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國野蠻西施004 海上驚夢
真真的父親餘家慶終於回來了,這次他帶著長子滬生去福建辦貨,一走就是一個月,連封書信也沒有,現在時局不穩,全家都很擔心。此時的餘家慶雖已年近六十,但卻未顯老邁,全身上下流露出廣東人特有的精悍。真真一見到父親就哭著撲到阿爸的懷中,全家人都吃驚的望著她,王氏撇撇嘴,低聲說:“這娘倆兒都會做戲。”
餘真真雖然此舉有些誇張,但並非是做戲,事實上這是她幾十年來第一次流淚。當年她離開家以後就再沒有見過父親,父親去世時她曾偷偷跑到靈堂門口,可是被大媽王氏看到,一口唾沫吐過來:“餘家沒有你這種丟人現眼的女兒!”真真從沒想到還能再見到父親,此時的父親身子還很硬朗,他撫著女兒的短發哈哈大笑:“誰欺負我的寶貝囡囡了,快讓阿爸看看又長高了嗎?”
三太太美嬌寵溺的說:“誰會欺負她啊,她就是想阿爸了。”
餘家慶笑著說:“我家囡囡不欺負別人就行了,我家囡囡長大後是穆桂英花木蘭,不哭不哭。”
真真像小時候一樣,把眼淚鼻啼都蹭到父親的衣服上,餘家慶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一向嬌縱,絲毫不介意,開心的拉著女兒問學校裏的事,反而冷落了同樣沒有成年的三少爺江生,把王氏和柳氏氣得咬牙切齒,可又不能發作。當她的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刹那,真真這才感覺一切真的變回來了,她是活生生的人,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了,她不再是那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女魔頭,她隻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餘家最得寵的小女兒。她忽然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著團圓飯,二少爺海生說:“我聽人說南方軍就要發停戰令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餘家慶臉一沉,斥道:“莫談國事,就算在家裏也不要談。”
海生忙放下筷子,垂首道:“知道了。”
真真見二哥尷尬,忙插嘴道:“林月堂的《海上驚夢》這幾天可就要開鑼了,阿爸、大哥二哥你們人麵廣,搞幾張票子全家都去看,好不好啊?”
家裏的女人們正中下懷,全都期待的看向大家長餘家慶,餘家慶哈哈大笑:“你們啊,一聽說看戲就什麽都不顧了,好吧,滬生海生,你們多去搞幾張票子,多花點錢沒關係,位置一定要好,全家都去,全家都去。”
到了晚上,三太太美嬌一邊給丈夫泡腳,一邊埋怨道:“老爺,你也太寵著囡囡了,她隻是個女孩子,既不能振興家業,又不能傳宗接代,你總這麽依著她,大姐二姐會不開心的。”
餘家慶微笑著對愛妾道:“我的眼光不會錯的,囡囡雖說是女孩家,這孩子將來定有出息,你看她現在小小年紀,這說話辦事有多爽利,就算是滬生海生小時候也比不上她,現在又上了洋學堂,保不準兒我家要出個金鳳凰呢。”
美嬌含笑看著丈夫,輕聲說:“我沒想著阿囡出人頭地,隻想著她能嫁個好夫婿平平安安一輩子。”
“會的會的,囡囡是個福相,一定會的。”餘家慶輕撫著她的頭發,安慰著。——————————————————————————————————————————
餘真真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方行雲。
幾天後,全家人一起去天蟾舞台看戲。
她今天不用去學校,沒有著校服,穿了一身粉紅色的小洋裝,跟著母親走在最後麵。父親和大媽在滬生江生兩口子的陪同下走在最前麵,其後是二媽母子,母親緊緊拉著她的手,生怕她走散。
他們的包廂在二樓稍偏的位置,這可是滬生花了大價錢動用了很多關係才搞到的,一家人剛剛坐下,就見旁邊一陣**,眾人的目光都看向那邊。隻見幾個混混打扮的人簇擁著一個青年進來,那青年長身玉立,麵如冠玉,一身筆挺的西裝一塵不染,陪在他身邊的,是兩位妖豔動人的滬上名花。
餘真真拔著脖子看了一眼,已經認出是方行雲,想不到在這裏還能見到他,原來他還在上海。
餘家慶問道:“這是誰家的小老大,怎麽這麽貴氣?倒像個小開。”
海生忙接過話茬“阿爸,他可不是小老大,他是方行雲,方大總統的二公子啊。”
餘家慶一愣:“方家二公子啊,那就是皇子殿下了,怎麽和幫會中人走在一起?”
海生一笑:“阿爸,這話說來可也算是奇事了,這位二皇子,放著正事不做,聽說啊不但喜歡票戲捧角兒,還專程來上海拜了堂口,現在可是威字輩老頭子呢。”
餘家雖是正經生意人,但久在上海灘,難免會和幫會的人打打交道,說起幫會的事,也算是如數家珍,餘家慶聞言笑道:“我這才離開一個來月,怎麽就出了這樣的奇事,從古至今沒聽說過皇子做流氓的,想來這位方二公子也算是個奇人了。”
真真聽著父兄們說話,假裝沒有見過方行雲,自顧自的喝著茶水嗑著瓜子。
忽然一個雜役跑過來,端上一個果盤,陪笑道:“這是方公子讓給餘府老爺奉上的,還請慢用。”
一家人全都詫異,二媽柳氏忙笑著說:“老爺你真是有麵子啊,連總統公子都給你麵子呢。”
餘家慶皺皺眉對兩個兒子道:“你們和這位方公子打過交道嗎?”
滬生江生茫然的搖搖頭,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這位先皇貴胄有交情的。
轉身看去,方行雲也正看向他們,餘家慶忙站起身來,滬生江生也一同站起,向方行雲抱拳行禮,小方微笑著衝他們點點頭,眼睛卻落在正躲在一旁偷看他的餘真真身上,忽然衝她狡黠的眨眨眼,真真一縮脖子,忙拿了一塊水梨塞到嘴裏。
舞台上的林月堂果然是嫵媚輕盈,唱腔甜美,世保和真真當年都愛聽戲,林月堂的這出《海上驚夢》聽過不下十幾次,但此時的林月堂年方二十,雖不如後來的爐火純青,但卻另有一番風情。
當聽到他唱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真真心裏空****的,她本來是不愛讀書的,世保更是大字不識,聽戲也隻是聽個樂嗬。到了日本後,隨著藍緒讀了很多書,藍緒生病時,她還幫他抄錄新作,日本是沒有京戲看的,小寶特意從香港給她寄去了林月堂當年錄製的唱片,其中這段唱腔是真真百聽不厭的。
藍緒笑她隻識曲音卻不知歌意,便細細的解釋給她聽。真真對藍緒酸腐賣弄原是不在意的,但這次卻由衷的佩服,笑著對他說:“我是粗人,你這是對牛彈琴,如果是章小姐在,肯定能和你一起談詩詞賞風月,你們兩個才是天生的一對。”
那位章小姐就是名揚中外的女作家章寒煙,也是和藍緒有過短暫婚史的前妻。
隻是真真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卻讓藍緒幾日都茶飯不思,最後還鼓足勇氣給遠在美國的章含煙寫了封長信,信寄出後,他日日坐臥不安,等待回音,看著他那副樣子,真真從心底笑出來,這就是男人,真真正正的小男人,當年二十多歲的章寒煙對你情深似海,但如今已屆中年,千帆過盡,她若還能因為這區區幾頁信箋便盡釋前嫌重修舊好,那才叫荒唐。
果然過了許久,章小姐的信終於到了,平平淡淡的幾句客套話,卻足以令藍緒心灰意冷,看著他那瞬間的落寞,餘真真知道,藍章的這段情,終於劃上句號了。
台上的林月堂唱起“困春心,遊賞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春嚇!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真真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浮想聯翩,神遊太虛了,遙看一眼那邊的方行雲,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舞台,手裏的折扇輕輕的打著拍子,真真莞爾,這樣的出身,這樣的人品,卻如此玩物喪誌,荒唐終日,難道這當中也有什麽原委嗎?
備注一:小老大泛指幫會老大的兒子。備注二:本文中錄入的《海上驚夢》之唱詞原本出自名劇《遊園驚夢》,在此某蝶向原作者致意!