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後,宋惜月將手中僅剩的半杯茶水一飲而盡,隨後輕輕放回桌上。

“我曾反複思量過,這個孩子我到底有沒有能力保住,我反複證實我可以,但我還是選擇了放棄。”

聽到這裏,桑鹿終於磕磕巴巴地開口:“為……為什麽?”

“因為,我容不下他。”

宋惜月笑了笑,笑容充滿無奈與痛苦:“我與王爺青梅竹馬,有兩個皇子表哥一個公主表姐,但我卻孕育了他們父皇的血脈。”

“我該如何麵對他們?又該如何麵對我自己?”

“留下這個孩子,隻會讓我在往後的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中,往後每一次見到他,我都會想起慶功宴上的屈辱,他也注定不會快活地長大。”

“與其生下他讓更多人痛苦,不如一開始就不讓他有機會出生。”

說著,宋惜月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小鹿,我知道尋常人都不能理解一個母親殺了自己的孩子。”

“但作為母親,我更不願意他在鄙夷厭惡中長大,尤其是這厭惡,來自我這個母親。”

桑鹿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看著語調平靜,卻已經淚落成珠的宋惜月,張了張嘴後,顫抖著伸出手:“可是宋姐姐……那個孩子……”

她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她碰到了宋惜月的手,感受到了她雙手的冰涼與顫抖。

在這一刻,桑鹿感受到了從宋惜月身上傳來的,深深的,難以忽略的痛苦。

是啊……

不會有母親能狠得下心殺了自己的孩子。

尤其是,這個孩子是來自一場屈辱的算計。

作為親耳從賀蘭雋口中聽過全部真相的人,桑鹿在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賀蘭雋始終沒有將慶功宴的真相告訴宋惜月。

為什麽在知道宋惜月落胎後,反而還更與她保持了距離。

誰也沒想到當初會有那樣巧合的存在。

宋家慶功宴那日也是宋惜月及笄日,賀蘭雋是提前回京,想要給宋惜月一個驚喜,所以他悄悄潛入慶功宴時,並沒有讓旁人知曉。

發現宋惜月中了要人性命的**之時,賀蘭雋已經做好了被宋將軍打一頓的準備,但他沒想到解藥後,那藥會讓男子昏迷。

在他強撐著意識,用被子將她裹好,準備讓被他支走的星淩來善後之時,尾隨而來,混入慶功宴的北夷細作出現了。

星淩趕到之時,賀蘭雋被北夷細作的暗算中了毒,徹底陷入昏迷之中。

星淩並不知道賀蘭雋和宋惜月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都不知道宋惜月就在一簾之隔的內室。

他作為賀蘭雋的貼身侍衛,最明白賀蘭雋真實的處境,賀蘭雋是無召回京的,若被旁人知曉,便是謀逆之罪。

所以星淩不敢驚動任何人,帶著當時昏迷的賀蘭雋,將北夷細作引出了宋家慶功宴。

最諷刺的是,北夷細作給賀蘭雋下的本是見血封喉的猛毒,但卻因為當時他的身上先有了從宋惜月身上渡過來的**的原因,猛毒與情毒在他體內形成了製衡,給了他回到北城被救治的時間。

他從昏迷中蘇醒,得知自己回了北城,命都不要,立刻下令回盛京,同時讓人快馬加鞭先行一步,去盛京宋家求娶。

先行一步的人不知道內情,他們抵達盛京之時,聽聞宋家女在慶功宴上失身顧潯淵,二人婚期已近,所以沒有聲張,等著自家主子來決斷。

於是,一步錯過,步步錯過,賀蘭雋沒了命地追趕,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宋惜月的花轎抬進了顧家。

他想去搶婚,想告訴宋惜月他才是奪走了她清白的人。

可他站在人群中,聽著那麽多人鄙夷宋惜月,說她婚前失貞丟人現眼的時候,他猶豫了。

他了解宋惜月,他甚至不敢細想這一個月她是怎麽過來的。

那時候他想,算了,她婚前失貞已經遭人非議,若再被他在大婚之日搶親的話,她更是聲名盡毀,那麽驕傲的小孔雀,往後再也抬不起頭來。

那時,他以為顧潯淵認下這些,是為了攀上宋家高枝,就算對她沒有情義,亦不會讓她過得艱難,所以他一個人咽下了真相,選擇退後一步,看著她就夠。

桑鹿到現在都能清晰地記得,賀蘭雋說這些的時候,臉上若隱若現的後悔,與無法忽略的痛苦。

造化弄人,他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之時,在關卜道收到了宋惜月懷有身孕的消息。

如當初從北城奔向盛京一樣,他迫不及待從關卜道奔回盛京,卻被突如其來的地動攔在了半路上。

當他終於排除萬難,再次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已經親手弄掉了腹中的孩子。

並且,還以為那個孩子是他父親的。

賀蘭雋是天底下最舍不得宋惜月痛苦的人,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真相之於宋惜月而言有多沉重。

若她知曉一切,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賀蘭雋同桑鹿說這些的時候,桑鹿不理解為什麽賀蘭雋擅自做出隱瞞一切的決定,所以她同意賀蘭雋所托,來到宋惜月的身邊做她的好朋友。

直到此時此刻,桑鹿看著眼前痛苦得難以自持的宋惜月時,才明白,賀蘭雋的判斷是對的。

沒有女孩兒願意生下強奸犯的孩子,宋惜月在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內心已經煎熬過痛苦過了。

這份痛苦如一場淩遲,綿長而持久,甚至她此時聽到顧知禮的死訊也會被勾起痛楚。

她已經如此痛苦,真相既然晚了一步,那就沒必要再將她淩遲一遍了。

否則,她隻怕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

“唉……”

桑鹿打消了將真相告訴宋惜月的念頭,歎了口氣後伸出胳膊,將明明在發了瘋地落淚,卻還硬要牽起嘴角的宋惜月抱進懷裏。

“你還是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你是你自己身體的主人,你做的一切決定都沒有錯,所以不必因為選擇了愛自己而感到痛苦。”

“愛你的人,永遠舍不得你更難過。”

“宋姐姐,你的孩子很愛你,所以他也不希望你難過。”

聽了桑鹿的話,原本還使勁壓製著淚意的宋惜月徹底崩潰。

她將臉埋在桑鹿懷中,咬緊了嘴唇,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