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海爺爺那顆心一直懸著,乍一聽到霍海的淒厲哭喊,禁不住渾身汗毛猛然一炸,毛骨悚然,暗罵一句:小兔崽子,把老子嚇一大跳!還以為是老子死了呢!

他一個箭步推門進來,看到霍海正趴在糖人張的身上,使勁搖著糖人張的身體,哭得死去活來!

他趕緊撕下一小片紙錢,放在糖人張的鼻孔前,紙條紋絲不動,再一探糖人張的脈搏,沉重地向隨後進來的人們搖搖頭說:“沒有脈了,走了,真的走了。”

霍海哭得更加厲害了,這小家夥的哭聲令所有人都從骨子裏發瘮,渾身雞皮疙瘩暴起,也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糖人張在這些年裏對大家的好,尤其是那些心腸天性就慈軟的三姑六嬸們,一個個開始落淚,開始嗚咽。這情緒如病毒感染一般,連霍海爺爺也放出悲聲,屋裏眾人也紛紛潸然淚下,心情充滿悲痛哀傷。

斷風咽氣落氣錢,鞭炮萬響祭上天。燒了幾把落氣錢,點燃一掛長鞭炮,一是祭祀上天,二是告訴左鄰右舍告訴村裏人,糖人張死了,願意來幫忙打理喪事的請自動來,包三餐煙酒飯。所謂人死飯甑開,鞭炮一響不請自然來,就是這個道理。

霍海爺爺在村裏德高望重,與糖人張私交不錯,加上自己親孫子又是糖人張的幹孫子,理所當然這喪事籌劃得交他主持,於是他叫來幾位村裏耆老,連同兩三位糖人張家的鄰居,再加上霍海,在廂屋裏商量喪事怎麽辦。

霍海爺爺問霍海:“小海,別哭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給你幹爺爺辦喪事,你幹爺爺沒有老婆兒女,就隻有你這個幹孫子,他走之前跟你怎麽交代的,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我們這些大人來幫你做主。”

霍海擦把淚,把跨在肩上的帆布書包擺在桌上,從裏麵掏出六疊藍晃晃的百元大鈔,二十塊有點發黑的袁大頭銀元,一張信用社存折,一個戶口本,一張身份證,一個印章,以及一張老舊的房契,一把零鈔。道:

“幹爺爺說,他是個全家遭日本鬼子殺害了的東北孤兒,有幸能在咱們藍水鄉葫蘆村定居,和村裏鄉親相處幾十年,沒與任何人紅過臉結過怨,他感謝大家對他的照料看護,他雖不是生於斯,卻死於斯,也算死得其所。”

眾人一陣唏噓,念叨幾句糖人張,霍海將六疊大鈔分成兩半,將其中一半推出去,道:

“幹爺爺說,咱們華夏

人向來輕生而重死,他也不例外,棺材老屋他十年前就備好了,每年都補一次清漆,亮麗堂皇得很,壽衣壽被也早有準備,安葬的地方也選好了,我爺爺知道地兒在哪裏,至於喪事儀式,就按照這裏風俗習慣辦喪事。

這裏有三萬塊錢,兩天兩夜道場,兩天兩夜流水席,不收任何人的祭拜禮品禮金,喪事總管請村長羅二伯當,我爺爺負責審核賬目,喪事幫忙的人每人每天二十塊煙酒錢,所有開銷都從這裏支取,算著錢數,花光為止。”

霍海爺爺點頭道:“嗯,這安排妥帖,得去找羅二毛來當總管了。”又指著霍海擺在桌上的其他東西,“這又是怎麽回事?”

霍海又推出去剩下的三萬塊,道:“幹爺爺說,咱們村得天獨厚,是鄉政府的所在地,孩子們讀小學初中都很方便,但是鄉裏最艱苦的黃嶺村,小孩讀書得走七八裏山路,還要經過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橋,很不安全,他想請爺爺您出麵,跟鄉政府和黃嶺村幹部協商,用這三萬塊修一條結實點的安全點的石拱橋。”

一個幹瘦老頭插嘴道:“三萬塊怕不夠啊!至少也得五六萬才行。”

霍海搖頭道:“幹爺爺知道肯定不夠,但他說鄉政府和黃嶺村委會包括黃嶺村村民也是有責任有義務的。”

幹瘦老頭不屑地撇嘴道:“鄉政府村委會有個屁的責任義務!這麽多年了,誰去管過這事?這橋摔斷過幾個人的腿,還摔死過人呢!”

霍海爺爺把眼睛一瞪:“你個老東西,我孫子還在,胡說八道什麽你!接著說,小海。”

霍海又指著那二十塊袁大頭和信用社存折,道:“這是幹爺爺留給我的,存折裏還有一萬三千多,讓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學會怎麽用錢才能學會怎麽賺錢,爺爺,幹爺爺不準你們幹涉我哦!這是我的私房錢!”

眾人大笑,有人眼紅得說起酸話:“我說小禍害啊,我扛鋤頭把一輩子,每年喂四條豬,全家存款還沒一萬塊,你才八十歲,就已經是萬元戶了,嘖嘖,你是大款了啊!”

滿堂大笑,霍海爺爺皺著眉頭想了好久,才道:“這事你說了不算,等你爸媽回家再說。”拿起那張老舊房契看了半天,“這是什麽玩意?怎麽又是繁體字又是外國文?”

霍海撓撓頭皮:“幹爺爺說,這是澳門的房契,他解放前在澳門買的房子,也不知道房子還在不在,不

知道房契還頂不頂用,一直沒去過問,前些年聽說澳門要回歸祖國,才想起這事,說把它留給我,等我長大了就去看看,如果房子還在那就打官司拿回來,如果那些葡萄牙人說不頂用了,那就算了。”

霍海爺爺搖頭道:“這隻怕不行,解放前的房契地契哪還頂用?下水灣村的馬永貴家解放前還是大地主,在縣城裏買了一整條街,結果呢,全部收歸國有,他都被當大地主惡霸槍斃了!這破東西玩意留著做什麽,撕了,撕了!”

其餘幾個老頭也歎道:“我想也真的沒用了,我爹當年也買了二三十畝上等田土,也有地契的,解放後都歸集體了,地契都被搜出來燒了!”

“嗨,我前幾年也找出一張老房契,懶得收著,燒了點煙抽!”

霍海爺爺點了一根煙抽著,順手拿起這張澳門老房契就要燒掉,霍海心裏突然蹦出一個強烈念頭:不能燒!千萬不能燒!這是你今後在澳門的家啊!

霍海跳起來,大叫一聲,一把從爺爺手裏搶過來,雙手緊緊把房契壓在桌上,憤怒地衝爺爺吼道:“爺爺!這是我的!你怎麽燒幹爺爺留給我的東西!”

霍海爺爺怒了,二話不說,一個爆栗就敲在霍海頭上:“小兔崽子,三坨牛屎高,敢衝你爺爺大吼大叫,有沒有點孝道啊!”

這時,門口露出一個粉嘟嘟的小臉蛋,正是那個要研究霍海***的小女生溫如夕,霍海看她一眼,使勁揉揉被打的地方,飛快地把那什麽袁大頭、存折、身份證、私章還有零鈔收進書包裏,抽抽鼻子,道:

“錢都給你們大人了,該怎麽辦喪事你們做主,我等著給幹爺爺做孝子賢孫磕頭兒。我走了,等會再來!”

一把拉住小女生溫如夕的小手,跑出門外,一直跑到村委會前的曬穀坪才停下來,很認真地問道:“笑嘻嘻,我有秘密寶貝要藏在你的百寶箱裏,你答應不答應?”

“什麽秘密寶貝,你先給我看看。”

“值錢的寶貝!”

“真的?!”

“當然是真的,喏,你看,這個叫袁大頭,是銀子做的錢,要值好幾十塊錢一個呢!”

“哇,這麽值錢啊!咦,我家也有呃,我記得爸爸在抽屜裏藏了幾個,還不準我玩呢!”

“走,去你家藏寶貝去!”

兩個小家夥手拉手向溫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