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423 外祖母

楓城是親自把花三娘領進門,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便是說,從今以後,眾人公認的楓夫人,就是那張臉孔了。

至於陸穎。

瞧著眼前一臉惶恐的女子,楓紅鸞一甩衣袖,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茶水,看著她:“昨晚上,我這府上的下人,可有怠慢了陸姑娘?”

她稱呼她為陸姑娘。

陸穎膽怯的縮在一邊,一隻手護衛在小腹上:“你,你要做什麽?這是哪裏,幹嘛把我帶到這裏來,楓城呢?楓城呢?我要見楓城。”

楓紅鸞嘴角一勾,姿態悠然的叩了叩桌子,頓然有人從外頭進來。

陸穎看到來人,惶恐不安的來上,顯了幾分驚喜:“梅花。”

梅花是楓城買來,專門在別苑之中伺候陸穎的丫頭。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陡然看到眼熟的人,陸穎心下稍安。

可卻見梅花怯懦懦的低垂著腦袋,走到了楓紅鸞身後,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叫陸穎心慌,也心寒,梅花,似已經被收買了。

果不其然。

“梅花是吧,你來告訴陸姑娘,這裏是哪裏,我爹在哪裏。”

梅花諾諾應一句,大約是對陸穎有些慚愧,依舊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這裏是晉王府,右相大人此刻想必正在家中。”

“你們對我做了什麽?右相大人見不到我,怎可能安然待在家中。”

楓紅鸞眼角一挑:“嗬,我爹幹嘛要找你,想必這會兒,我爹還在溫柔鄉中呢,陸姑娘,醒醒吧,我爹早已同花三娘成親了,眾人作證,我爹爹親手牽著花三娘進的洞房。”

“什麽意思?”陸穎顯然不知道花三娘是誰。

“陸姑娘問的似乎也太多了點,從現在開始,我每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楓紅鸞臉色依舊猶然,可是眼神卻是讓人不容置喙的冷豔。

陸穎嚇的身子一縮,顫顫巍巍的往後退了兩步,眼底裏的害怕,清晰可見。

“我回答你,我的意思就是我爹爹另娶她人,你沒戲了。”

看一眼陸穎吃驚的表情,她莞爾一笑,撫了一下祥雲紋水色衣袖上的皺著,抬眸看著陸穎:“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陸穎一怔,片刻,她底氣不足的答:“自然是右相的。”

“好,輪到你了,請!”

比了個請的手勢,相對於她的悠然,陸穎額頭上緊張的滲出了汗水。

“你,你要對我做什麽?”

楓紅鸞搖搖頭:“什麽都不做,就請你來府上做客幾天。到我了,既然你說孩子是我父親的,那我請問你,我父親什麽時候寵幸過你?”

陸穎已經有些慌了,結結巴巴道:“這種事,我幹嘛要告訴你,想知道,你去問將軍啊。”

她想得倒是美,若是楓紅鸞親自過問楓城,楓城豈不是知道了陸穎的下落。

這女人看著單純,其實也並非那般簡單。

楓紅鸞自然不會上當:“這個,可不算回答,既然你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那我換一個。你嫁給我父親,是為了什麽?”

“我愛他,還能為了什麽?”

“你這是反問?不過這個答案,可就隻有你心裏清楚了。”

陸穎臉色一變:“你到底要把我怎樣?”

她似乎很害怕,楓紅鸞輕笑一聲:“這問題,可是浪費了,之前你問過了,我說過,不會把你怎樣。既然你白白浪費了一個問題,問了之前重複的,那就輪到我了……”

好整以暇的抿一口茶,她尚未問出口,陸穎就已然滿頭冷汗了。

她從杯子裏抬起頭來,本是邪魅的眼神,陡然冷豔:“你想死嗎?”

“哐當!”陸穎整個跌坐在了地上,雙腿瑟瑟發抖。

楓紅鸞好奇的看著她:“害怕啊,我就說說而已,你怕什麽?我之前不是回答你了,我什麽都不會對你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你怕的,梅花,還不上去把陸姑娘攙起來。”

“是,娘娘!”梅花趕忙上前,攙住陸穎胳膊。

陸穎一雙黑眸,驚恐不定的看著楓紅鸞,才起了身子,她陡然噗通一聲跪倒了下去:“娘娘,饒了我吧,娘娘,饒了我吧。”

楓紅鸞的眼神,徹底的冷了。

她本來隻是想試試看陸穎是不是真的對楓城心懷不軌,一陣陣的施加壓力,若是清者自清,這陸穎必定能夠泰然處之,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嚇的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好似秋天的落葉一般。

楓紅鸞心底一片厭惡。

“饒你,你給我十個理由讓我饒你。”若是之前是故弄玄虛,這會兒她是動了真格的,“第一,你說吧。”

“娘娘饒我,娘娘饒我,我沒有傷害過將軍。”

“第二,你繼續。”

“我隻是貪財,隻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第三!”

“娘娘,饒命,饒命。”

陸穎再也承不住對死亡的恐懼,隻剩下淚流滿麵的不停求饒。

楓紅鸞冷漠的神色,就好像冬日的寒風一樣,多麵對的地方,瞬間凍結成冰。

死死的看著地上跪著的纖弱身子,她一字一句的開口:“我給你機會求饒,你本來可以搬出最好的理由,那便是念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饒了你,但是你沒有,那便是說明,你壓根不敢拿這個孩子來做盾牌,因為,你肚子裏懷著的,是個孽種。”

一語中的,陸穎的身子,更是篩糠似的抖動起來。

“你接近我父親,隻為了榮華富貴?”她問道,卻不等陸穎開口,警告道,“你有撒謊,這是我給你最後的一次機會,如果還敢不說真話,我立馬讓你,嚐嚐十八層地獄的滋味。”

“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撒謊了,是,是為了榮華富貴。”

楓紅鸞冷笑一聲,諒她也不敢說謊,抬眸,對梅花使了個眼色:“給我看著她,哪裏都不許她去。”

冷冽的目光又移動到了陸穎的腹部:“孽種,我許你留著。”

說罷,轉身而去,隻留下一個冷傲的背影。

沒想到陸穎這麽好糊弄,一通虛張聲勢,就把之前所有的不確定都給套弄了出來。

索性泓炎和花三娘來了一出掉包計,不然真讓了這個女人和孽種進入楓府。

不說是楓城,就算是楓紅鸞都愧對了楓府的列祖列宗。

如今,楓城身邊有了花三娘,雖則說楓紅鸞對花三娘為人並不了解,不過想來這花三娘也是個磊落的女子,不會如同董事一般,陰險狡詐,也不會和這個陸穎一樣,居然想魚目混珠。

回屋,想到陸穎惶恐的臉色,三兩句話後就驚懼的全盤招供的模樣,楓紅鸞心頭不禁起了疑惑。

陸穎膽小怕事,這樣的個性,怎可能有膽量和別人苟合懷上賤種,然後嫁禍給她父親?

就算陸穎真的孤注一擲,兵行險招,想賭這一把。

但是陸穎難道就沒有想過,終有一日會露餡了,到時候怎麽辦?

陸穎這般的膽小的個性,怎可能算不到這點。

這種魚目混珠,瞞天過海的計謀,怎麽想都不可能是陸穎這種個性的婦孺所能想到的。

或許是被人算計多了,如今楓紅鸞心細如塵,但凡一星半點覺得奇怪的地方,總是忍不住往壞的地方想。

如今,她怕隻怕,陸穎不過是誰的一顆棋子,用來對付楓府。

兀自想了半晌,直到泓炎回來,她才收了思緒。

已是十二月十三了,再不幾日,就是年關了。

泓炎進宮的頻繁,而算著時間,再過兩天就是月中,楓紅鸞也是時候,進宮去給太後請安。

每逢初一十五,楓紅鸞總會進宮給太後問安,自從肖雲業事件後,太後似乎因她自己的袖手旁觀而對楓紅鸞頗為虧欠,每次楓紅鸞進宮,她總是百般的客氣,楓紅鸞請完安後,她不自在的,每次都會以皇後約了她為由,兀自離開。

時移世易,想當初,太後的溫柔慈愛,總是讓她心頭溫暖,而如今,兩人見麵,卻是說不上的尷尬。

她不過是完成任務,不帶多餘的感情。

而太後也不敢和她如往常一般親昵如同母女。

上次去,太後甚至同她明說了,告訴她若是她不想進宮拜見,也無妨。

想來楓紅鸞一直不能釋懷而淡薄疏離的模樣,也讓太後時時自責不已。

肖雲業,當時隻消太後或者皇上一句話就能夠救的。

隻是,這貪生怕死的皇室,在大將軍的全是麵前,選擇了集體逃避,做縮頭烏龜。

泓炎和她一樣,是被蒙在鼓裏到最後才知道,不然,她連同泓炎,一並不能釋懷和原諒。

十二月十五,同每個十五一樣,一清早她便起來了,車馬準備了妥當,她帶著楊芸往宮裏去。

泓炎早就去上朝了,說好了進宮後等他下朝,一塊兒去謁見太後。

車馬搖搖晃晃,壓過青石街道,趕早起來,楓紅鸞臉色稍顯困倦,靠著車壁小憩。

忽然間,馬車停了下來,前頭,一陣人聲鼎沸。

睜眼,醒來,楓紅鸞眉心微微一緊。

“怎麽了?”

楊芸撩開車簾子,望向裏頭:“小姐,路被堵了,奴婢去看看怎麽回事。”

“嗯,去吧!”

楓紅鸞應了一聲,往前頭張望了一番,之間偌大的馬路上,圍著一圈人兒,將整條馬路堵塞的水泄不通的,不時還聽到起哄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麽?

楊芸回來,帶了消息來:“小姐,前麵路上,有個當街賣藝的。”

“當街賣藝,這也不該賣到馬路中間來。”

“可不是,官府明文規定,不許在大街上擺攤賣藝,不許阻礙通行,奴婢去說說吧。”

“嗯,搬了晉王府的頭銜出來,那些人應該還識趣。”

“嗯,奴婢這就去!”

楊芸小跑前去,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楓紅鸞不由急了,徑自下了馬車,對車夫道:“在這裏等著,若是不行,等我和楊芸回來,就繞道而行吧。”

“奴才遵命。”

楊芸不知是被淹沒在了那個旮旯裏,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人群,男女老少的,哪裏還找的見楊芸。

挺著的大肚子,楓紅鸞也不好往人群裏擠,隻能沿著人群繞圈兒,看能不能找到楊芸。

尋了會兒,終於瞧見楊芸高瘦的身子,在人群裏頭,被擠的搖搖欲墜。

“楊芸!”

楓紅鸞喊,奈何聲音卻被淹沒在了一陣陣起哄聲中。

不禁好奇,這是哪門子賣藝,別人都是喝彩,再不濟也是鼓掌,這一群圍觀者,卻一路的起哄的。

不過如今她也沒這心思去看人賣藝,隻想著趕緊把楊芸拉出來。

“讓讓,讓讓。”

索性有武功底子,往裏去也勉強能走出一條路來。

但是人真的太多了,楊芸還有些距離,她隻能奮力的繼續往裏。

總算,快要觸到楊芸了,她喊了一句:“楊芸。”

楊芸這次是聽見了,吃力的轉過身:“娘娘!”

“出來啊,快!”

瘦高的身子,費力的扒拉開人群,努力往外走,粉色長裙,被拉扯擁擠的一片淩亂,頭上朱釵也早不知所蹤。

好不容易匯合,楊芸護著楓紅鸞,一步步終於算是出了人群。

瞧著兩人,可當真是狼狽,衣衫淩亂不說,身上朱釵發視耳環項鏈,居然都不翼而飛了。

東西不值錢,可是這些東西楓紅鸞可不認為是被擠掉的,往人群裏張望,正有人看著她,見她望向他們,這些人心虛的別開了頭。

楊芸最珍惜的白玉佩飾也不見了,那是楓紅鸞送給她的,第一次見麵,在太後寢宮中打碎了白玉碗,楓紅鸞送給了她,她打造成了佩飾,貼身帶著。

急的,幾乎要哭了,她一跺腳,氣憤道:“大庭廣眾下,居然教人偷竊之術,那老太婆,太不要臉了,我要保管,定然是方才那些人現學現用,把娘娘和奴婢身上東西順手牽羊了。”

難怪起哄,難怪有人圍觀成這樣。

居然是在當街賣藝偷竊之術。

楓紅鸞臉色一沉:“嗯,你去保官,那幾個人,我大概看到了是誰,我把東西去要回來,豈能助長這種歪風。”

“娘娘,你要小心點,不然等我報官回來了,你再對付他們。”

“你放心吧!”

這些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就算是她身懷六甲,要對付他們也是綽綽有餘。

楊芸始終放心不下,但是又不敢違拗楓紅鸞,隻能匆匆跑去車夫處,讓車夫去報官,自己又匆匆回來。

隻沒想到,這一會兒功夫,哪裏還有楓紅鸞的影子。

此刻的楓紅鸞,早已經再度進入了人山人海中,精準的揪住了那些順手牽羊了她和楊芸首飾的敗類,在喧鬧的人群中,死死的看著對方,左手,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抵住對方的小腹:“人群擁擠,不小心紮到了你,可別怪刀劍無眼,把東西給我叫出來。”

如法炮製,一樣的法子,從三個不同男人的身上,她不但取回了自己和楊芸的首飾,居然還意外收獲了一些金銀珠寶,顯然,這幾個人不是現學現賣那麽簡單,是趁亂偷竊的慣犯。

不過無論如何,中間那個賣藝的人當街傳授偷竊之術,也是不能原諒的。

車夫動作利索,不多會兒,府衙捕快帶著大批人馬包抄過來。

人群,總算散去了,寬闊的馬路上,隻剩下馬路正中間,一個粗布衣衫的老嫗,匆匆忙忙的收拾著東西。

“王妃,我們走吧,誤了時辰,這裏府衙的大人們會看著辦的。”

“嗯!”

耽擱了好一會兒,雖然太後說了若是她不想,可以免去請安,但是她不想讓泓炎心裏不舒服。

請安,初一十五,她還是會去走走過場。

重新上了馬車,馬車加快了一些速度往前去。

路過那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老嫗身邊時,隻聽到府衙捕快下令一聲:“這老太婆居然當街傳播偷竊之術,實罪不可恕,給我拿下。”

“大人,大人,混口飯吃而已,大人,大人,你就放我老太婆一條生路吧。我一沒偷二沒搶,誒,大人,大人,誒,別,別拿走我吃飯的家夥。”

那聲音漸行漸遠,楓紅鸞嘴角,卻忽然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聲音,她可不陌生,前幾天在城外的客棧她還聽過。

尖酸刻薄的讓她發指。

怎麽,她的孝順兒子居然讓她來當街賣藝?

而且,就這麽趕巧,非要在她途經之地賣藝。

更趕巧的是,遲早不來,偏偏湊了個正月十五。

“娘娘,你笑什麽?”

楊芸也上了車。

起初她死活不肯,隻說這車駕是楓紅鸞和泓炎專用,她豈敢用卑微的身子玷汙。

不過楓紅鸞執意,而且她身上衣衫淩亂,也確實要找個隱蔽之處好好整頓,才暖著一顆心上了車。

如今看到楓紅鸞一個人笑的奇怪,她不由開口問了一句。

“嗬嗬,沒什麽,我想,大約過幾天,我外婆就要來了。”

“外婆?”楊芸好奇,“從來沒聽娘娘說過您外祖母,奴婢是該叫,叫,叫一聲老太太是吧。”

楓紅鸞眼底似笑非笑:“若是你願意,叫一聲老不死的也行。”

“啊!”

“嗬嗬!啊什麽?”

“沒,沒!”

“你猜,方才在街頭賣藝的那個老太婆,官府會如何處置?”

楓紅鸞陡然跳轉了話題,楊芸楞了一下,旋即道:“年歲看著並非十分大,不過行為著實讓人無語,從來沒見過當街傳授這種歪門邪術的賣藝者,就算是為了糊口,混飯吃,但是天子腳下,她這種行徑,也著實太過不把皇城天威放在眼裏。我想,輕則杖責,重,大約要關一輩子。”

“說的有道理。不過我想她可能會安然無恙出來。”

“嗯?王妃難道覺得,官府會看在她年歲大的份上,姑息她嗎?”

“姑息她肯定是會的,但是是不是看在她年歲大的份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楊芸隻覺得摸不著頭腦,雖然她比楓紅鸞大上好幾歲,但是有時候總覺得弄不懂楓紅鸞的心思。

而更多時候,楓紅鸞的深沉,若不是她知道楓紅鸞如今不過芳齡十七,都以為眼前臉龐稚氣未脫的女子,至少經曆過了半世滄桑。

楊芸是個身世淒涼的人,心境總比旁人成熟許多。

可她自覺比起楓紅鸞來,她的這份成熟,也顯然的幼稚了。

對楓紅鸞畢恭畢敬,不僅僅是楓紅鸞地位比她高,也不僅僅是楓紅鸞對她有恩,更多的是因為楓紅鸞身上有意無意散發出來的某種氣質,讓她不敢放肆。

這個王妃,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以至於總是帶著這樣比夜空還要深邃,叫人無論如何也猜不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