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奇遇,居心

三公主眸色一厲,故作鎮定道:“不瞞你們,我乃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此次親戚病重,我們心急如焚才女扮男裝上路打算回鄉探親,碰到你們這群……”

她想說“土匪”,在肚子裏繞了一圈之後變成——“英雄好漢也算是緣分一場,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手無縛雞之力,今日想逃怕是比登天還難了,而隻要我失了貞,再回京城也嫁不出去了,而我不想死也不想常伴青燈,所以,我思慮之後決定直接從你們當中挑選一名夫婿!”

三公主常年養尊處優,受帝後熏陶,無論容貌還是氣度都散發著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謊話自她口裏說出憑空便有了幾分說服力!況且她講得十分符合常理,這個社會對女人是不公平的,不管女人是否心甘情願,隻要失了貞,便逃不出嫁給對方,自縊,或者落發為尼這三種結局。

眾人露出了貪婪和躍躍欲試的表情!

但……有的土匪顯然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好騙!

“大家別中了她的挑撥離間之計!大家上前抓住她,一起分享!誰都輪得到!”“山羊胡”高聲提醒道。

三公主一怔,好狡猾的家夥!居然一看識破她的詭計,沒錯,她就是希望他們鬥個你死我活,爾後她趁亂逃走,沒想到土匪窩裏也有膽大心細之人。三公主的眼神一閃,道:“怎麽是挑撥離間呢?我嬌生慣養,若是被一群人糟蹋,肯定小命不保,反正難逃一死,我跳崖還能免遭淩辱!你們要是不信,大可朝前邁一步,看看到底會不會人財兩空?”

“土肥圓”聞言,果真抬起了腳,然而還沒落地,三公主便將一隻腳放在了懸崖外,“土肥圓”瞬間倒退好幾步,他們原本就是要劫財,不過是發現了她們的女兒身才臨時起了貪念,若真人財兩空,豈不可惜?

三公主也抽回了腳,天知道她剛剛快要嚇死了!她定了定神,冷聲道:“總之,一個人,我認!一堆人,我死!”

“土肥圓”是老大,他當仁不讓地站在了最顯然的位置,笑嗬嗬地問道:“我是他們的頭頭,你跟了我便是壓寨夫人,小娘子乖乖地從了我吧!”

“大哥!話可不是這樣說!”,老二“獨眼龍”挑釁地看了看他,“大哥你早有三個壓寨夫人了,後院滿得要死,哪裏有地兒給這位姑娘住?”

倒是個有學問的!

“我我我!我沒娶媳婦兒!”

“我也是!我不僅沒娶媳婦兒,我連女人都沒碰過!”

大家七嘴八舌地爭了起來。

三公主趁熱打鐵道:“你們吵來吵去也沒什麽結果,倒不如學那綠林好漢來一招比武招親!誰最後屹立不倒,我們姐妹倆就學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青銅的臉瞬間慘白……

“山羊胡”斜睨了一下“土肥圓”,他覬覦對方的寨主之位許久了,隻要趁亂弄死他,整個寨子就都是他的了!他果斷跳到一米開外,揚聲道:“好提議!我怕我那婆娘,就不參與你們招親比賽了,我做裁判!誰贏了,誰抱得美人歸!”

開什麽玩笑,我養精蓄銳,你們打得滿身是傷,隻剩最後一個時,誰又會是我的對手?

“土肥圓”洋洋自得地一笑:“老二,你可得看仔細了!”

言罷,丟了手裏的家夥,掄起拳頭便朝身後之人砸了過去!

大家也紛紛丟了砍刀,赤手空拳加入這場戰局。

三公主一邊觀看,一邊呐喊:“啊!加油!你真是太了不起了!那個誰……你叫什麽名字?對!就你!穿綠衣服的!”

“我叫——”話未說完,不知誰的一記倒鉤拳,送他上了黃泉。

三公主逐漸掌握了規律,但凡她“青睞”誰,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如此幾番毆打下來,暈的暈,倒的倒,僅剩“土肥圓”憑著過硬的功底撐到了最後,隻是到底挨了不少拳頭,昏昏沉沉,走路東倒西歪,仿若醉了酒一般:“小……小娘子跟我回去!”

“大哥!您當心啊!”“山羊胡”的三角眼裏閃過一道冷光,上前扶住了“土肥圓”,並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將藏在指縫間的毒針刺入了土肥圓的體內,土肥圓的身子一僵,不可思議地扭過頭,“啊……你……你……”

“山羊胡”又是一刺,“土肥圓”再度一僵,倒在了雪地裏。

三公主和青銅倒吸一口涼氣,其他人或暈或奄奄一息都沒注意這邊的動靜,她們倆卻是瞧得真切,這個口口聲聲說不參與比武的人卻親手殺了在混戰中獲勝的人……

好……歹毒!

三公主握緊了手上的暗器,出門嘛,總得備點兒防身的東西。

“山羊胡”一步一步靠進了她,像看著一個唾手可得的獵物,毫不掩飾貪婪和掠奪的眼神,他在石碑前站定,隨手將掌心的鮮血抹在了石碑上,“姑娘,你到底是跳崖呢?還是乖乖地做我的美嬌娘?”

就在三公主猶豫著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之際,一道灰色暗影閃電般瞬移到了他身後,三公主杏眼圓瞪,差點兒失聲大叫!

“山羊胡”陡然警覺,轉身便亮出殺招,可他連對方的模樣都沒看清便被一腳踹下了山崖。

三公主和青銅嚇得六神無主,好像遇難的人是自己一般!

那人穿著灰色僧侶服飾,頭戴鬥笠,麵紗遮了他容顏,隻能從頭頂露出的白色發髻隱約可推斷他已過不惑之年。

和尚……好像……都是好人吧?!

三公主這麽想著,朝他福了福身子,驚魂未定地道:“多謝高僧相救!”

青銅跪下磕了個頭。

男子不理三公主,因為他沒救誰,有人髒了她的墓碑,他殺了那人而已。

他跪坐在石碑前,用潔淨的袖子和著積雪輕輕地擦掉石碑上的血跡。

三公主壯膽看了一眼,“愛妻銘煙之墓”,這和尚年輕時娶過老婆的呀?

銘煙,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不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公主,我們走吧!”青銅扯了扯三公主的袖子,自以為很小聲其實旁人都聽得見。

男子擦拭墓碑的手一頓,淡淡地問:“姚皇後是你什麽人?”

三公主呆怔,這是神僧吧!怎麽就看出母後和她的關係了?三公主阿彌陀佛地拜了拜,道:“不瞞大師,那是我母後。”

男子轉頭看向了三公主,隻見她頭頂籠罩了一層越來越濃厚的死氣,陽壽……不足一年!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線串的黃色玉墜,朝三公主一拋,正好全在了她的脖子上,三公主又是一驚,這……這……什麽呀?

男子淡道:“趨吉避凶,想活命,不要取下來。”

三公主木訥地點頭,她不認識這和尚,卻莫名地相信他的話!

此地不宜久留,得趕快回京城才是,三公主和青銅轉身離去,剛走了幾步,聽得身後一道似響在耳畔、又似回旋天邊的聲音徐徐響起:“走小路,可碰到你想見之人,無盜賊風險。”

“你知道我要找誰嗎?”三公主詢問著轉身,看向墓碑的方向,可……哪裏還有人?老天爺,和尚不會也跳崖了吧?

小別院中,郭焱傻笑著看向水玲瓏,水玲瓏點了點他腦門兒,含笑嗔道:“好了,別再黏糊了,先回家給郭夫人報聲平安,再去寺廟看看三公主,明早入宮給帝後請安。”

心裏卻計量著當時腦門兒發熱,一時走神就被郭焱帶走了,也不知諸葛鈺醒了從安平口中得知真相會不會氣得暴走?諸葛鈺這人什麽都好,也能為她壓下心底的大男子主義,但一點:占有欲強。

郭焱就注意到了水玲瓏眼眸裏不經意間閃過的憂色,他烏黑亮麗的瞳仁左右一動,心下了然,她真的……開始在意諸葛鈺了,今兒這事的確有些過分,但以他對諸葛鈺的了解,諸葛鈺至多揍他一頓,不會為難玲瓏。心裏這麽想,嘴上卻問道:“是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諸葛鈺那邊我去說,反正是我擄走的你,跟你又沒什麽關係!”

水玲瓏摸了摸他被風沙吹得十分幹燥的皮膚,像做夢一樣,到現在都覺得不真實,她微微笑道:“不會,他對我很好,不舍得與我生氣。”

郭焱似信非信,想問“他比荀楓對你好嗎”?話到唇邊又落下,二人交談了半個時辰,都刻意避開了一切與荀楓有關的事,他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水玲瓏笑著起身,想到了什麽,停住腳步,道:“你當初和漠北董氏一族交戰時,到底有沒有屠戮那些無辜的婦孺和皇嗣?”

郭焱的臉一白:“不是我,是他。”

他,也就是身體的原主了。

水玲瓏鬆了口氣,雖說軍令如山,可她實在不希望郭焱手上沾滿那麽多她母族的鮮血,至於具體原因,她暫時沒往心裏去。兒子認了,接下來的重心是安撫丈夫。

二人邁步朝門外走去,郭焱就扶著她的手臂,耍寶似的說道:“院子後方是麗湖,夏天特別涼快,你可以來避暑,這兒的下人都是信得過的,不會亂嚼舌根子。”

水玲瓏欣慰一笑:“好啊。”總算沒法子拒絕他的請求。

二人走過穿堂,院子裏的楊管事神色凝重地走了過來,大抵郭焱提前打了招呼,楊管事見著水玲瓏也沒覺得驚訝,給二人行了一禮後,道:“大少爺,不好了,章公公去郭府要人了!”

“要人?要什麽人?”郭焱皺著眉頭道。

“三公主!”

水玲瓏的眉梢一挑,眼神裏透出絲絲淩厲來:“三公主不是去寺廟替帝後祈福了嗎?章公公去郭府要什麽人?”

楊管事隻覺腦門兒一涼,像被冰刀子給割了一塊皮,心道,這女子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眼神比老爺的還可怕,偏大少爺早吩咐過要敬她為主母,自己隻得非常恭敬地答了她的問題:“回夫人的話,皇後娘娘不放心三公主的飲食起居,特地派章公公送了一些暖和的棉被和上等的糕點,起初‘公主’閉門不見他,但章公公得的是娘娘懿旨,非得看見本人安好才能複命,於是,假公主的身份暴露了。章公公嚴刑拷打了幾名宮女,才知三公主大年初一便離開了寺廟,算算日子……四天了……”

一國公主失蹤了四天,這簡直是晴天霹靂!三公主嫁入郭家,即是郭家兒媳,人不見了,不找郭家要,又找誰要?

郭焱怒得大掌一握,凶女人,就知道闖禍!

水玲瓏看了郭焱一眼,妻子出事,做丈夫的心裏總會有些難受。她又正色問向楊管事:“既然準備了假公主混淆視線,說明她是自願離開的,章公公查出她去哪兒了?”

楊管事就覺得這名女子身上的威壓重得嚇人,自己與他談話恨不得跪在地上,他抹了把額角的冷汗,瞟了瞟郭焱,道:“說是……去找大少爺了!”

“找我?”郭焱懵了……

水玲瓏在腦海裏以極快的速度算了郭焱的行程、大軍返回速度和普通馬車的行進速度,神色一肅,道:“郭焱你原路返回!另派郭府的暗衛走官道與大軍匯合,看看是否有可能碰到三公主!但我估摸著,小路的可能性比較大!”但危險程度……也高!

郭焱派了馬車並得力的護衛送水玲瓏返回王府,自己則顧不得休息連夜策馬沿途返回。

水玲瓏下了馬車,侍衛給她行了一禮,她微微頷首,提起裙裾打算跨過門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好像是叫她。

“那位夫人!您等等啊!我不識字,我想問問您,這兒是不是鎮北王府?”

水玲瓏踏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身看向來人,是一名紅光滿麵的遲暮老人,梳著華麗的拋家髻,簪了三、兩支做工不怎麽精細的金釵,身上的衣服嶄新得很,像是京城的款式,偏一身土氣與打扮格格不入……水玲瓏的眸光從她頭頂一掃到腳,就發現她盡管衣著光鮮、滿頭珠釵,一雙布鞋卻髒得可以。

鞋子最能反應一個女人的品味。

水玲瓏不笑不惱也不嫌棄,禮貌地道:“是鎮北王府,請問老人家您找哪位?”

老人賊亮賊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得絢爛如花,邁著小碎步湊近水玲瓏,伸出手便要抓水玲瓏的胳膊:“你又是哪位?”

侍衛目光一凜,揮臂攔住了老人,嗬斥道:“大膽!居然敢對世子妃無禮!當心抓了你去見官!”

老人就是一名鄉野村婦,何嚐見過這等架勢?當即嚇得連連後退,差點兒沒穩住身形摔在地上!

王府一向如此,以保全主子的安危為己任,侍衛態度不恭,可老人的做法也不對,萬一她是某個歹徒喬裝打扮想殺她的,侍衛這一舉動無疑是救了她一條命。

一念至此,水玲瓏心底最後一絲憐憫也沒了。

老人躲得遠遠兒地,詭異地笑道:“世子妃?嗬嗬嗬嗬嗬嗬……”

回了墨荷院,水玲瓏才知道諸葛鈺去了書房,書房大門緊閉,水玲瓏在門口站了一刻鍾,除了均勻的呼吸之外沒聽見任何響動,麵色稍霽,又回了臥房。

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正暖,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冷熱交替間,水玲瓏打了個噴嚏。

鍾媽媽的臉色頓時一變,趕緊拉著她在炕頭坐好,奉上熱茶又用褥子蓋了腿,並脫了她的鞋子細細揉搓著她冰冷的腳,關切地道:“聽說姑爺去接你了,怎麽一前一後,沒一塊兒回來?”

水玲瓏喝了一口熱茶,清冷的眸光掃過枝繁紅彤彤的臉,枝繁的脖子一縮,悻悻地低下了頭。她當時坐在後麵的馬車上,並未看清狀況,卻隱約從安平和郭焱的對話中猜出大小姐半路和郭焱一塊兒走掉了……把世子爺單獨晾在車裏,她都替世子爺疼!回來之後,世子爺若無其事地進了書房,但她明白,世子爺心裏是介意的。哪怕大小姐和郭焱沒有男女之情,彼此也沾親帶故,可大小姐的這種做法,真真兒是不對!

內心,已經把責任歸咎到了水玲瓏的頭上。

水玲瓏沒理會枝繁的小心思,看向鍾媽媽,和顏悅色道:“我想著難得出門一趟,就去酒樓看了看,世子爺喝多了些睡車裏不舒服,便先回了。”

鍾媽媽不疑有他:“那奴婢待會兒給世子爺熬份醒酒湯。”

枝繁就道:“不用,袁媽媽已經熬了送去了。”

水玲瓏又看了枝繁一眼,她知道枝繁仰慕諸葛鈺,也明白枝繁在心裏喜歡而已,不敢生出旁的心思,畢竟那麽優秀的男人,院子裏一半的丫鬟怕是都有點兒喜歡他,從前不在意的,現在卻……

眼底透出了一絲煩躁,水玲瓏放下茶杯,沒了喝茶的心情。

鍾媽媽給水玲瓏揉著腳,想起一件事,便笑著道:“世子爺回府的那晚,也像這樣給小姐揉呢,還把小姐的腳放在心口暖著,他冷得直打抖……小姐不知做了什麽夢,小姐一直踢啊踹的……嗬嗬……世子爺不怒反笑!”小姐自從大病一場後,便有了點燈睡覺的習慣,那晚她半夜起來如廁,發現主屋的燈滅了,以為誰當值疏忽,是以推門進去瞧了瞧。

這些……倒是沒聽諸葛鈺提過!水玲瓏望向書房的方向,露出複雜的神色來……

沐浴過後,諸葛鈺仍沒回房,水玲瓏坐在床頭看了會書,枝繁拿出諸葛鈺的錦服,鋪在長桌上,開始熨燙:“大小姐,先前二少奶奶來過了,送了些年禮,包裝得很精美,你要不要看一下?”

“拿來我看看。”水玲瓏放下書本說道。

枝繁將熨鬥擱在一旁的架子上,繞過屏風從多寶格下麵的櫃子裏取出一個打了蝴蝶結綢帶的錦盒,再返回原地時卻瞧見水玲瓏拿起熨鬥給諸葛鈺燙起了衣服,十分賢惠!

枝繁的眼角就閃過了絲絲喜悅,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輕快了不少:“大小姐,二少奶奶說是一對五彩夜明珠,奴婢打開了哦?”沒有讓水玲瓏停下動作的意思!

“嗯。”水玲瓏燙完領口,又燙袖子,枝繁眯眼笑開,打開了紅木雕花錦盒,淡淡的五彩光芒瞬間綻放,屋子裏一線的幻彩,晃得人移不開視線。水玲瓏的眸光在夜明珠上停頓了兩秒,迅速收回,語氣如常道,“果然是好東西,二弟妹是用了心的。”

頓了頓,水玲瓏眼神一閃,似歎非歎道,“回她一對江南風格的點翠鳳尾釵,原本打算送給三妹的呢。”

枝繁愣了愣,恭敬地應下,行至梳妝台前將點翠鳳尾釵用盒子裝好,明天給二少奶奶送去。

水玲瓏燙好了衣衫,親自掛在櫃子裏,這才發現,滿滿長排櫃子,大多是她的衣裳,諸葛鈺的就沒幾件!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世子爺的衣裳呢?”

枝繁用袖子掩麵一笑,頗為神秘地道:“自從穿了您做的衣裳,世子爺哪裏還看得上裁縫做的?早丟了!”

水玲瓏數了數諸葛鈺的錦服,暗暗一歎,這是逼她給他做衣裳嗎?合上櫃門,她道:“明天把庫房裏的布料全都取出來。”又拉開鞋櫃檢查了一番,眉頭一皺,果然!連鞋子也扔得隻剩她做的了!鞋子表麵看起來差不多,實際分了厚薄的,她給他做的鞋子都是春秋穿的,這麽冷的天,他也不覺著凍腳?

他到底凍沒凍腳?

水玲瓏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枝繁收了可折疊的長桌,豎起來立於櫃子邊用簾子遮住,看了一眼喬慧送的五彩夜明珠,眸色一深,小聲問道:“大小姐,喬小姐突然向您示好,是不是咱們的計策成功了?喬小姐會不會懷疑什麽?”

水玲瓏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股冷風挾裹著飛雪衝進來,噴了她滿臉,她緊了緊寬鬆的白玉水紋路寬襖,看著燭光微弱的書房,沒回答枝繁的問題,卻道:“把鞋底和棉布拿來,要加厚的。”

枝繁怔了怔,水玲瓏已關上窗子,枝繁不敢追問,低頭從箱子裏找出了加厚的鞋底和黑色緞麵夾層棉布,遞給水玲瓏,並順手把繡籃一並呈上。

水玲瓏接過,開始做鞋子,同時,答了枝繁的疑惑:“二夫人是姨娘出身,會袒護同等遭遇的董佳琳本在情理之中,雖然也許她沒打算袒護,但事實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喬慧信了什麽。同一批工匠施工的屋子,無論是材料還是做工,娉婷軒都比不得紫荊院實在,喬慧能不懷疑甄氏的用心?”

枝繁搖頭:“不是,奴婢指的是二少奶奶會不會懷疑是咱們動了手腳?”

水玲瓏似笑非笑:“包工頭拿了一大筆銀子遠赴他鄉,她即便懷疑又找誰求證?再說了,她才過門幾天?還沒膽子去找自己的婆婆對峙。”甄氏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怪隻怪甄氏太不老實,一次次挑戰她的耐性,她無法放任甄氏和喬慧統一陣營,方便日後甄氏利用肅成侯府做什麽於她不利的事。

大雪紛飛,忽聚忽散,天氣越發寒冷。

今年事多,又是南水西掉、又是漠北戰役,朝廷早早地結束了休假的日子,諸葛鈺又得早朝。

水玲瓏揉了揉惺忪的眼,看了看微微泛白的窗子,喚來迷迷糊糊的枝繁,把連夜做出來的鞋遞到她手中:“給世子爺送去,他今日早朝,這會兒應當起了。”

枝繁掩麵打了個嗬欠,看向手中的鞋子一臉愕然道:“大小姐您不會一整晚沒睡吧?”

水玲瓏擺了擺手,枝繁回屋洗漱了一番,爾後帶著鞋去往了書房。

枝繁走後,水玲瓏又喚來葉茂:“待會兒你帶上從江南買的茶葉去一趟郭府,就說是送給三公主的,爾後順便問問郭將軍回來了沒。”這麽冷的天,也不知倆孩子到底碰麵了沒有,如果沒有,三公主睡哪裏、住哪裏、會不會凍著?

一大一小,暫時都操完了心,水玲瓏窩進被子裏小小地補了個覺,直到枝繁打著簾子進屋,說諸葛汐帶著孩子回府拜年了,水玲瓏才忍住困意起床梳妝打扮。

天安居內,老太君側身逗弄著躺在炕頭的一對哥兒,笑得口水橫流,她也想要重孫:“哎呀,我又分不清誰是老大,誰是老二啦!”

諸葛汐坐在杌子上,指了指藍色繈褓,道:“奶奶啊,藍色的是老大,紅色的老二。”

老太君抱歉一笑,抱起文弱一些的老二,香了香他的小臉蛋,又對諸葛汐嗔道:“這麽冷的天帶孩子回府,也不怕凍著孩子了,你這做娘的,真是狠心!凍著我們鑫哥兒了沒有?鑫哥兒冷不冷?”講到後麵,笑眯眯地用額頭抵住了鑫哥兒的腦袋,鑫哥兒“嗯……嗯……”地發出奶聲奶氣的調調,好像不大適應,卻忍著沒鬧。

霽哥兒就不行了,老太君把鑫哥兒放一旁,又抱起霽哥兒,還沒碰到他呢,他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哭聲之嘹亮,震耳欲聾。

老太君嚇得手足無措,一屋子全都笑了起來。

諸葛汐抱著霽哥兒哄了許久,又讓乳母喂了一會兒,霽哥兒這才不哭不鬧了,大抵換了個環境特別興奮的緣故,霽哥兒居然……沒有睡著!

老太君把霽哥兒放在兩個小奶娃中間,又抱起打出生便十分乖巧懂事的蕙姐兒,神色端正了幾分:“把蕙姐兒帶出來是對的,她生母早逝,養在你名下將來就是你的女兒,切不可厚此薄彼,生分了母女感情,生母不及養母大,這個道理你得明白。”

族長諸葛流風就不是老太君所出,但母子感情非常親厚。

甄氏忙笑著附和:“是啊,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她日日跟著你,將來不念叨你的好又念叨誰的?”

諸葛汐笑笑,沒有接話。

喬慧將茶杯送至唇邊,淺嚐了一下,想起將來她也得養庶子,心裏不怎麽好受。

老太君瞟了喬慧一眼,微微一歎。

水玲瓏進屋正好聽見這一番對話,微微詫異地看了一眼蕙姐兒,爾後笑容滿麵地走了進去:“奶奶,二嬸,大姐,弟妹。”

除老太君和甄氏兩個長輩,其他人女眷都起身對水玲瓏行了禮,水玲瓏禮貌地回了半禮,目光一掃,諸葛姝依舊不在!最近怎麽了,甄氏把諸葛姝藏得這樣緊?

老太君放下蕙姐兒,讓萍兒端了裝有各式糖果點心的鎏金琉璃多格果盤給水玲瓏,水玲瓏熬了夜,胃口不佳,早膳沒吃多少,但老太君的好意她沒法子拒絕,隨手拿起一塊蟹黃酥嚐了一口。

喬慧坐在水玲瓏身邊,親自從萍兒手裏接過茶,打開杯蓋,涼了片刻才遞給水玲瓏:“大嫂,喝茶。”

“多謝弟妹。”水玲瓏吃完糕點,雙手接過茶杯,喬慧心頭一喜,笑容又多了幾分真摯,“大嫂送的鳳尾釵我很喜歡。”

水玲瓏眨了眨眼,也笑:“弟妹送的夜明珠我更喜歡。”

“噗嗤——”喬慧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老太君看著倆妯娌相處融洽,跟閨中姐妹似的,不由地笑逐顏開。

甄氏看著二人關係親昵,隻當喬慧是聽了安郡王的話故意討好水玲瓏,心裏也著實歡喜。

幾人又談笑風生了一陣,老太君花白的眉毛擰了擰:“萍兒你去看看王爺起來了沒?”好不容易哥兒們回一趟府,他做外公的總得見見,外麵風大,她實在不舍得哥兒們再受一次冷。

“是。”萍兒躬身退了出去,大約兩刻鍾後,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看著笑意滿眼的老太君,沉重的口氣變了變,如常般說道:“老太君,王爺出事了,王妃正在主院調查。”

老太君手裏的糖塊,啪!砸在了地上!

主院的臥房裏,諸葛流雲麵如死灰地躺在**,印堂發黑,唇色慘白,情況不容樂觀。

冷幽茹給她掖好被角,又從喬媽媽端著的盆子裏擰了個熱帕子擦了他的臉和手,滿眼哀慟地看向一屋子下人:“你們是怎麽照顧王爺的?瞧王爺病重的樣子,應當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平時沒人發現任何征兆嗎?”

餘伯和昭雲跪在最前排,伺候昭雲的小丫鬟和其他人跪在第二排,大家紛紛低垂著眉眼,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還是餘伯想了想後,開口道:“回王妃的話,奴才有一回在書房發現王爺好像很累很疲倦,又好像頭疼,奴才問,王爺說無礙,大抵沒休息好。”

冷幽茹素來是個溫和性子,從不打罵下人,在府裏的口碑極佳,這一回,她卻是一把將手裏的毛巾仍出去,砸了餘伯滿臉,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顫,從不發火的人發火了,可見這回難以善了。

餘伯不敢動,任由毛巾砸了臉又掉在膝蓋上,濕透他的褲子,暖意一點一點深入,冷風一吹,又激起一層一層嚴寒。

冷幽茹的胸口起伏得厲害,仿佛滔天怒火堵了心,氣極反而一個字也蹦不出。

喬媽媽晦暗冷沉的眸光自眾人頭頂逡巡而過,最終落在了昭雲神色平淡的臉上,伸手一指,嗬斥道:“你!近身服侍王爺,連王爺有個頭疼腦熱都不清楚嗎?”

昭雲陡然被點名,打了個哆嗦,看了喬媽媽一眼,顫聲道:“王爺沒說不舒服,偶爾讓奴婢揉揉太陽穴,隻言疲倦,奴婢沒多想,就信了。”

這是在說,質疑主子是一樁罪,她作為奴才聽之任之,何錯之有?

可問題是,諸葛流雲昏迷不醒啊,他到底是怎麽吩咐昭雲的,誰又能撬開他的嘴盤問一番?

喬媽媽冷眼一睃,輕蔑地道:“好一張利嘴兒,真是巧舌如簧,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掌摑,看她還敢不敢嘴硬了?”

昭雲下意識地想辯駁,可眸光一掃,對上王妃冰冷懾人的眼神時她又沒了膽量,她是丫鬟出身,又哪裏不清楚主子打擊小妾的手段?不管王爺病得重不重,因何而病,她有無疏忽,王妃都決定利用這個機會除掉她!等王爺醒來,一切已成定局,難不成王爺會為一個半死不活的丫鬟和嫡妻翻臉?即便翻,也隻是短短一陣子吧!一如這次,王爺和王妃冷戰一月,王妃一求情,王爺就去了她的院子。妻和妾就是不同的……

昭雲腦子裏的負麵情緒占了主導,渾然忘了諸葛流雲平日裏對她的好與嗬護。垂了兩滴淚,就被兩名粗使婆子給架了出去,不多時,清脆的耳光一聲聲傳來,屋子裏的下人越發噤若寒蟬了。

喬媽媽恣意地甩了甩頭,就得讓這些人瞧瞧,哪怕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昭雲在王妃手裏也走不出一個回合!小賤蹄子能翻起多大的浪?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誰才是內宅的掌舵人?

餘伯皺了皺眉,嘴巴子動了動,似要說什麽,卻被王妃出言打斷,這回,她的語氣輕柔不少:“餘伯你起來,趕緊去叫胡大夫給王爺診病。”

餘伯的餘光自趾高氣揚的喬媽媽和嫻靜優雅的王妃身上流轉而過,眼神凝了凝,道:“奴才遵命。”

胡大夫是和老太君一行人一道跨入主院大門的,霽哥兒、鑫哥兒和蕙姐兒由乳母照看留在了天安居,其他人全都趕了過來。

“老太君。”胡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禮,他年近三十,卻孑然一身,上無高堂,下無子女,曾經娶過一任妻子卻不足三年跌入荷塘殞命,自那之後他便清心寡欲,安分地做起了王府的專用大夫,因無牽無掛,所以即便大過年的給了他假期,他也無處可去,這才能隨叫隨到。

老太君按住胸口,揚了揚手,示意他趕緊先進去給王爺看診,不必在意虛禮。

胡大夫又朝水玲瓏一行人福了福身子,爾後迅速進入了諸葛流雲的房間,眾人緊接著跟上,走過穿堂就看見兩名粗使婆子在掌摑昭雲,水玲瓏眯了眯眼,輕聲道:“留個活口吧,奶奶,待會兒指不定能問出王爺生病的原因。”

老太君點了點頭,萍兒聰穎,讀懂了老太君的意思,二話不說便跑到三人跟前下達了命令。婆子們尋思著王妃得罪不起,老太君也是尊佛,最後“百善孝為先”的觀念占了上風,她們放開了臉頰紅腫的昭雲。

枝繁暗歎,小妾果然難做,曾經挺羨慕外加絲絲嫉妒的,現在隻剩憐憫和惋惜了。

諸葛流雲是王府的頂梁柱,哪怕新過門的喬慧也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福壽安康,是以,包括甄氏和喬慧在內,大家都是發自內心地焦急、擔憂。

老太君在水玲瓏和諸葛汐的攙扶下步入臥房,冷幽茹忙起身給老太君見了禮,讓出床頭的位置,並歉疚道:“讓娘跟著操心了,是兒媳的不是。”

水玲瓏……挑了挑眉!

甄氏和諸葛汐略顯詫異。

老太君急得腦子裏混沌一片,並未在意冷幽茹如此謙和的態度,行至床頭坐下時,胡大夫已經診治完畢,老太君的喉頭滑動了一下,道:“如何?什麽病?風寒?傷口發炎?”

胡大夫的眼皮子動了動,似有遲疑!

冷幽茹淡漠地吩咐道:“奴才們全都出去。”

這便是要留著主子們聽事兒?水玲瓏眨了眨眼!

老太君對此沒有異議,作為王府的一員,有權利和義務擔憂王爺的病情。

下人們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餘伯闔上大門,胡大夫這才鬥膽道出了自己診斷:“回老太君,王爺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此話一出,不少人勃然變色,大過年的,王爺居然中毒了?

胡大夫再次把了把諸葛流雲的脈:“看脈象,中毒不隻三、兩天。”

諸葛汐的眼底瞬間有了淚意,坐到床頭,握住了諸葛流雲的手,泣不成聲:“父王……”

老太君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叫了餘伯進來,鄭重其事地道:“王爺的飲食起居都是誰負責的?王爺怎麽會中毒?”

餘伯跪在地上,詫異得半響說不出話,直到水玲瓏咳嗽了幾聲,他才霍然回神,睜大眼眸道:“王爺的飲食和茶水都是由我先試毒,沒問題才會給王爺用,至於屋子裏的陳設包括香料,世子爺每隔幾天便會仔細檢查一遍,就怕有什麽疏忽。如果真要中毒,奴才是第一個才對!”

胡大夫眉頭緊皺,看向老太君欲言又止。

水玲瓏就看向了冷幽茹,隻見她泫然淚下,好不傷心,可想起冷薇的死,水玲瓏又覺得冷幽茹這心傷得……特假!

老太君狠捶了捶床幌,花白的眉毛高高蹙起:“胡大夫,你可能判斷出這毒是通過何種方式讓王爺染上的?若不是口服,會否是傷口感染?”

諸葛流雲腿部有傷,若是有人買通下人在傷藥裏動手腳,餘伯是試不出來的。

冷幽茹的臉色一變:“娘,您這是在懷疑我嗎?”

甄氏狐疑地眯了眯眸子,有老太君撐腰,她怕什麽?她仰起頭,道:“傷藥……好像都是王妃每天派人送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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