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再見車行
和龍滄海吃完午飯,真真卻沒有離開錦庭,而是去了三樓的經理室,周楚翹正在等著她。
楚翹穿件銀灰色真絲旗袍,發髻上插了白玉簪子,柔美的瓜子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看上去不像商業女強人,反而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少奶奶。
“周大老板,我現在要見你可真難,明知道有我這樣的貴客駕臨,為什麽沒有親自下廚給炒兩個菜啊,真是怠慢。”一見到周楚翹,餘真真的小嘴就像連珠炮兒似的說個不停。
周楚翹忍俊不己,打趣她:“你和舊情人約會,我哪兒敢進去打擾啊。”
“才不是呢,我和九哥談的是正經事,對了,我找你也是要談正經事。”她連忙岔開話題。
周楚翹卻悠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道:“是車行的事吧?”
“唉,又讓你猜對了。”真真一屁股坐在她麵前的桌子上,就像當年兩人一起開車行時一樣。
“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真的讓你說對了,現在這個牌照的價格居然炒得這麽高,我心裏早就癢癢了。”
當年她們創辦大利車行時,每張黃包車牌照隻花費兩個大洋,而現在相隔了九年,一張牌照已經炒到了750大洋!
本來黃包車的牌照費並不高,上一張牌隻收兩塊大洋,可是為了避免交通擁堵,官方一直限製黃包車的數量,從1924年工部局發放1萬張牌照起算,此後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沒有再增發過一張車牌。
也就是說,合法營運的黃包車最多隻能有1萬輛,多出來的都是黑車。這樣一來,車牌就成了緊俏貨,官方兩塊錢一張的車牌到了市場上。最後的轉讓價竟然能瘋炒到750塊大洋一張!
很多有後台的人靠出租和倒賣車牌發了大財,而黃包車夫卻不得不承擔高昂的牌照費——牌照費是車行出的,最後得分攤到車夫頭上
這一切當年真真就已經想到了,這也是當初她開辦車行的初衷,隻是這些年,她和周楚翹都另有生意,車行的事全權交給了大掌櫃喜子,她們也早就很少過問了。
各大車行收費不一,租一輛上過牌的黃包車,每月一般車夫需交25塊大洋的份子錢。她們現在擁有的一百輛黃包車,每月的收入是2500元,去掉雜七雜八的費用。大利車行每年給她們帶來兩萬左右的收入。
餘真真已經準備把上海的生意逐漸往香港過渡,看著現在牌照價格居高不下,她便起了心思,找到楚翹也是想談賣車行的事。
楚翹現在忙於錦庭的生意,根本沒有精力再去打理車行。真真有這個想法,正對她的心思,兩人一合計,一拍即合。
因為法律不允許轉讓牌照,許多執照持有者保留官方登記的業主名而出售或出租他們的牌照,在牌照交易中獲利。
大利車行現在有一百輛黃包車。如果全部轉讓出去,僅轉讓費用就是75000大洋,這還不算車輛本身的錢。雖說七八萬塊錢,對於今時今日的餘真真和周楚翹來說,都不算什麽大數目,但是這個車行對她二人的意義卻是不同的。
餘真真如果不是想去香港,是舍不得賣掉車行的。當年就是因為這個車行,才把她和今世的這兩個男人緊緊的聯係起來。
當初駱駿給她搗亂。搶走了大利車行最初的三十輛黃包車,而就是這個時候,龍滄海奇跡般的出現了,不但逼著駱駿給她重新置辦了三十輛新車,還從此走入了她的生活。
而對於周楚翹來說,開辦大利車行的時候,是她和餘海生最恩愛的日子。
為了支持她,海生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私房錢全都拿了出來,那時的他們相依相伴。
在虹口的小院子裏,雖然過得清苦,但卻恩恩愛愛甜甜蜜蜜,而欣若也是在那裏懷上的。
對於餘真真和周楚翹來說,大利車行是她們年少時的記憶,包含著她們難忘的美好時光。
隻不過,她和周楚翹都是商人,她們的浪漫細胞都不是很發達,所以現在要賣掉車行,兩個心裏想的也主要都是銀子的問題。
兩個女人很快便把事情合計好,馬上打電話交待了手下人去辦,這才坐下身來,喝著茶聊起閑話。
錦庭的生意一直很好,這一兩年,擴大了營業麵積,就連這條街上隔壁的店鋪也全都買了下來,在原有的小樓的基礎上,又建起了裙樓,全部打通後,儼然已是一家規模不小的酒樓了,就算是在這繁華的上海灘,也是數得上的名店了。
周楚翹喜歡親力親為,而酒樓做的又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因此隻有每天下午的這個時間,才是她最有空閑的時候。
餘真真平時和周楚翹相比,雖然不用親力親為,但因為她同時做著電影公司、時裝公司和茶坊,所以瑣碎的事情很多,如果不是今天來見楚翹,她也是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兩人難得見麵,自是有很多話要說,而餘真真近來又是流產又是結婚,周楚翹因為和餘家的舊時關係,所以當時沒有去看望她,心裏一直掛念,今天看到她,這才有機會和她坐下來聊聊天。
“你身子沒事了吧?”楚翹關心的問她。
真真笑笑:“早沒事了,再生上十個八個的也沒問題。”
楚翹被她逗得笑出了聲,這位前小姑做風一向大膽,沒結婚就跑去和男朋友同居,幾年後又帶著兒子重新回到上海,然後又奇跡般的找回老公,再買大送小把自己嫁出去,就連經曆多多的自己也不僅佩服她。
她常常想,如果換了是自己,會不會為了一個男人丟下一切跑到冰天雪地裏,為他生下遺腹子,又會不會為了一個並不確定的謠傳,再一次放下一切包括她的兒子和另一個愛她的男人,跑去尋找那個早已死去的人呢?
她相信她肯定不會這樣做,絕對不會,她也做不到,她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費盡心力才得到的,所以隻要一息尚存,她也不會放棄。
“我兒子看上你家欣若了,怎麽辦啊?”真真煞有介事的對楚翹說。
楚翹笑得合不攏嘴:“你家兒子比我女兒小了那麽多,我可不想找那麽小的女婿,不然會嫌棄欣若的。”
“唉,好吧,既然丈母娘相不中他,那我回去就和他說吧,讓他趁早斷了這個心思,換家姑娘喜歡。”真真替兒子有些不值。
周楚翹哈哈大笑:“隻有你們兩人才能生出這麽個怪胎兒子,我倒是挺中意他的,隻是太小了。”
兩人又談笑了一會兒,真真對楚翹說:“我準備把生意逐漸轉去香港,你有沒有打算也過去,我很想和你再合作一次。”
楚翹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說:“廣東人以粵菜為主,不知道我這川菜到了那裏能不能受歡迎。”
真真知道,周楚翹是從不會隨便說話的,既然她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肯定是動了心思。
“你動心了?”她問道。
餘真真很少與人合作,她生平也隻是和周楚翹一起做過生意,但是如果再讓她選擇生意上的夥伴的話,她還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周楚翹。
楚翹點頭:“今年這場仗打到了家門口,估計沒有幾年,就又要過兵荒馬亂的日子了,所以留條後路還是應該的,不為了我自己,也要為欣若考慮。”
真真知道楚翹為了欣若什麽都可以去做,也什麽都可以放棄。
她看著楚翹,道:“沒關係,過幾日我還要動身去香港,你如果真有這個心思,就和我一起去吧,也看看上海以外的地方有什麽發展的機會,現在的香港還是和上海不能相比的,但是有一點我現在可以告訴你,若幹年後的香港會非常繁榮,我們現在就過去淘金,無疑占盡了最早的先機。”
楚翹微笑:“真真,我相信你說的話,過幾天,我和你一起動身。”
然後她又笑著說:“環境改變,人也可以變,當初我剛開錦庭時,上海人也吃不慣四川菜,就算香港人真的不喜歡,我也可以為他們做粵菜、做本幫菜,甚至可以去做西餐啊,重要的不是他們想吃什麽,而是我想讓他們吃什麽。”
真真欣賞的看著她,由衷的說:“楚翹,你說的太對了,趁著我們現在還年輕,就去做我們想做的事吧。”
兩個女人相視而笑,一種默契在她們心中慢慢升起。
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是含著金匙出生的富家千金,另一個卻是從堂子裏走出來的青樓女子,一個自幼順風順水三千寵愛於一身,另一個卻什麽都要自己打拚出來,甚至出賣自尊。
但她們又是相同的人,她們全都有冷靜的頭腦,獨立的性格,膽大心細,見識遠大,也同樣的見錢眼開,唯利是圖。
所以她們十幾年前便一見投緣,即使不再是姑嫂關係,卻依然親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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