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怪異

偏房內,姚大夫人和栗夫人正在烹茶,丫鬟進屋稟報了外邊兒的動靜,二人的手俱是一頓,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對方。原先她們從宮裏聽到消息,說水玲溪有可能頭部重創留了後遺症,皇後娘娘便動了給太子納側妃的心思,她們並不敢完全相信,而今一鬧,算是徹底證實了張院判的猜測。

姚大夫人沒女兒,並無多大感覺,反正姚老太君愛折騰姚欣便讓她折騰唄!她自個兒守著倆兒子和倆孫子,挺好!

栗夫人則激動了,她之前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帶了栗彩兒過來,不曾想歪打正著,水玲溪果然有病!那麽,太子納側妃板上釘釘了!不,興許不止側妃,還有正妃!栗夫人美眸一轉,笑道:“敏敏啊,三公主會在府裏住幾日?”

姚大夫人繼續烹茶:“不知道,她想多住幾日的,就不知老太君和皇後娘娘如何安排了。”

栗夫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眉眼含笑道:“我和彩兒也在你這兒住幾日唄!”三公主若住下,太子定也會常來探望的吧,誰不知道太子寶貝一雙弟妹?

姚大夫人微微蹙眉:“大嫂,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栗夫人不以為然地道:“怎麽會讓你為難了?我是你大嫂,彩兒是你侄女兒,往你這兒住幾日還不行?你的二兒媳,一雙落難的表弟妹在府裏住了大半年,也沒聽說你們姚家不歡迎他們,我和彩兒是堂堂國公府的家眷,不比他倆得臉?”

“噝——”姚大夫人倒吸一口涼氣,大姐說的沒錯,這個大嫂果真有點兒自私!難怪大姐嫁入定遠侯府後不怎麽和娘家人來往了,有個這樣的大嫂,讓人想親近都不成!可來者是客,姚大夫人按捺住火氣,語重心長道,“大嫂,晏穎的父母落難,一雙兒女所托非人差點兒橫死,姚家不能見死不救!我不妨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瞧上太子那個香餑餑了,我婆婆又何嚐不是?你的這點心思隻怕也瞞不過我婆婆的毒眼,今兒你是借著給三公主慶生的名義而來,我婆婆自當好生招待你,但倘若我讓你和彩兒住下,不是明擺著同意你和姚欣爭太子府的側妃之位嗎?你叫我婆婆怎麽看我?”

栗夫人的呼吸一滯,不可否認栗敏所言不虛,她隻是不甘心浪費這麽一個大好機會:“你那婆婆一把年紀了還幹涉府裏的事兒!不嫌累得慌!照我說,你也是太怕你婆婆了!”瑜安公主就不會,人家天天吃齋念佛,逍遙自在,什麽都是她說了算!

姚大夫人狠瞪她一眼:“大嫂,這種話休要再說!孝敬公婆天經地義,我不給小輩們做個榜樣,等我老了,小輩們又怎麽對我?”

栗夫人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說不過你,你就給個話,讓不讓住?”

姚大夫人眨了眨眼:“這事兒我得先問我婆婆,再者,即便三公主住下,太子也不會,太子公務繁忙,才沒功夫在宅子裏轉悠!”

言罷,姚大夫人端著烹好的茶走出了偏房,是的,她希望小輩們將來怎麽對待,她現在就怎麽對姚老太君!

栗夫人氣得半死,不愧是姐妹,跟栗仙兒簡直一個德行!冥頑不靈!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照著鬥拱飛簷、碧草青青,鮮花掛枝頭,略有一分散懶之意,水玲瓏用帕子掩麵打了個小小的嗬欠,這樣的天氣,真想睡覺啊!

“請問是水小姐嗎?”一名青衣丫鬟攔住了水玲瓏的去路,笑容滿麵,很是友善。

水玲瓏放下帕子,淡淡地咧開唇角,似一朵山花淡淡地綻放,徐靜優雅:“我是。”

丫鬟端莊得體地笑著:“二少奶奶聽說府裏來了貴人,想前去探望一番,卻不得空,這才命奴婢來迎接大小姐,請大小姐隨奴婢去二少奶奶的院子坐坐吧!奴婢名喚小青。”

二少奶奶?水玲瓏前世與姚家打的交道不多,是以,對這位姚家的二少奶奶沒什麽印象,更不知諸葛汐和她相處得是否良好,若好,自己去坐坐無傷大雅,若是二人時常互別苗頭,她親近二少奶奶可不打了諸葛汐的臉?

小青似乎看出了水玲瓏的疑慮,笑靨如花道:“大少奶奶平日裏極照顧二少奶奶,不嫌棄她是個商賈之女,今日大少奶奶忙,二少奶奶代替她照顧一下娘家人是應該的。”言辭間,把水玲瓏直接歸入了鎮北王府。

話說到這份兒,水玲瓏沒有不去的道理:“客隨主便,若二少奶奶不嫌我叨擾,我自然非常樂意去探望一下二少奶奶的。”

小青福了福身子:“水小姐請!”

一路上,小青向水玲瓏簡單介紹了一下二少奶奶的背景,二少奶奶名為馮晏穎,來自江南,父親是姚家茶莊的供貨商,姚霂有一次親臨江南挑選優質茶葉,對馮晏穎一見鍾情,姚霂回京後便向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說了這件事,姚霂是次子,無需繼承家主之位,因此他娶誰都沒關係,姚家便準了這門親事,年底馮晏穎麻雀變鳳凰,以商賈之女的身份成了皇後母族的媳婦兒。

水玲瓏暗歎,姚家的家風算是比較異類了,換做其它名門望族,即便是庶子也不一定會娶一名商女。

“智哥兒今年兩歲,可皮了,佟哥兒六個月,也不怎麽消停,大小姐您待會兒別被嚇到。”小青巧笑嫣然地說完,水玲瓏不由地挑了挑眉,能這般議論小主子的丫鬟,身份定然不低,水玲瓏再仔細看向了小青,隻見她眉目如畫、肌膚如玉,談笑間嫵媚天成,絕非尋常丫鬟可比。姚家不興納妾,可不代表主子們一生真就一個女人,這名叫小青的丫鬟,應當是姚霂的通房。

小青回過頭,正好撞進水玲瓏似笑非笑的眼眸裏,她眼神微閃,垂下了眸子:“讓水小姐笑話了。”

水玲瓏裝作沒聽懂:“哦?我笑話什麽呀?小孩子頑皮很正常啊!”不管小青是有意還是無意暴露了她與尋常丫鬟的不同之處,水玲瓏都對姚家的家事……不感興趣!

小青先是一愣,爾後訕訕一笑:“水小姐所言極是。”

諸葛汐和馮晏穎的住所不遠,同在長房的區域,二人不疾不徐走了一刻鍾便到了。不同於諸葛汐的奢華,馮晏穎的院子沒有牡丹、沒有名貴蘭花,多是些淡雅的馬蹄蓮和山茶,再往裏走是一個扇形小魚塘,用溫水養出了粉紅色的蓮花,蜻蜓繞著蓮花飛來飛去,金燦燦的翅膀在日暉下熠熠生輝,叫人一看便難以移開視線。

諸葛汐的院子讓人想到皇宮,這兒卻讓人憶起山水田園。

水玲瓏隨小青進入內屋,馮晏穎生了一張瓜子小臉,杏眼柳眉,鼻梁不高鼻尖微銳,櫻桃小嘴唇色淡淡,總體來說,五官精致,比不得諸葛汐美麗,卻也叫人過目難忘。她穿一件寬鬆的淺藍色長裙和一件鵝黃色對襟春裳,胸部異常豐盈,應當是有自己喂乳。有錢人家都興請乳母,極少自己喂養,便是卑賤如馮姨娘,也不曾給水玲語和水玲清喂過一口奶。

馮晏穎卻喂了。

姚家看似家規嚴謹,卻比其它名門望族更有人情味,那怪那麽多千金擠破腦袋都想嫁入姚家了,可惜姚家男兒產量不多,又不納妾,碎了不知多少芳華少女的玲瓏心思。

馮晏穎懷中抱著佟哥兒,看到小青領了一名氣度高雅的妙齡女子入內,忙站起身迎了上去,熱情地笑道:“水小姐快請坐!”

水玲瓏從荷包裏拿出兩對小金鈴鐺遞給馮晏穎:“來得匆忙,沒給孩子準備禮物,二少奶奶湊合著收下。”

馮晏穎睜大眼眸阻止了水玲瓏的手:“哎喲!這怎麽好意思?未出閣的也都還是孩子,哪有孩子給孩子送見麵禮的?況且你大姐給智哥兒和佟哥兒送的東西,怕是長大了也用不完,我真不好再收你的!”

“大姐喜歡智哥兒和佟哥兒,我也喜歡,二少奶奶莫不是瞧不上我送的東西?”當著馮晏穎的麵,不好駁了諸葛汐的麵子,且稱呼“大姐”吧!

“哪兒瞧不上?你這份心意真真兒是難得的!”馮晏穎不好再堅持,微笑著收下,又命人娶了她的妝奩,挑出一支親手做的翠羽孔雀釵送給了水玲瓏,那點翠工藝,比之尚宮局的也不遑多讓,水玲瓏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豔,馮晏穎就笑道:“我閑來無事隨便弄弄,大小姐若喜歡這工藝,我教你。”

點翠工藝比胭脂配方稀奇多了,馮晏穎真是……心胸寬廣!

水玲瓏笑著拒絕:“我笨手笨腳的,怕是學不來。”說著,看向了馮晏穎懷裏熟睡的佟哥兒。

馮晏穎微微一笑:“水小姐,想抱抱嗎?”

自然是想的,做過母親的人,心裏對孩子總有一絲不尋常的感情,但水玲瓏隻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便搖頭道:“我怕摔到了佟哥兒,他好小,那麽小的孩子要怎麽抱?弄疼他了怎麽辦?你都是怎麽學會的呀?”

“噗嗤——”馮晏穎笑出了聲,“母親照顧孩子是一種天性,等水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應當就無師自通了。”

水玲瓏渾然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四下看了看,問道:“沒看到智哥兒。”

馮晏穎的眉梢微挑:“哦,智哥兒睡了。”

大的睡了,小的也睡了,大的在**,小的在懷裏。水玲瓏挑了挑眉,小的剛睡?水玲瓏垂眸,瞳仁動了動,狀似隨口問道:“佟哥兒吐奶可好了些?”

馮晏穎摸了摸兒子的小臉,眉宇間全是憐愛和幸福:“好多了呢,臨睡前喂了一次,半個時辰了也沒吐。”

半個時辰還抱在懷裏?亦或是原本在**得知她才抱給她看?水玲瓏又挑了挑眉。

馮晏穎的眼神一閃,徐徐一歎:“佟哥兒又生病,我真是一刻都放心不下。”

小青給水玲瓏奉上雲霧茶,笑嗬嗬地道:“佟哥兒親您,智哥兒親大少奶奶!難怪您疼佟哥兒多些!”

馮晏穎嗔了小青一眼:“瞧你這說的,好像我多不待見智哥兒似的!都是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隻是智哥兒大了,不用時刻粘著我,佟哥兒還小!”

小青吐了吐舌頭,轉身立在一旁。

馮晏穎又看向水玲瓏,“不過小青倒也沒說錯,智哥兒的確很親近大嫂,許是我懷佟哥兒時把智哥兒放大嫂院子養了一段時間,到現在他一天見不到大嫂都會哭鼻子呢!”

說話間,內屋傳來了軟軟糯糯的哭聲,是佟哥兒醒了。

不多時,乳母將一個滿臉淚水的小不點兒抱了出來,佟哥兒穿一套白色卷藍邊的褂子和褲子,模樣酷似馮晏穎,眉清目秀,個子不高,長得卻壯,此時正滴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瞳仁,怯生生的,水玲瓏朝他一笑,他還躲。

馮晏穎把佟哥兒遞給小青,自己從乳母懷中接過智哥兒,智哥兒一把抱住馮晏穎的脖子,很是粘膩,馮晏穎哄道:“乖啊,智哥兒,來,跟水小姐請個安,好不好?”

智哥兒搖頭。

馮晏穎的臉子有些掛不住,訕笑道:“水小姐你別介意,他剛睡醒,不大精神呢。”

水玲瓏完全不介意!她跟這孩子又沒多大關係,孩子喜歡她與否對她不構成絲毫影響,馮晏穎想多了。水玲瓏把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後,雲卷雲舒道:“沒事的。”

馮晏穎親了親兒子的頭,輕柔地問道:“悶悶不樂的,可是想你大伯母了?”

智哥兒愣了愣,點頭。

馮晏穎又道:“大伯母今兒忙,咱們改天再去找她,好不好?”

智哥兒再次點頭。

水玲瓏覺著是不是自己太凶神惡煞嚇到一無辜孩子了,乃至於人家根本不敢離開他娘的懷抱,水玲瓏扶額:“多謝二少奶奶的招待,我祖母和二妹適才身子不適歇在了廂房,這會兒想必已經醒來,我該過去看看了。”

“再多坐一會兒吧!”馮晏穎的眼底不經意地便流露出了一點失望之色,至於失望什麽,不得而知,水玲瓏站起身,“不了,多謝二少奶奶的盛情。”

馮晏穎把佟哥兒遞給乳母,佟哥兒不撒手,死拽住她頭發,她尷尬一笑,複又把佟哥兒抱在了懷裏:“定是我這兒無聊,偏不知我表妹跑哪兒去了,若她在,你們倆年輕姑娘有說有笑便不覺著無趣了。”

水玲瓏理了理寬袖:“或許令表妹是去看堂會了。”也或許是去看雲禮了,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或許吧!”馮晏穎彎彎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極亮的光。

出了馮晏穎的院子,水玲瓏把擦了汗的帕子遞給枝繁,枝繁接好,又遞過一塊新的:“大小姐,奴婢覺著二少奶奶有些怪。”

“哦?哪裏怪?”

“哪裏都怪,但具體的,奴婢又說不上來。”

水玲瓏淡淡地牽了牽唇角,沒接枝繁的話,因為她和枝繁一樣,感覺到怪異卻又說不出哪裏怪異。

姚府西麵的空地上搭了戲台子,此時正咿咿呀呀唱個不停,從馮晏穎的院子到迎賓樓正好要經過這個空地,半路上,水玲瓏和前來看戲的三公主不期而遇,三公主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她看到了水玲瓏,忙招了招手,水玲瓏走過去行了一禮:“三公主。”

三公主眨巴著忽閃忽閃的眼,道:“你剛剛去哪兒?我到處找都沒找到你!”

水玲瓏打趣地說道:“原來公主找的是我,我還以為公主在找郭焱呢!”

三公主粉唇嘟起:“他今天來不了!月底有個醫生盛會,他和你父親勘察場地去了!”

醫學盛會,五年一度,以發揚救死扶傷的精神為宗旨,各地名醫薈萃,爭相鬥術,獲勝者可得黃金萬兩,並有機會像皇帝訴說一個願望,隻要不過分,皇帝一般都會應允。記憶中,荀楓也參加過一次醫學盛會,貌似不是這一回。水玲瓏斂起翻飛的思緒,和善地笑道:“場地建設和盛會安排都是禮部的事,郭焱幹嘛跑去湊熱鬧?”

“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漠北今年會派使者出訪大周,郭焱全權負責接待任務,你父親是禮部尚書,郭焱免不了要與他合作,所以,郭焱就從現在開始和你父親打好關係啦!”講起郭焱,三公主總是眉飛色舞!

又不是嶽父和女婿,打好什麽關係?水航歌再牛,郭焱是上級,他還不是隻有巴結的份兒?水玲瓏對這個話題沒多少興趣,從寬袖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紅色荷包遞給了三公主:“送給公主的生辰禮物,我親手繡的,不知能否入公主的眼。”

“哦?”三公主兩眼放光,將荷包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荷包上用各種顏色的線繡了一對振翅高飛的彩鳳,色彩鮮明,栩栩如生,陽光一照,仿佛要飛出來一般,更重要的是,荷包的背麵有三公主和郭焱的名字,三公主愛不釋手,“這個好看!比那些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有意思多了!”

她的繡藝與尚宮局的相比隻能算作一般,三公主喜歡是她和郭焱比翼雙飛的寓意。

“對了,我剛想問你來著,你自己既然懂醫術,為什麽還要張院判去尚書府給你複診?”而這一複診,水玲瓏沒問題,倒是診出了水玲溪可能患有後遺症!母後便動了給大哥納側妃的念頭,這……會是巧合嗎?三公主皺起了眉頭,她不喜歡別人跟她耍心計。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後,白皙如玉的臉上揚起一個淡雅的笑:“我學的醫術和太醫們學的醫術不在同一個領域,這麽說吧,一個人受了重傷,我知道怎麽護理和搶救,可若誰染了傷寒,我卻是束手無策的。”這話有些誇張,卻也差不離太多。

“這……這是什麽意思呀?”三公主似懂非懂,不過水玲瓏的眼神不似撒謊,她歪了歪腦袋,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改為叫水玲瓏去唱堂會,水玲瓏婉言拒絕了,帶著枝繁去往了迎賓樓,那裏,老夫人已悠悠轉醒,水玲溪仍在昏迷。

先是水沉香垮台,再是水玲溪爆出這種怪病,還咬傷了太子,老夫人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大片大片的妝粉掉落,露出滿臉皺紋和顴骨上的老年斑,乍一看去,與市井老嫗無異。

完了完了,今日玲溪當眾出了這種醜態,不僅顏麵盡失,還自從失了太子歡心,哪怕日後成了親,太子的心裏都會有個疙瘩。未過門已失寵,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絕望的?

“祖母。”水玲瓏輕聲喚了一句,目光迅速掃視一圈,水玲清不在?!水玲瓏給枝繁使了個眼色,枝繁會意,悄然退了出去。

老夫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睨了水玲瓏一眼,似乎太沉根本睜不開似的,不一會兒複又閉上,半響後,沉得令人想起秋末枯樹的聲音從老夫人的嘴裏不真實地緩緩飄來:“你去給姚老太君打個招呼,我們回府吧。”

“二妹還沒醒……”

“醒沒醒又有何區別?反正都是丟人現眼!”

“那好,祖母您歇著,我現在去給姚老太君辭行。”水玲瓏心平氣和地說完,轉身去往了傾竹院,姚大夫人帶了女眷們去聽堂會,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不少,聽說鎮北王妃沒來,隻讓人送了賀禮,女兒生不出孩子,她有什麽顏麵上親家府邸竄門?

水玲瓏再次踏入傾竹院,下人們的服務態度提升一個檔次,姚老太君身邊的房媽媽親自出麵迎接,臉上堆滿了笑容:“水小姐可歇息好了?是奴婢疏忽了,應當派人送頂軟轎過去,讓你親自走一趟,對不住了!”

水玲瓏和客氣地笑道:“房媽媽說的哪裏話?歇息多了便想四處走走,這對身體也是好的。”其實她很累呀……

房媽媽忙順著水玲瓏的話柄,奉承道:“水小姐懂醫術,您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

來到門口,房媽媽打了簾子,水玲瓏走入房間,房媽媽並未入內,而是放下了簾幕,守在門口。

姚老太君喜滋滋地朝水玲瓏招手,水玲瓏恭敬地行了一禮,適才行至姚老太君跟前,姚老太君拉過水玲瓏的手,道:“今兒就在姚府住下,給三公主做個伴,可好?她老念叨你,我瞧著啊,她和欣兒是表姐妹,感情卻不似與你這般親厚。”

那是因為我們一起“狼狽為奸”過……水玲瓏按了按眉心,又清了清嗓子,溫婉一笑:“我是來給您辭行的,父親在外,母親臥病,祖母和我們無論如何不能放著一大家子不管,還請老太君見諒。”

姚老太君一聽這話便猜到是老夫人的意思,醒都醒了,卻礙於水玲溪的事不敢出來晃**,派了孫女兒跑腿兒,所以說,暴發戶就是暴發戶,頂著誥命夫人的頭銜也難登大雅之堂!當然,她對水玲瓏是真心喜歡的:“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們了,我讓房媽媽備了些薄禮,你們幾姐妹都有,我瞧著你的兩個小妹妹也是清秀得緊,若有什麽需要,你盡管對我開口。”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姚老太君的意思是……願意在水玲語和水玲清的婚事上操一把心?比如,給她們兩個物色還算不錯的對象?可哪個對象能在背景上強過江總督,好讓水航歌和老夫人改變主意?水玲瓏小小地思量了一番,露出一個謙和有禮的笑:“嗯,老太君的話玲瓏記住了,若他日有難,必向老太君求助。”

客套是美德,但跟這種遊走在權勢巔峰的誥命夫人打交道,直來直去更得對方的心。當然,如果她現在就講出水玲清的婚事,姚老太君又會認為她早有預謀。

果然,姚老太君聽了水玲瓏的回答,笑容更甚,她最討厭那些明明心裏想要卻裝出一副婉拒樣子的人,弄得好像是她巴巴兒地往別人跟前湊似的!水玲瓏沒立刻向她索取幫助,卻欣喜地接受,既坦誠又單純,多好!姚老太君看了看容色懨懨的水玲瓏:“今天累壞了吧?你祖母和二妹出事,什麽都你一人忙前忙後。”

水玲瓏笑著搖頭:“心裏不累,很充實!”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姚老太君拍了拍水玲瓏的手,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漸漸爬了一層愁容,片刻後,說道:“你得空多來府裏轉轉,也幫我勸勸你大姐。”

勸諸葛汐?勸什麽?

水玲瓏想問,姚老太君顯然已沒了開口的意思,她起身給對方行了一禮,在房媽媽的恭送下離開了傾竹院。水玲瓏又前往諸葛汐的院子帶走了剛剛清醒的水玲語,本想跟諸葛汐談談,奈何諸葛汐在唱堂會的地方忙得不可開交,水玲瓏隻得與她匆忙地打了聲招呼。

二進門處,老夫人和水玲溪、水玲清等候水玲瓏二人多時,水玲溪哭得眼睛都腫了,她醒來之後從下人口裏才知道自己出了多大的醜,她怎麽能像個瘋子似的渾身抽搐,還口吐白沫,小便失禁……最糟糕的是,她咬傷了太子!

太丟人了!

長這麽大,從來沒這般丟人過!

以後,京城的人會怎麽看她?太子會怎麽看她?

老夫人狠瞪水玲溪一眼,不中用的東西,把尚書府的臉都給丟光了!

水玲清低著頭,一言不發,枝繁找到她時,她正坐在一個涼亭裏,傻呆呆的,也不知看到了什麽,整張臉都是紅的!

房媽媽命人將一箱一箱的禮物搬上車,給幾位主子行了一禮,正要隨姚家的馬車前往尚書府,這時,太子身邊的長隨初雲來了。初雲給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太子殿下給貴人們備了馬車。”一共四輛,老夫人、水玲溪、水玲語各一輛,水玲瓏和水玲清一起。

水玲溪眼底光彩重聚,就知道太子心裏是有她的!

太子備的馬車自然比尚書府的奢華舒適不止多少倍,簡榻上鋪著厚厚的褥子,皆用頂級蠶絲填充,內純棉外緞麵,觸感微涼,柔軟細膩。水玲瓏累了一下午,早困得不行,伸了個懶腰,倒在榻上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真……舒服!

卻說水玲瓏在離開姚老太君的房間後,雲禮從偏房走了出來,眼底還閃動著絲絲笑意,與平時的禮貌笑容大不相同,這樣的雲禮是姚老太君不曾見過的。姚老太君拉著雲禮在身旁坐好,眯眼一笑:“太子看上的是玲瓏吧?”

雲禮笑而不答,不是不想答,是答了也毫無意義。

姚老太君惋惜地歎了口氣,她倒是有心撮合姚欣和雲禮,以姚家的背景,即便姚欣暫時屈居側妃之位,他日誕下皇嗣,有姚皇後扶持,這鳳冠也不是落不到她頭上!偏雲禮看上了水玲瓏,一個與鎮北王世子有婚約的女子。諸葛鈺聲名如何她且不談了,光鎮北王這個頭銜和背後的喀什慶族,便足以令京城所有人忌憚三分。搶……師出無名啊!

姚老太君語重心長道:“太子,水玲溪出了這樣的事,以我對自己女兒的了解,水玲溪絕對做不了太子妃了,水家的另外兩名小姐實非合適人選,你該早為自己打算才是!”

反正不是水玲瓏,娶誰不都一樣?雲禮笑容不變,笑意卻一點一點染了苦澀:“全聽父皇和母後的安排吧!”

姚老太君的嘴唇一張,欲言又止,她疼愛雲禮不假,有私心也真,眼下水玲溪鬧出這種狀況,她覺得水家不配占著太子妃的位置,頂多給個側妃,算是天大的恩典了!而她也不禁慶幸,雲禮看上的是不能嫁給他的,那麽,姚欣便有極大的希望!看來,她很有必要入宮一趟!

今晚,發生了許多事!

頭一件事便是秦芳儀暈倒了!

第二件事則是丞相府悔婚了!

第三件事,水玲語也暈倒了!

尚書府亂成了一鍋粥,老夫人身心飽受重創,終於熬不住,染了風寒。

趙媽媽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那日,姚府的人送來拜帖,她便聽到趕車婆子說皇後娘娘打算給太子納側妃,她猶豫再三,不確定消息是否可靠,而即便千真萬確老爺和夫人也無力回天,她講出來隻能徒增煩惱,是以,她悶在了肚子裏。誰知道,二小姐竟是落下了那樣的後遺症,一聽這消息,刺激過度居然當場犯病!如果她早點兒說出來,二小姐早點兒在府裏犯病,夫人說什麽也不會讓二小姐去赴宴,結果丟人現眼了呀!

趙媽媽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但事已至此,她再悔也不能有所表露,否則,她知情不報釀成大錯,夫人……會殺了她的!

當晚,水敏玉寵幸了一個丫鬟,和女人的第一次,總算是給了出去。

玲香院內,水玲瓏洗了個熱水澡,睡意全無,水玲溪和雲禮如何她不再多想了,她從廚房找了一塊黑炭,削成小拇指大小,開始在紙上繪圖,她想畫一套手術刀,無奈她筆功太差,畫了半個時辰仍是差強人意。

“畫什麽呢?愁眉苦臉的?”諸葛鈺躍窗而入時,正好看見水玲瓏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蔥白纖手拿著一塊黑炭胡亂塗畫著什麽,卻仿佛不得章法,表情甚是不滿。

水玲瓏被嚇了一跳,重生後她明明五感異於常人,卻總是不能提前發現諸葛鈺,這真是……惱火!

水玲瓏扔了手裏的炭筆,泄氣似的坐在了椅子上:“這麽晚來找我做什麽?”

諸葛鈺走近她,探出手捏了捏她小小鼻子:“本來就醜!再皺眉,跟老太婆一樣了!”

水玲瓏打開他作惡的狼爪:“那敢情好,惡心死你!”

諸葛鈺故作惱怒,敲了敲她腦門,並沒用力,倒是點中了一個穴位,水玲瓏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輕鬆了不少:“喲,懂按摩呢!小瞧你了啊,諸葛鈺。”

諸葛鈺俯身湊近她,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眯成兩道好看的月牙兒:“對著別人總笑嗬嗬的,跟我卻冷著一副臉,果然待我很是特別!”

水玲瓏拿起一本書朝他拍了過去:“離我遠點!”這廝,臉皮越來越厚!

諸葛鈺知道她不習慣和人靠得太近,並未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兒,而是給了她一瓶丹藥:“一天一次,有助於控製病情,減少發作的次數。”

發作?水玲瓏接過,幽靜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惑色:“這是……治癲癇的藥?”

諸葛鈺點頭:“藥給你了,至於你是毀掉還是讓水玲溪吃下,選擇權在你,我跟你保證,張院判也弄不到這麽好的藥。”

這話水玲瓏還是聽得比較舒服的,如果諸葛鈺大老遠前來是專程替水玲溪送藥的,她估計會氣得把他趕出去,但貌似他是想送她一個做主的機會。而且,他既然知道水玲溪犯了病,自然也知道她給雲禮治傷了,他……沒說什麽!水玲瓏把藥放入抽屜,笑眯眯地倒了杯熱茶給諸葛鈺:“世子爺辛苦了!”

“真勢力!”諸葛鈺鼻子哼了哼,接過茶杯,慢慢地喝了起來,他喝茶的動作很優雅,如玉指節輕拿著茶杯,紅潤的唇瓣微啟,像一幅大師筆下的秀水丹青,水玲瓏的長睫微微一顫,垂下了眸子。

諸葛鈺喝了幾口,突然笑出了聲:“照我說,郭焱這回算是替你出了口惡氣。”

水玲瓏偏過腦袋:“郭焱?什麽意思?”

諸葛鈺一臉詫異:“你不知道水玲溪的頭是郭焱打傷的麽?”

竟然……是他?難怪那晚雲禮會來尚書府探望水玲溪,想來探望是假,替郭焱善後是真,這事兒若換個版本傳出去,對郭焱的仕途大有影響,最壞的可能便是丟掉官職。

諸葛鈺說這些時,一直用餘光打量著水玲瓏的神色,見她從容坦**,他暗自舒了口氣,上次他跟郭焱拚酒,大打一架,醉醺醺的郭焱竟然一口氣講出了無數水玲瓏的喜好和禁忌,這令他不得不多個心眼。可他動用手下的力量把郭焱從出生到現在能查到的事全部翻了出來,絲毫沒瞧出郭焱和水玲瓏有關係的痕跡,這到底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喝完茶,諸葛鈺把杯子放好,拿起水玲瓏丟在一旁的炭筆,“你想畫什麽?我替你畫。”

水玲瓏的眼神兒一亮,笑得花枝亂顫:“哎喲,這怎麽好麻煩世子爺?”話雖如此,她卻是極快地鋪上了一張新紙。

諸葛鈺不禁失笑,按照她口頭描述的規格畫了一套奇形怪狀的……暗器?!

三公主當晚住在了姚府,同住下的還有栗夫人和栗彩兒,然,誠如姚大夫人預料的那般,太子並未在府中逗留多久,入夜便回宮向皇帝和皇後稟明此事。

近段時間,頗為得寵的是新晉封的珍貴人,皇帝接連七日召幸,直羨煞了一幹寂寞的妃嬪。這一晚,七皇子身子不適,皇帝撇下水玲月,去往了皇後的未央宮。

水玲月站在太液池邊,悶悶不樂,習慣了每晚在皇帝身側入眠,突然變成她一人,她心裏空落落的。而且宮裏位份高的妃嬪多,她每天都得給形形色色的人請安,比在尚書府累多了。原以為成了皇帝的女人,便能從此高人一等,誰料宮裏的日子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在府裏,她哪怕忌憚水玲溪,偶爾也和對方耍耍嘴皮子,在宮裏,她要是敢不敬位份高的宮妃,那就是一個橫死冷宮的下場!最近皇後忙著整頓宮廷,她親眼看見那些販賣宮中物品的太監、宮女、妃嬪被活活打死、甚至淩遲,她就覺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個漆黑的冰窖,從此再沒誰能救她脫離苦海!

為什麽?

為什麽她要過得這樣忍辱負重?

水玲溪和水玲瓏,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世子妃,為什麽她們能做正妻,而她卻是小妾?

太不公平了!

“太子殿下!”水玲月陷入沉思之際,聽見身後的小宮女給雲禮請了安,她忙側過身,也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雲禮淡淡地應了一聲,邁開步子朝未央宮走去,和水玲月擦肩而過時,水玲月腦海裏靈光一閃,出聲叫住了他:“殿下!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