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多年後再到龍華,餘真真卻是多了一絲離愁。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現在看著滿樹的繽紛,心中說不出的惆悵。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在這裏遇到葉凡,葉凡撿起幾片飄零的花瓣,告訴她,自己終究還會回來的,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能有這麽美的桃花。

葉凡真的回來了,但是餘真真卻要走了,而且再也不能回來。

三月的春風既沒有夏日的火烈又不似秋日的清冷,如同精靈的纖手,撫動在桃枝樹稍,一陣微風吹過,滿樹桃花籟籟抖動,花紅紛紛落下,花瓣漫天飛舞,如霏雪婉轉而下,帶起淡淡甜香,而那滿地的紅粉卻是道不盡的嫵媚疊生,縱使今朝繁華落盡,但那幽幽花魂他日重又綻放絢麗。

真真伸出手,接住那飄落的幾片落紅,收進手袋中,她也如這桃花,生於亂世,長於繁華,從此後,這故國的桃花將與她一起遠赴重洋,紅塵萬裏,望斷天涯。

“上海這邊還有什麽未了的事嗎?這些天,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龍滄海佇立在她身邊,看著她對著這漫天花雨默默出神。

“有一個人,我找了快二十年,卻一直杳無音訊。”她的聲音也如這春風中抖動的桃花,清幽而又惆悵。

“翁世保,是嗎?”他問道。

真真心頭一動,她從未告訴過他尋找世保的事,但是他卻似是早就知道。

她沒有瞞他。輕輕的點點頭。

“他是我前生的丈夫。”這八個字雖然簡單,但她卻連駱駿也沒有說過,當年駱駿發現她在尋找翁世保時,她也隻說是母親的遠房親戚。而駱駿一向對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懶得理會,再也沒有細問。

但是今時今日,她卻告訴了龍滄海。

也許在她的心中,這兩個男人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此。

“前生我與他一起,做了很多錯事,他也因此死在我的麵前,今世我一直在找他,縱使我和他不會再續姻緣,但是我想讓他不要再走那條必死的錯路。”

“你沒有告訴駱駿?”龍滄海問道。

真真點點頭。

“但是你卻告訴了我。”他再問。

“嗯,這件事埋在我的心裏很久了。我也隻能告訴你了。”真真的聲音很低。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她的過往太過不堪,也太過猙獰,駱駿是她最愛的人。她也深深的了解他,雖然他桀驁不遜,但是那種從骨子裏帶出來的優越感,都讓真真無法對他說出她曾經犯下的罪孽。

在他眼中,她是一個有些叛逆的千金小姐,任性刁鑽,能幹會賺錢但是他卻並不太看重,湊巧還有前世的記憶,但是他也沒當回事。

她愛他,她不想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點點厭惡。況且現在他和她已不再是兩個人的情愛那麽簡單,他們有共同的孩子,也有共同的家庭。

龍滄海沒有再問,她心裏有什麽樣的禁忌,他福至心靈的全都明白。

“我會讓人幫你繼續尋找,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他拿起她的手,輕輕握了握。

“嗯。”她的聲音依然輕不可聞。

“上海沒有花,大家到龍華,龍華的桃花也漲了價。你也買桃花,他也買桃花,龍華的桃花也搬了家。路不平,風又大,命薄的桃花斷送在車輪下。古瓷瓶,紅木架,幸運的桃花都藏在富人家……”

忽然一陣歌聲透過那漫天的花海,隱隱約約的傳來。

“周璿的歌?”聽到這歌聲,餘真真愣了一下,抬頭看向龍滄海。

龍滄海皺著皺眉,那歌聲隻是隱隱約約,聽得並不真切:“周璿是誰?”

其實此時周璿已經小有名氣,隻是龍滄海素來對這些並不關注而已。

“不對,這不是她唱的,是唐心,唐心在這裏。”其實歌聲聽得並不真切,餘真真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肯定。

已經快要二十年了,她在這裏親口教會了唐心唱這支歌,唐心成名後還曾向她提出要公開演唱這道“龍華的桃花”,被餘真真製止了,因為她根本不記得這首歌的詞曲作者是誰。

“將來會有一個女歌星來演唱這首歌,她比你唱得好,也更有音樂天賦,你還是老老實實的演你的電影吧,這支歌讓她來唱。”

因為這件事,唐心把她壓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

她沒有去看龍滄海質疑的眼光,分花拂柳,向著桃花深處走去,龍滄海連忙緊緊跟上。

已經很久沒有唐心的消息了,還是在去美國之前,知道她跟著吳昊去了南京,還曾在報紙上發表過一封公開信,說她身體不適,準備休養一陣子。

當初的事情是因為吳昊與駱駿而起,但是卻是生生把唐心扯了進去,害得她遠遠避開,甚至離開了影壇,每當想到這些,餘真真就很傷心,唐心是她最好的朋友,但現在卻連她的近情都不清楚。

一個窈窕的倩影出現在花影之間,她穿件白底碎花的旗袍,香肩玲瓏,纖腰盈盈一握,及肩的卷發上一朵小巧的絹花恰到好處的嵌在青絲之中,給這秀美的背影上又加了一絲嬌俏,即使不去看她的眉眼,也能引人無限遐思。

歌聲如燕語輕啼,深情款款,似有如水的溫柔正在輕訴,真真莞爾,能把這樣一首單純詠物的歌唱成情歌的,恐怕也隻有伊琳一人了。

真真剛要出聲叫她,但卻馬上看到了那個站在她身邊,正讓她深情款款的人。

吳昊!

這個年少時曾經救過她,但是現在卻一心要殺死她丈夫的人。

看到吳昊,餘真真猶豫了,她不知道還要不要走過去。

在她身後隨著她走來的龍滄海也看到了吳昊,他拉起真真的手,柔聲道:“沒關係,有我在,他不會把你怎麽樣,我陪你過去。”

龍滄海和餘真真還沒有走到他們身邊,吳昊便看到了他們。

可能是他忽然的走神,引起了唐心的不滿,她嬌嗔的隨著他的眼光看去。

“真真?”她驚喜交加,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真真。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多久了?”

“孩子們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她像連珠炮一樣的問著,搖晃著真真的胳膊。

“我剛剛回來,處理公司的事情。”

“孩子們都在香港。”

不知道是真真的話比平時言簡意賅了,還是唐心終於感覺到周圍空氣的冷凝,她臉上的笑容隱去了,有些驚慌的回頭看向吳昊,而一雙手卻還緊緊的抱住真真。

她的眼神如同小鹿一樣,似是在懇求吳昊,請他不要怪罪到真真身上。

雖然唐心半側著臉孔,但是真真還是能夠想像出她此時眼中的意思,她們兩人一同長大,她太了解唐心了。

吳昊的眼睛卻繞過唐心,緊緊的盯著她身後的餘真真。

許多年了,他從未再和她有過正麵接觸,但是他對這個女人一直很感興趣,當然這種興趣無關男女之間,而是一種猜測,他總覺得餘真真並非像表麵上那麽簡單。

“你好,多年不見。”餘真真卻已開口了。

“你好,駱太太。”吳昊微笑,卻直接點明她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已經足以讓餘真真引火燒身。

現在已是陽春三月,陽光透過漫天的花霧照在人的身上,本應是和煦一片,但此時此刻卻如深秋般清冷瀟瑟,又如崩緊的弓弦,隻等那一彈之力便發射出奪魂的一箭。

“駱太太是我的朋友,今天是我陪她一起來龍華看桃花的,沒想到,卻巧遇故人。”

龍滄海短短的幾句話,已經把餘真真的生死安危攬在自己身上。

吳昊臉上笑意更濃:“想不到龍先生也來了,我倒是忘了龍先生與駱太太本是故友。”

龍滄海微笑:“駱太太的事就是我龍某的事,她在上海一天,龍某便護她一天。”

吳昊眼中亮光緊縮,聚於一點,但馬上又恢複正常:“龍先生至情至性,吳某佩服。”

龍滄海哈哈一笑:“來,我們到那邊續舊,讓她們姐妹說說悄悄話吧。”

說完,他看一眼吳昊,便微笑著向著桃林深處走去。

吳昊麵色緊了一下,不動聲色的跟上他。

看到他們兩人漸行漸遠,餘真真和唐心才像小時候一樣,手牽手坐到桃花樹下。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不約而同一起開口,說出了同樣的三個字。

“唐心,讓我先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駱駿會把你牽扯進來,嚇到你了吧,真的對不起。”

真真的眼裏已經噙了淚,這一年來,她每每想到這件事,心中都是對唐心深深的歉疚。

“真真,是應該我對你說對不起啊,我沒想到吳昊居然派人到香港殺駱駿啊,如果不是他親口對我說,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唐心不敢去看真真的眼睛,而她自己,早已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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