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死去活來
今天是民國二十二年一月六日,農曆的“小寒”,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這裏是天津,雖然沒有東北的千裏冰封,大雪紛飛,但也是寒風刺骨,天寒地凍。
喬爾霍爾醫生披著大衣,看著麵前的這個中國女人,她應該還很年輕,但是滿臉滿身的血汙讓人看不出她的相貌和年齡,她身上的衣服已被鮮血和汗水浸濕,但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卻看不出一絲瑟縮。
霍爾醫生望著她,他雖然並不知道她的來曆,也不知道她和那個男人剛剛經曆了什麽,但是他知道,此時此刻,她是一個普通的妻子,一個即將失去丈夫的妻子!
他沒有說話,打開車門,仔細去看車上男人的傷勢。
她又驚又喜,連忙站起身,跑過去,幫著醫生把他抬進了診所。
“醫生,他怎麽樣?”她用流利的英語問道。
“很不樂觀,我隻能盡力。”霍爾醫生沒有遲疑,馬上開始了治療。
此時的她卻已經平靜下來,隻要醫生沒有說他會死,那就是還有希望。
她拿起診所的電話:“請接西芬道惠得裏2號。”
半小時後,區榮、小智和小埃全都趕來了。
他們雖然不清楚事情的細節,但是也知道駱駿就在裏麵。
餘真真麵色如常:“小智,馬上去把這輛車處理掉。天亮之前回來。”
小埃問道:“裏麵真的是……”
真真點點頭,默然的坐在椅子上,一隻手緊緊的攥著胸前的項鏈墜子,她的心也同樣糾在一起,抽得緊緊的,讓她幾乎窒息。
“你們誰是o型血,傷者需要輸血。”一個護士走了出來。
“我是。輸我的吧。”真真站起身。
護士打量了她一下:“你看上去很虛弱,能行嗎?”
真真剛要堅持,小埃已經走過來了:“輸我的吧,我是他的妹妹,請給我驗一下血型。”
雖然真真早就知道小埃的身世,但是聽到她親口說出,還是有些意外,區榮更是驚呆了,但他一向沉穩,也隻是鄂然了一下。馬上便恢複正常。
驗過血型,小埃果然是和駱駿相同的o型血,看到自己的鮮血慢慢流進哥哥的身體裏。小埃的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她終於可以為哥哥做點兒事了,雖然此時的哥哥並不記得有她這個妹妹,可是她依然欣慰。
麵色蒼白的小埃從手術室出來,對真真點點頭。真真走過去,兩個女人什麽都沒有說,但是兩雙手卻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兩個小時後,霍爾醫生終於走了出來,對他們說:“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要看傷者的毅力了。”
真真感激的說:“謝謝您。醫生,今天的事我們會做好善後,不會給您惹麻煩。”
說完。她看看區榮,區榮馬上會意,閃身走了出去。
看著躺在病**的他,真真心裏一陣酸楚,他雖然沒有記起她。卻仍然肯拚了命來救她。
區榮從家裏拿了換洗衣服,真真把身上染滿鮮血的衣服換下換下。又把區榮的衣服給駱駿換上,這才對守在門口的區榮說:“把這些血衣全都趁天黑找地方埋了吧。”
她搬了椅子坐在駱駿的床頭,把臉埋在他的身邊,感受著他的生命氣息,她知道,此刻他是活著的,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天已經朦朦亮了,天邊露出了第一道霞光,區榮和小智全都回來了,他們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衝著真真點點頭,真真知道,所有的事全都處理妥當了。
已經疲憊不堪的霍爾醫生走進來,測試了一下駱駿的體溫和血壓,對真真說:“他隻要能挺過今天,也就沒有生命危險了。”
真真向小埃使個眼色,小埃從身上掏出錢來,對霍爾醫生說:“這是給您的診金,您看夠不夠。”
霍爾醫生搖搖頭:“他是我不應該收容的病人,所以這些診金我不會收的,隻要他沒有危險了,你們馬上離開。”
真真知道這位古板卻又善良的英國人是不會破壞自己的原則的,對小埃說:“你明天以霍爾醫生的名義把這些錢捐給附近的孤兒院吧。”
霍爾醫生果然滿意的點點頭,走了出去。
知道駱駿暫時無恙,真真那崩緊的神經總算鬆馳下來,她靠在駱駿身邊,閉上了眼睛,這一夜,她已經很累了。
當她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駱駿的鼻息,啊,他還活著。
她鬆口氣,重新坐下,癡癡的望著躺在身邊的人。
“餘小姐,愛一個人真的就是這樣看不夠嗎?”旁邊傳來小埃的聲音,原來她還在。
“還叫我餘小姐?”真真含笑望著她。小埃畢竟年輕體壯,輸了那麽多血,居然沒有去休息。
“嫂嫂……你不怪我一直瞞著你嗎?”小埃有些不好意思。
真真莞爾:“傻丫頭,我早就知道了,你偷偷摸摸對墓園看哥哥,又對嘉睿那麽好,我能看不出來嗎?”
小埃臉紅了,她沒想到自己的小秘密早就被揭穿了,難怪嫂嫂這麽信任她,連來天津都讓她貼身陪著,原來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嫂嫂,我不是故意的,隻是……”她紅彤彤的臉蛋像隻蘋果,和平素裏那個冷峻清爽的少女截然不同,更多了一番小女兒的神態。
真真笑了,對她說:“龍先生都告訴我了,你也是有難言之隱,哥哥知道你回來,會很高興的。隻是你現在這副樣子,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在這裏陪著我們了,先回家去吧,別讓我和你哥擔心,乖了。”
把小埃轟回家後,真真依然坐在駱駿身邊,看著他。他的睫毛微微的抖動,因為失血太多,臉色還是蒼白的,但表情平靜,帶著獨有的魅惑,真真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原來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這樣的美好,即使這一生他都不認識她,那又有何妨,隻要他還活著,活生生的在她身邊。
到了晚上,霍爾醫生宣布:“他這條命應該沒有大礙了。”
“那他什麽時候才能蘇醒?”真真驚喜交加,眼淚奪眶而出。
“這要看他想不想醒過來了,不過他沒有傷到大腦,應該可以的。”不管怎麽說,霍爾醫生告訴他們的,都是一個好消息,最好的消息。
真真知道,如果還在診所裏住下去,會給霍爾醫生帶來麻煩的,她記得小埃會一些護理,便讓醫生開了藥,準備今天便回家。
當天晚上,趁著夜深人靜,他們便把駱駿接回了家。
真真對他們三人說:“多留意外邊的消息,昨天我們在日租界挑起了軒然大波,我怕他們會在城中搜索,這裏是英租界,雖然安全,但是也非長久之計,等到駱先生傷勢漸好,我們馬上起程回上海。”
真真又對小埃說:“你給老汪發電報,讓他再多派幾個人手來天津。”
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她便什麽都不做,隻是守在駱駿身邊,困了就偎在他身邊小睡一會兒,她生怕他會再次在她眼前消失。
小埃從報館打探出消息,有人發現了日本人倉田一昭的屍體,因為並非是在租界找到的,所以懷疑是被中國人殺死,所以目前日本領事館,正在勒令天津警察局捉拿凶手。
真真歎口氣,這件事果然又成了日本人興師問罪的借口了,有什麽辦法可以把這件事平息下去呢?
她把區榮和小智叫到另一個房間,簡單的交待了幾句,便讓他們出去了。
次日下午,一名日本青年來到天津警察局投案自首,承認是他酒後衝動,殺死了倉田一昭,而殺人用的槍已經在逃跑時丟掉了。
天津警察局連忙知會日本領事館,將這個日本人送了過去,沒想到,這個殺人凶手在到達日本領事館的當天,就用吃飯的筷子插入鼻孔,當場死亡!
這個案子很快便無聲無息了,再也沒有人提起。
兩天後,駱駿終於醒來了。
他覺得自己如同做了一場夢,醒來時全身酸痛,他想坐起來,可是沒有力氣,他想用手支撐著坐起來,可是手卻被什麽死死的壓住,他順著手的方向看去,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伏在他的身邊睡得正香,兩隻小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口水都流到上麵了。
他努力的回憶著,然後他就記起了那晚的事情,原來自己沒有死,那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終於從**坐了起來。
他的動作終於驚醒了她,她睜開惺鬆的睡眼,看到了他。
“老公,你醒啦,你不會死了?”她驚喜的喊著,眼淚卻又流了出來。
他皺起眉頭,頭還是暈暈的,但是看到她那憔悴不堪的容顏,心中卻一陣心痛。
“你怎麽這麽憔悴?”他伸出手撫摸著她那蒼白的臉蛋。
“嗚嗚嗚,我擔心你會死掉,你醒過來了,太好了。”她像孩子一樣又哭又笑,說著幼稚的話。
她的大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受了這麽重的傷,經曆了這麽大的刺激,他會不會想起以前的事呢?
“你……你叫什麽名字?你還記得嗎?”她試探的問他。
他有些奇怪的看著她,無奈的說:“我是青木武夫,我不是你的駱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