顧少比較合適？
如果不是特別嚴峻的形勢，不是遇到了很難解決的事情，她也不會主動現身了。但如果是很難辦的事情，三三覺得……自己也沒能力去解決啊！
最後還是要顧少的。很多事情也隻有顧少才能解決，隻有他有那個能力。
三三換換呼出一口氣，走了過去，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不過驚喜是真的，這一點都不用刻意去表演，三三每天都盼著能見她。
樸小菱抬頭的時候，看到三三，忙招呼她坐下來。
三三在她對麵坐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一臉擔憂：“小姐！你沒事，這真是太好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樸小菱笑笑：“沒什麽事情，之前是安珍找我……唔，你應該知道吧？”
三三也沒撒謊，很誠懇地點點頭：“知道的。之前是季小姐找了一個人，是道上的人，打探出一些消息。”
樸小菱有點愣：“雁姐姐？”
三三：“對。聽說你消失了，她很擔心，一直在幫忙找、”
樸小菱不太想談這個話題，生硬地轉開：“嗯，現在回來了——你來得還蠻快，我以為我要在這裏多等一會兒。”
三三放開她的手，很虔誠地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的，隻要你和我聯絡，我一定會立刻出現。反倒小姐，在這裏等了很久嗎？”
樸小菱忙改口：“也不算很久。是有些事情，我自己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來答案。就想和你談談。現在來說，我也咩有其他能談一談的人了。”
三三笑了起來：“我很願意充當這個角色。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樸小菱頓了一下，問道：“我昨天去念念的幼兒園了，你知道嗎？”
“知道的。念念回來之後講了，說你還帶他吃了很好吃的蛋糕。他簡直要開心死了。”
樸小菱本來想問一下顧承宣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了，他知道了之後是什麽反應，有沒有生氣或者憤怒，還是說，他完全漠然，根本不關心這些。
話到嘴邊轉了一圈，樸小菱還是覺得頭腦裏亂糟糟的。自己找三三，其實就是為了顧承宣的。但是真要提到和他相關的事情，這就變得很艱難。
其實說實話，這是自己和顧承宣之間的問題，最簡單最快捷的方式，是自己直接和顧承宣麵對麵，然後談。
談得來就好，會有個好結果。談不來，那就隻能永不再見。
這才是最應該出現的局麵。但是現在，自己坐在這裏，要找三三來開解勸慰自己。因為自己還是狠不下心來，還是什麽都決定不了。
什麽都改變不了。
自己是這個樣子，沒辦法去做出任何改變。
樸小菱的表情變得有些掙紮，充滿了痛苦。她也確實痛苦，處在這個兩難的境地之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直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她什麽主見都沒了。
三三看她一臉痛苦，往前湊了一些，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樸小菱冷靜了一下，找回自己的聲音，盡量讓自己平靜。她猶豫著組織自己的語言：“我送念念回幼兒園的時候，見了他的老師。他的老師說，嗯，說念念現在有點不太好的征兆。”
三三立刻接話：“孤僻，自閉。”
樸小菱驚了一跳：“你知道！？”
三三有點為難：“其實我也發現了。我最近正在愁苦這件事，我想和顧少談談，但是一直找不到機會。你應該能明白，他現在的情緒……因為你的離開，變得很不穩定。”
樸小菱沒說話。
三三補充：“大多數時候是很糟糕的。所以要找個和他談論的時機，特別難。”
樸小菱抬手在自己臉上揉了一把：“所以我現在很為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三三試著誘導她：“你有什麽想法嗎？”
樸小菱搖頭：“沒有，完全沒有。我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念念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現在他要因為我，遭受心靈上的折磨？我想到就覺得難過。這太痛苦了。”
三三抓住重點：“所以說，你認為念念現在這種不正常的狀態，是因為你？”
樸小菱愣了一下，之後才說道：“總之，和我有關的吧？”
三三讚同：“多多少少會有的。但你要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同樣，顧承宣也有錯。這是雙方的，是相互的。首先，你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這是在茫然之中的一個指引。樸小菱瞬間有了可以依靠的方向，追著問道：“我該怎麽辦？”
三三很遺憾地表示：“我不能說你該怎麽辦。我隻說，按照自己最本心的欲望去做。那是沒有錯的。隻要讓自己舒心，讓自己放鬆，那就沒錯。”
樸小菱一臉茫然，明顯她的頭腦還是一片空白。
三三笑道：“那不妨來說說，你最真實的感受，如何？”
樸小菱喝了一口麵前的咖啡，抿了下嘴唇，聲音很低：“昨天見了他的老師，老師說，孩子的行為多數是和父母有關的。念念現在這個樣子，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和顧承宣的行為失常。所以……”
樸小菱能清楚地看到這個事實，她也沒辦法否認。所以在才會讓她感到煎熬，因為內心看得實在是太清明了，知道這一切的根源都在哪裏。
假如真心一無所知，那也就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也不會察覺這些問題。
但事實上，樸小菱特別清楚。卻沒辦法改變。
三三心疼她這個樣子，換了個口氣，說道：“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小孩子嘛，其實是沒什麽定性的。現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話，是很好改變的。很好塑造的。”
樸小菱的表情還是很痛苦，她捂著自己的臉，頓了好長時間，才低聲說道：“這就是最難辦的事情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三三：“為什麽不知道呢？你不是清楚這個問題的緣由了嗎？那隻要針對這個問題，去做不就好了？”
樸小菱：“我就是不能這樣做。”
三三耐著性子問道：“你想做什麽？”
想……
想做的事情，到現在去說出來，難道是可以的嗎？走到了這一步，還有回頭的餘地嗎？
樸小菱一直在掙紮，自己和自己抗衡，自己和自己作戰。
三三柔聲勸道：“沒關係啊！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也都是為了念念好的。你想什麽，可以直接說出來的。我可以幫你。小姐，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幫你。”
樸小菱深呼吸，在自己臉上揉了一把，像是要抹去根本不存在的淚。她的掙紮漸漸平息下來，她也跟著冷靜了許多，人也安靜了。三三正奇怪她這個變化，就見她平靜地開口，聲音也沒什麽異狀了。
“顧承宣怎麽說這件事？”
這種轉變實在是……太巨大了。三三想了一堆安慰她的話，等著接下來慢慢跟她講，甚至想到循序漸進的方法，一點一點地跟她灌輸。結果什麽都用不上了，她自己調整過來了。
以至於三三其實有點懵。
三三內心有些微妙的感動。其實仔細想想，現在的小姐，和最開始到顧家的那個人，完全不像了。她也在努力成長，在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可靠。
以前隻是一個懷抱善意的小天使，骨子裏古靈精怪，很活潑，但是也很情緒化。她有自己的一套發泄方式，大多是外露的，會把自己的想法給表達出來。
但是現在來看，她好像學會了另一種自我調節的方式。這其中多了幾分自控的能力，也更自製。
這算是好事吧。她和顧承宣兩個人，都在變得更好。如果他們兩個還能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說到在一起……
三三靈光一閃，瞬間明白過來了。她沒辦法講出來的事情，其實就是這件吧！？
現在這種局麵，隻有他們兩個恢複關係，和念念在一起生活，才是對念念最好的方式。不僅僅是要在一起，他們還要盡量生活得像一個正常的家庭，平和，簡單，瑣碎。
這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她不能這樣走。
難道要她現在回頭，去找顧承宣，對顧承宣說“我們和好吧”。難道要轉身說“我必須和你在一起”。這對他們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充滿惡意的。
分開就是分開，是徹底斷了關聯，是沒有任何關係了。這和以前吵架是不一樣的，吵架了可以和好。可是分手呢？
走到了分手的這一步，是很難再回頭的。所以她一直沒辦法開口，沒辦法講出自己的想法。
三三深呼吸，讓自己心中的酸澀不至於那麽明顯：“我還沒找到機會和他講這件事。他自己的話，可能沒有發現。”
樸小菱無奈地笑了起來：“確實。他怎麽會發現這種事情？他大概更希望念念能冷漠沉著，表現得完全不像是個孩子。他也不喜歡念念和那些小孩子在一起。”
這是事實，顧承宣始終認為，那些小孩子的行為太過幼稚，沒辦法給念念起到一個標榜和引導的作用。念念應該和比他大的人在一起，應該和那些行為有約束力的成年人在一起。
這是顧承宣的觀點，從來沒變過。
不過這種時候……三三肯定是不能讚同的。畢竟她要起到一個緩和的作用，要把他們兩個人往一起湊，不能再給他們火上澆油了。
三三琢磨了一下，很心虛地替顧承宣辯解：“其實也不是。顧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的，現在他晚上不管多忙，都會趕回來陪念念睡覺。”
雖然他一直在限製念念的行動，一定要把他那些壞毛病給改掉。
樸小菱的表情沒變，但是目光有些閃爍，情感都藏在內心深處了。
三三覺得自己看到希望了，繼續說道：“也不知道顧少突然間是怎麽想開了，以前你也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歡到念念的玩具室去了。”
樸小菱有點無奈地點點頭，嘴角的笑稍微自然了一些，變得很暖，像是陽光照進來，和煦如春風。
三三才覺得有些安慰。
這才是正常的嘛！小姐提到顧少的時候，就應該露出這種表情才對！這才是他們之間應該有的相處方式，永遠是甜的，是美好的。而不是像剛剛那樣，隻是想到這個人，就讓自己覺得痛苦萬分，根本沒辦法抑製。
那這樣的人，幹嘛還要想他呢？
平白給自己添不開心不是嗎？
現在看到小姐對顧少真正的態度，三三算是鬆了口氣。三三還是希望他們能在一起的，當然，這個前提是，他們彼此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假如沒有感情，三三自己努力也沒什麽用。
現在看到她對顧少還是保存著留戀。這就很好了。
三三的語調稍微歡快了一些，聲音變高，整個聊天的氣氛都變得高昂一些嗎，沒剛剛那麽壓抑了：“我記得之前，他有嚐試過陪念念玩兒玩具。但是失敗了，對不對？”
樸小菱被迫跟著三三一起回憶以前的事情。三三有意引導她自己開口，談一些和顧承宣有關的事情。她內心應該也是很希望能這樣聊聊的，所以很自然地就跟了上來。
“是的。他自己不喜歡玩具，跟念念在一起，隻有競技的成分在。”
顧承宣把玩耍也當成一種拚比。之前有次，他要去陪念念玩耍。當時念念還是很小的，遠不如現在，根本沒有太深刻的邏輯思維能力。即使念念在當時已經表現出了早熟和極致，但到底還是個孩子。
顧承宣陪念念玩兒積木，結果沒過幾分鍾，他把念念丟到一旁，自己趴在地上擺弄那些複雜的積木塊。
事後樸小菱問他是不是童年缺失，以至於現在他看見積木這種益智玩具就興奮起來。顧承宣一臉陰沉地表示，他根本不喜歡那些積木。
樸小菱很奇怪：“那你為什麽那麽認真地把整套積木都給拚完了！？”
顧承宣倒是沒有解釋，表情還是很陰沉，有點惱怒的成分存在，像是下一秒就忍不住要開始發火了。樸小菱自己想了想，瞬間笑翻在沙發上。顧承宣越發惱怒，她爬起來抱著顧承宣的腦袋，在他頭上親了一口：“你怎麽那麽可愛啊！？”
他是強迫症發作了，一定要把自己的完美主義貫穿到任何一個場合之中。跟喜歡不喜歡沒有關係，就是“要把這件事做好”這種心情。
顧承宣原本就被那些積木塊給搞得一頭黑線，瀕臨崩潰。結果又被樸小菱給笑話了半天，裏子麵子都掛不住，當然是要發泄的。
當然，最後還是發泄在樸小菱身上。
那個時候還是很親密的，不管什麽時候和顧承宣在一起，都是很開心的事情。總會有笑，有歡樂，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一步一步，從那樣一個美好的狀態走到了這個局麵。樸小菱想到這些變化，就覺得心裏唏噓。
她剛剛露出一點點的笑意，立刻轉成了無奈和感慨：“難道你要說，他現在連這些細節都改掉了？”
三三聳肩：“雖然說起來都是套路，但是事實上，的確如此。他現在晚上一定會在八點之前回家，帶著念念洗澡，然後玩兒會遊戲，九點半上床睡覺。”
這倒是超出樸小菱的預料了，她驚奇地問道：“怎麽可能？他會做這些事情？”
三三點頭：“我發誓，我沒有騙你。這是事實。他的確會這樣做。隻不過他睡眠質量不好，這你也是知道的。他們父子倆隻是九點半準時躺下，到底有沒有睡覺，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其實很清楚的，都能從念念那裏問出來。其實以顧承宣的睡眠來說，十二點能入睡都是極稀少的情況。念念大概能撐到十點鍾，實在太累了，就睡著了。
樸小菱沉默了起來。
三三喝了口咖啡，之後才低聲說道：“所以你看，其實事情並沒有很糟糕，不會像你想的那樣糟糕。”
樸小菱抬起頭，看著她：“那你是想說，我不在其實也沒有關係嗎？顧承宣會好好帶念念的。我現在已經離開這裏，離他們父子倆遠遠的，離顧家遠遠的，離所有人都遠遠的。”
三三驚呆了。
等三三回過神來，她幾乎是要跳了起來，聲音都因為激動變得尖銳了：“你為什麽會這樣想！？小姐！這太奇怪了！你絕對不應該這樣想的！”
樸小菱還是淡淡的樣子，但是眼中卻是冷寂的光，隻餘那一縷，在那裏閃爍，像是隨時都會熄滅掉。這是讓人心碎的神態，最起碼是讓三三難以忍受的局麵。
三三是想營造出一個美好的未來，是希望她能想起和顧承宣在一起的甜蜜，想勾起她回來的心思。但事實上，結果，卻變成了這樣。
三三覺得自己可能真是找錯了話題。自己不該這樣說的，這隻會讓她傷心，讓她悲哀。
三三努力呼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沒辦法，她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在她看來，樸小菱的幸福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緊！這是她一定要守護的東西。
絕對不能在這裏被破壞掉！
三三問道：“小姐，你現在是在自怨自艾嗎？”
樸小菱怔忪一下，大概是沒想到三三會這樣問。也有些被說中了，有些無所適從。
三三簡直想抱著樸小菱的腦袋使勁晃一晃，看看裏邊到底裝了什麽東西！怎麽會生出這麽奇怪的念頭！？自己怎麽會表達那些想法？
就不說那種念頭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單是說現在的局麵，自己也不會說出那種話啊！
三三一臉怨念地看著樸小菱：“所以在小姐你的心裏，我就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嗎？”
樸小菱忙改口：“不是的！我隻是……”
“你隻是什麽呢？你不當我是那樣的人，為什麽會認為，我會說出那種話？這不是表明了你對我的態度嗎？”
樸小菱還想辯解：“我真得沒有！你不要生氣，我就是隨口一說的！”
三三盯著她：“隨口說說？你真是隨口說的嗎？”
樸小菱點頭：“是的。你千萬不要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三三繼續追問：“所以你其實也咩有那種念頭的吧？你就是隨口說說。”
樸小菱才發現，自己是跳進了三三給自己挖的坑裏了。但是也沒有覺得惱怒，她的善意，樸小菱是很清楚的。樸小菱也不想辜負了別人對自己的友善。
更何況，現在自己身邊，是真得沒有什麽人了。
樸小菱再次揉自己的臉：“我最近狀態太差勁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些什麽。”
三三笑道：“什麽都不要想。就按照你的本心去做。”
沉默了片刻，三三又問道：“說實話，你真得覺得你不在的話，顧承宣自己帶孩子，這也完全OK？”
樸小菱艱澀地搖頭。
她根本不這樣認為。就算現在顧承宣和念念相處很和諧，但是這也是暫時的，並不是長久之計。自己肯定不會永遠不見念念，永遠和他分離。等到合適的機會了，自己是要把念念帶走了。
但到了那個時候，對念念的傷害，會有多大？
現在他和顧承宣越親密，到時候他們分離的時候，念念就會更痛苦。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念念也不會不想要媽媽的。
念念已經越來越大了，他有自己的思維方式了，懂得兩難之地了。
如果把這些問題擺在念念麵前，讓念念去做選擇，那就太殘忍了。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應該由大人解決的問題，這完全超出了一個孩子可以承受的範圍。
樸小菱是不想讓念念去做這個選擇，不想讓他去麵對那樣的為難。
之前自己已經試探過一次了，這個年紀的念念已經有這種意識了，他已經開始不喜歡這樣的抉擇，並且明確表示出自己的厭惡。
怎麽還能繼續把這個困難做下去呢？
所以樸小菱才會那麽為難，才會不知所措。
三三是可以體會她的心情的。這確實是兩難的境地，很難選擇一個出口。但是難，並不代表沒有出口。
最起碼在三三看來，其實事情根本沒有很複雜，也沒有很艱難。難道比起以前生病受傷，現在更糟糕一些？難道被人脅迫，被人綁架，也沒有現在嚴峻嗎？
其實說白了，還是他們想得太多，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顧慮。真正拋開那些紛雜的念頭，哪裏還會有什麽不能解決的問題嗎？
很簡單的兩個問題：
他們兩個人是否還愛著彼此？
分開之後，比起在一起的時候，是更開心了，還是更悲傷了？
這個答案毫無疑問，一定是愛著的，也一定是悲傷了。綜合到一起，這不就得出他們接下來要走的路了嗎？
三三再開口的時候，慎重地選擇語言，說得很慢：“其實不要總是想著念念的事情。這個時候，你最應該想的，不應該是你自己嗎？”
樸小菱皺眉：“什麽意思？”
三三：“唔……這個怎麽說呢，就是說，在成為念念的母親之前，首先你是一個單獨的個人，是一個完整的人。你要先考慮自己，之後才應該是你的孩子，你的愛人。這麽說你明白嗎？”
樸小菱無奈：“我想你可能不明白做母親的感受。”
三三點頭讚同：“是的，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不管到了什麽時候，人都不應該失去自我。最簡單的一句話，人生在世，難道不是要讓自己舒心嗎？”
樸小菱像是不太理解三三的話，神色有點茫然。
三三幹脆坐到她這邊來了，和她保持近距離：“其實你回想一下，在有念念之前，你是什麽樣的狀態？”
這樣一想的話，好像是跟現在不一樣的。
三三一直看著她的表情：“對吧，你想到了嗎？”
樸小菱摩挲著咖啡杯的邊緣，指尖輕輕敲在上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實現在就是勸我回去，對吧？”
三三點頭：“是的。這是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對任何一個人都好。最重要的是，這是你內心的希望。”
是不是內心的希望……這個問題，樸小菱其實並不太想去麵對。但是最起碼，她知道，自己現在並不開心。她一直很痛苦，她的心備受折磨，沒有一刻鍾是得到放鬆的。
這是不是也能說明了問題呢？
樸小菱答不出來。
三三補充道：“其實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顧少，也在看著你呢。”
樸小菱驚了一跳：“什麽意思！？”
三三有點難以開口的樣子：“其實你昨天去幼兒園找念念，這也不是念念最先告訴我的。念念身上是有定位係統的，隻要他超出平時活動的範圍和路線，家裏都會收到警報提示。所以……”
所以自己昨天的行蹤，顧承宣完全清楚的！？不管是把他從幼兒園接出來，還是後來去吃甜品，再到最後去遊樂場和電影院，所有的舉動，都在顧承宣的監視之下！？
我居然還想著把念念給送回去，在放學之前，以為這樣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了！？其實根本沒有用！自己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顧承宣知道自己把念念帶走了！
三三怕樸小菱生氣，忙解釋道：“他也是擔心念念會出什麽意外，所以才會給念念隨身帶著定位。也不是要做什麽，畢竟現在危險那麽多，念念在外邊上學，路上啊什麽的，總是會出現什麽威脅。”
樸小菱呼出一口氣：“我明白的。就是感覺……有點尷尬。所以從我早上把念念接出來，他就已經知道了。但是他居然什麽都沒說，假裝自己不知情嗎？”
三三無奈：“並不隻是什麽都沒說。其實吧……他出門去找你了。”
樸小菱瞪圓了眼睛。
三三繼續：“但是他好像是沒有跟你說話。你見他了嗎？”
樸小菱一臉無語：“大概是……見到了吧……”
自己從影院出來的時候，大廳中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當時自己在外邊看到閃過的黑衣人影，當時還奇怪是什麽人，也不露麵，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現在想想，多半是顧承宣的人吧……
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突然之間跑出來，然後什麽都不說，連見都不見，然後就又消失掉。
這是什麽毛病？
三三倒是很驚奇，一臉八卦的樣子：“誒！？見到了？你們居然見麵了啊？說了什麽嗎？”
樸小菱忙打住她的話頭：“停，現在不是說這個問題的時候啊！我沒有和他說話，什麽都沒說。”
三三遺憾地感慨：“難怪，他接念念放學回來的時候，情緒不是太好。晚飯都沒有吃，直接在書房呆到晚上。”
什麽都是他做的。出現了但是不見麵，這是他。回去了自己生悶氣，這也是他。
這個男人真是……
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還是這麽的……小孩子脾氣！
真是小孩子脾氣，讓人無奈，又……
心生愛憐。
樸小菱對於顧承宣總是很沒有抵抗能力的，很多時候，她是牙尖嘴利的鬼精靈，但是到了顧承宣麵前，所有的一切都會收起來。
所有的所有，繞了一圈之後，最終歸到一個終結，但卻是回到了最初。
別人說的那些話，好像也沒什麽用。再深情的安慰也沒用，其實說到底了，這還是自己的事情。
是自己，和顧承宣之間的事情。
樸小菱從來不是會退縮的人，從來從來，都不是。她有她的固執和堅守，有她自成一派的堅強和激進。她擅長麵對任何一種困難，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它。
顧承宣骨子裏卻是有些閃避的，單指在感情上。
大概還是童年所留下的缺憾，他在感情上一直持保留態度，對很多事情都不會表現出主動的情緒。樸小菱在他的生活中是個例外，他像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會小心翼翼地試探。、
伸出一隻手悄悄摸一下，樸小菱給他回應的話，他會繼續下去，會拉著樸小菱的手。直到樸小菱給的回應足夠多了，兩個人才能站在一起，並肩攜手，一直走下去。
但假如樸小菱沒有給他回應，那他伸出來試探的那隻手，就會立刻收回去。
他要保證自己的安全，要保證自己不會被陷入什麽深淵，不會讓人傷害到他。
這是他處事的方式，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機製。很本能的，沒有任何其他的成分存在。
樸小菱也知道他的習慣，知道他身上的這一點不算是缺陷的小毛病。
仔細回想一下，這樣的顧承宣，能用那麽殷勤的態度對待自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吧。他會對自己那麽主動，一次兩次，那麽多次，一直一直。
直到這次，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撤退了，轉身就走開了。
這樣想一下的話，其實這是必然的結果吧？
因為他已經經曆過那麽多次了，他顧慮自己的心情，考慮到自己的感受，所以把這些事情都藏在心裏，強迫自己去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因為內心有一個支撐，有那麽一個信念，讓他覺得這份犧牲是值得的，
但假如他內心沒有這個意念了，他當然是要走的。
而對於他的意念……
是不是被自己給消磨掉的？是不是被自己一點點給消耗幹淨的？
樸小菱沉默了好久，抬頭問三三：“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三三不知道她的內心活動，也就沒辦法理解她這個時候的心情。冷不丁聽到她這樣說，有點發懵：“什麽？”
樸小菱的聲音很低：“冷靜下來想一下，我對顧承宣做過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太過分了？”
三三：“怎麽會這樣說呢？”
樸小菱試著解釋：“我明知道他的性格，你知道的，他是那種……在感情上不太主動的人。他小時候受過傷害，這對他的影響很大。”
“我隱約聽到過一些，是跟當年顧家那場大變有關的？”
“是的。他在和人交往之中，是很防備的。但是他對我並不是這樣。可能最初的時候會有，但是到了現在，他根本不會用他的那套來對待我。其實我們本來是可以和平相處下去的。”
原本是可以的。他在努力改變自己，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根本不用質疑。這是事實。
結果還走到了這一步。
樸小菱舔了下嘴唇，很艱難地說出來：“我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了？”
語氣凝滯，帶著不確定和懷疑。是對自己的懷疑。
三三的語氣也沒有肯定下來：“老實說，也不能全怪你。兩個人在相處的時候，是互相的，不可能單純責怪一方。隻是你一個人的話，是不會有任何人跟你互動，也不會有人給你回應。相應的，我也不能說，這全怪顧承宣。”
很理智很冷靜的分析，卻是很客觀是，是樸小菱現在最需要的言論。
樸小菱反問：“那在這件事中，總要有人錯得多一點，有人少一點的吧？”
三三沒忍住笑了出來：“我的小姐啊！你平時那麽機靈，怎麽到了這會兒，就開始犯迷糊了呢？錯誤這種東西，誰多誰少有什麽關係呢？追究這種已經過去了的東西，有什麽用嗎？”
樸小菱有點羞赧，跟著苦笑起來：“我現在腦子亂糟糟的，全都亂套了。”
三三說道：“你真要冷靜一下。追究這些是真沒有用的，其實想要想的，是將來的事情。”
樸小菱點頭：“我也是在想將來的事情。我想……是我做錯了嗎？我需要，恩，需要向顧承宣道歉？”
三三聳肩攤手，擺出愛莫能助的表情：“這不是我能評判的。對錯這種事情，應該是在你們自己的心裏，不是別人去衡量的。”
樸小菱點點頭：“對，是這樣的。”
三三：“你也別太壓抑自己了，你隻要相信，事情並沒有變得很糟糕就對了。不管是什麽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的。以前那麽多次艱難的時刻，都扛過來了。現在還怕什麽呢？”
根本沒有什麽好怕的。
三三叫服務生拿了些冰激淩和鬆餅，美其名曰，讓樸小菱吃些甜食緩解一下情緒。服務生送上來之後，三三直接把冰激淩球推到樸小菱麵前：“嚐嚐，看起來很不錯的！”
樸小菱笑起來。
三三問她笑什麽。
樸小菱：“想起來以前的時候，特別愛吃甜食。感覺吃甜食的時候是最幸福的時刻，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隻要有蛋糕吃，立刻就會好起來。”
三三捂著嘴笑：“像念念。不對，是念念像你。真是親生的母子，這種習慣都一模一樣。”
樸小菱無奈：“是啊！自己吃的時候倒也沒什麽感覺，也沒想到對身體不好啊之類。現在換成念念了，總是想著對牙齒不好，糖分攝入太多影響身體發育之類的。時間久了，自己居然改了這個習慣。”
三三補充：“還是潛移默化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給改了。”
樸小菱點頭：“對，就是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
三三：“影響的作用真是非常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朝向另一個方向走了。等到自己察覺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在另一條路上，走了很遠了。”
樸小菱低頭看冰激淩球：“這真是可怕。”
三三反駁：“不，這其實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因為我們身邊的人，一定會是好的人，我們跟著走，也是朝向美好的方向。我們在潛移默化中，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這就是愛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